几名书院打扮的书生惊讶围上前来,不敢相信的看着刘季。 “贫道......不是,正是在下。”现在已经不用装道长,刘季忙换回原来的身份,淡笑着同几名同窗点点头。 几个书生新奇的打量他,感觉人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但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同。 不过回来总归是喜事,众人纷纷道:“恭喜恭喜,回来就好,我们大家伙还以为你没了呢......” 意识到这话不好,声音小了下去,冲刘季尴尬的笑。 刘季摆摆手,“无碍,几位同窗是要回书院吗?” 几人点头,刘季便邀请他们一块同行。 有人问他这一路到底发生了什么,刘季轻描淡写来了一句:“此乃机缘,妙不可言。” 话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又陷入道长身份当中,急咳两声,重新道:“有点意外,好在老天庇佑,化险为夷。” “刘兄,你怎不回家?”大家伙狐疑问。 刘季答:“此行我荒废了不少学业,只想着赶紧补回来,等到休沐时再返家也不迟,学习要紧。” 一众同窗们听见这话,头皮一麻,齐刷刷后退两步上下打量身前的刘季。 他们算是知道他哪里不一样了,一身破袄烂鞋也不能掩盖他心怀高志。 这般刻苦学习,服完徭役第一时间不是回家而是到书院上课,这还是当初那个跟着樊秀才等人花天酒地的刘季吗? 有人揉了揉眼睛,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居然觉得今日的刘季比从前更加俊美。 结果,面前的男子还是那般闪闪发光,令人不可逼视。 书院已到,刘季同他们拱拱手,先走一步。 到了宿舍,又是一番寒暄解释,等到打发完室友们,天色已经暗下来。 刘季热了水,擦了擦身子,又洗了个头,换上一身干净薄衣,将脏衣服洗干净,披散着头发坐在火炉边,一边烤衣服和头发,一边捧起四书中的《论语》,对着并不明亮的火光,逼着自己往死里学。 最好是在过年前,能把这本论语全部背下来。 如此,恶妇杀上门来时,方可有一线生机。 刘季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未有过这般清明,演过道长的他,似乎真把自己代入了运筹帷幄的命师,可洞悉人心。 秦瑶这人,利益至上,凡是有她好处的,她才会容忍辅助。 凡是于她没有好处的,无视之。 但倘若是给她带来害处的,必将此人提前扼杀在襁褓之中。 边关吃了这么多苦,刘季当然知道秦瑶对自己起了杀心。 但此行也让他理解了秦瑶为什么这么急迫的要逼着他读书。 想来,她早有先见之明,看透了士农工商各个阶层的苦难,这才想要往上爬一步。 而这,不正是他折腾了小半辈子想要求到的吗? 只不过从前妄想走捷径,却忘记一个本质问题——他这个农人对上位者来说,毫无用处。 他溜须拍马那一套,其实人人都可以替代,所以他才会屡试屡败。 但要是一个能写会画、有才智、长相俊美,还会溜须拍马的人,那就会变得无可替代! 棉衣烤干了,刘季一手拿书一手穿衣,眼睛没有从书本上离开过。 看完《学而》、《为政》两篇,他才放下书本片刻,将发带铺平在膝盖上,提笔点墨,在发带上写下“文曲星护我”五个大字,将此发带系在头上。 仿佛这样就能真的得到文曲星庇护,让他过目不忘。 从回来这一天起,刘季是早也读书,晚也读书,日夜不休,似乎都不用睡觉。 把他几个室友吓得也将书本搬出来,生怕被他甩下。 刘季回来不到三天,开阳县书院里的书生们就都被迫拿起了书本,加入苦读队伍。 倒不是他们想这样,而是因为刘季这个奇葩,书院山长命众人一定要向他学习,特意将年末小考提前。 众学子们为了能通过考核,只得加入。 樊秀才被卷得要发癫,冲到刘季身前怒问他:“用得着这般不要命的学习吗?” 刘季头也不抬,幽幽道:“若是有一把刀悬在头上,一停下刀子就会砍下来,樊相公是学还是不学?” 樊秀才狠狠搓了搓手臂,怪吓人的哇。
第166章 自取其辱 腊月二十五,书院小考结束,刘季拿着先生打的优字考卷,深吸一口气,做好面对一切的心理准备,收拾好行李,启程回家。 这期间,刘柏来县城见过他一次,主要是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活着回来。 确定他人还活着,还在苦心读书,心中甚是欣慰,便放心回家去了。 至此,刘季便知道,秦瑶已经知晓自己活着回来。 他不敢出书院大门半步,直到小考结束,书院已经开始放年假,不得不出,这才忐忑的出了城。 因为没钱,所以只能步行。 一路上,刘季就像是那惊弓之鸟,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他都能吓一跳。 走了一个半时辰,行至下河村和金石镇之间这段路时,天空突然阴沉下来,盐粒般的白雪落了下来。 刘季加快脚步,当过民夫,被士兵日日催促鞭打,脚程练了出来,很快就走到下河村。 离家只剩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想着秦瑶要是想埋伏自己,应该早就埋伏了,绝不可能在回村的路上突然下手,心头长舒一口气。 万万没想到,刚走出下河村的范围,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飞驰的马蹄声。 刘季心头一凛,不敢置信的转头看去,只见一匹棕色大马正以极快的速度朝自己冲过来。 而马背上那个头带斗笠,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一张尖冷下巴的女子,就是他提心吊胆一路,最不想见到的人。 秦瑶“驾!”的喝了一声,双腿一夹马腹,身下马儿再次提高速度,向前横冲而去。 刘季目赤欲裂,躲避已经来不及,情急之下,先前想过的所有应对方式忘得一干二净。 身体诚实的“咚”一下跪了下来,闭上眼睛开口语速极快的大声背起书来: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马蹄已经扬到刘季头顶上,硬是被秦瑶一个急转,掉头险险落到他身侧。 刘季都能感受到老黄健壮的马腿上散发出来滚烫热气,看似波澜不惊的他,冷汗已经从额头上滚下来。 口中背诵并没有停止,他加快了语速,“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子张问,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於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 论语《为政篇》二十四则,一口气全部背完,这才敢睁开眼睛瞅一眼现在是什么情况。 一抬眼,就对上了秦瑶居高临下审视的双眸,她眼里有一丝新奇,像是没想到他居然还能有这样的本事一般。 明明先前往死里敲打也背不出来东西,这会儿居然一下子就背上了? “刘季?”她冷冷唤了他一声,似乎在确认,这人是否被魂穿。 刘季弱弱“哎”的应了一声,又露出一个讪笑,“娘子,我小考拿了优。” 说着,赶紧把包袱里的考卷拿出来摊开高高举起,方便她看清楚考卷上那个大大的优字。 秦瑶“嘶”的吸了一口冷气,掸掸落在卷面上的雪,果然是一个龙飞凤舞的优字。 她眉头皱起,狐疑的瞥向他。 刘季赶紧表忠心,“娘子,虽然服徭役这事耽搁了三月,但我现在已背得四书中一书,余下三本接下来还有两个月时间,只要刻苦,应该不会影响到来年初试。” 秦瑶这次是真有点对面前这个废物刮目相看了,她收起已经拔出半截的刀,示意他站起来说话。 她骑马不急不慌走在前,“匕首呢?” 这宝贝刘季一直揣怀里,就算最穷的时候都没敢卖了它,这会儿忙将用碎布包了三层的匕首取出还给秦瑶。 秦瑶:“锅呢?” 刘季拍拍包袱,“好好收着呢,一点没坏,我先拿着,免得累着娘子你的手。” 这谄媚的模样,还是和原来一模一样,秦瑶打消了他被人魂穿的怀疑,又问道: “我没给你拿钱抵徭役,你心里挺恨我的吧?” 大雪天,刘季热得一脑门的汗水,悄悄抬袖擦了擦汗,一本正经的说: “起初是有些不理解娘子为何如此,但后面我渐渐明白过来,娘子你这么做是应该的,本就是我把持不住,荒废了学业。” “不过现在我已经知道错了,娘子你打我都是因为你爱我......” 秦瑶立马提醒:“注意你的措辞。” 刘季哈哈干笑两声,略过那肉麻的话,继续说: “俗话说得好,棍棒底下出秀才,要是没有娘子你时刻鞭挞,哪有我刘季现在的好日子。” “这次到边关送粮,我算是看明白了,只有读书,才能改变我们这种贱民的命运,哦,我是说我,不是说娘子你哈,别误会。” 意识到自己说了个我们,刘季急忙找补。 所幸秦瑶并没有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她正在心中评估刘季能给自己带来的好处和麻烦。 最后得出结论,眼下是利大于弊。 毕竟培养大郎兄妹四人,回报周期很长。 刘季则不然,他要是真沉下心一心按照她的办法苦读,考上秀才指日可待。 到时候,她也会跟着受益。 而刘季带来的麻烦,经过这一遭,再看他现在的态度,在她忍受范围内。 因为她相信,刘季绝不想再服一次徭役。 这次是运气好还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下次可不一定有这样的好运气! “娘子,你还生气啊?”久久没听见秦瑶出声,刘季忐忑问。 秦瑶垂眸看他一眼,轻蔑一笑,“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值得我生气吗?” 刘季:“抱歉,是我自取其辱了。” 秦瑶赞同的点点头,“算你运气好,暂且渡过一劫。” 雪一点点落下,但并没有下大的意思,两人一个骑马一个小跑在后面追,顺利回到刘家村。 眼看秦瑶把马停在刘家老宅大门口,提着一挂新鲜的五花肉要走进去,刘季这才想起来问她刚刚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身后。 真是巧合吗?
第167章 玉树临风 当然不是巧合。 秦瑶是去金石镇给伍掌柜安装水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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