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水面漾开的涟漪,他眉心微蹙,辨不清明——自己究竟是更盼孟璋兮得偿所愿,还是盼她早日认清九弟的真面目。 “罢了。”赵恪嘲弄地扯了扯唇,“还是先会一会这神秘的小娘子。” 思及此,他猛然促狭地笑一声,转头看向搓弄肩背的婢女:“灵犀,你说说看,若我有心和九弟争一女,有几成胜算?” 灵犀紧张得吞咽两下,略带紧绷道:“至少六七成。” 赵氏子弟容貌俱是不俗,只赵恪五官更显柔和,身量纤瘦,不抵太子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棱角。 当然,赵恪关心的倒非容貌。 而是以他的了解,九弟莫说怜香惜玉,比之木头也好不了多少,如何懂得体贴娇娇悄悄的小娘子? -- 客栈大堂。 不懂得体贴的赵浔,正熟练地从面碗中挑出绿油油的葱丝。只因虞茉既不爱吃葱,偏又要放过葱的汤水。 她早便习以为常,支着脸,目光带了不加掩饰的欣赏,投向赵浔指骨分明的双手。 一旁立着四五位内侍,见从未伺候过人的太子殿下竟熟稔至此,面色一个赛一个焦灼,恨不得上前代劳。 虞茉想忽视也难,歪了歪头,恍然大悟道:“他们定然是饿了,阿浔,桌子这般多,你也不用人服侍,一起吃好了。” 赵浔头也不抬,挑出最后一圈葱丝,“嗯”了声:“都去用膳罢。” 内侍们忙诚惶诚恐地告退。 她趁势问:“七皇子呢?” “在对街的客栈。”赵浔掀了掀眼帘,“后几日会与我们同行,你若介怀,我差人将他打发走。” 虞茉不赞许地摇了摇头:“你当皇子是大白菜呢,说赶就赶。” 她愈发怀疑,江家是不懂“功高震主”的道理,还是在暗中策划谋朝篡位。 否则,某人行起事来,莽得令她咋舌。 赵浔从她精彩纷呈的神情便能猜出一二,不得不替江家澄清两句:“江府满门忠烈,圣上亦非我行我素之辈,不是你想的那般。” “哦……” 虞茉语重心长道,“反派定会挑拨离间,但你放心,我绝不会上当。总之,你行事前多多少少顾虑一下家人。” 她神色认真,杏眼睁得圆溜溜,如同两粒水洗过的黑蒲桃。 赵浔低低笑了笑:“好。” 又话锋一转,状似随口问,“就这般信任我,万一七皇子所挑拨的实则是真相呢?” “无所谓。”虞茉埋头吃菜,细细咀嚼后撩他一眼,“该知道的迟早会知道,但不需要从仇敌口中得知。否则,夹在其中做无间道,吃亏的只有我。” “无间道?” “唔,就是细作。”她继续道,“与其听人挑拨,猜疑来猜疑去,我更喜欢自己去看去瞧。” 赵浔勾了勾唇:“原则性的问题,我不会欺瞒与你。” “我也一样。”虞茉亦不愿被逼迫着全盘托出,是以并不计较,“原则性的问题,绝不欺瞒你。” 二人口头约定过,氛围重又恢复轻松。 掐指算算,再过两日便能抵达京城。虞茉不由得感叹:“我的身体素质愈发好了,成日赶路也不见喊累。” “不错。”赵浔十分配合地夸赞,说着,从顶箱柜中取出褥子,在榻边铺平。 虞茉诧异:“你做什么?” 他耳后直发烫,话音也变得低沉,解释道:“今夜,还是各自睡各自的比较稳妥。” 虞茉不明其意,执拗地追问:“为什么。” 赵浔喉结滚了滚,侧目凝望着她,瞳心闪动的深意仿佛能将人灼烧:“白日在马车上......你知道的,倘若过分亲密,这种事只多不少。所以,成婚以前,还是暂且保持距离为好。” 白日、马车。 她瞬时忆起霸道抵着后臀的热意,“咻”得涨红了脸,与赵浔大眼对小眼。片刻后,梗着脖颈道:“你,你就不能控制一下?” “......” 赵浔轻叹,“试过,可我做不到。” 向来处变不惊的人,向来运筹帷幄的人,竟用挫败和自嘲的语气轻轻道——他做不到。 虞茉很难不得意地微翘起唇角,心想:我魅力可真大。 于是,她善解人意地替赵浔搭把手,故作淡然道:“这种事也不能全赖你,看开些吧。” 见虞茉笑得宛若一只偷腥狸奴,纤长睫羽亦是颤个不停,他努力做出受教神情,岔开话题:“时辰还早,要卧谈会么?” 先前,虞茉告诉他,女子之间常会留宿,夜里再进行“姐妹卧谈会”,说至天亮方歇。 不想听话本的时候,她便拉着赵浔效仿,美其名曰增进彼此感情。 不得不提,过去锯嘴葫芦般的太子殿下,如今为了哄某人开心,一日中说的话能抵从前半年。 他道:“再讲讲你上回提的表兄?” “你牵着我。”虞茉伸出一手,旋即将半张脸埋进被衾,瓮声瓮气地否决,“都说了几百回,我不会和近亲通婚,你总打听他作甚?” 而且她口中的“表兄”乃千年以后的人,并非原身的温家表兄、裴家表兄,多说多错。 虞茉侧过身,把玩起他的指节,懒懒道:“我想听你讲讲在学宫时的几位好友,先从霍公子说起。” 此番入京,她正是被安顿在霍府名下的别院里。 赵浔言简意赅地答:“霍源,与我同岁,广安候世子,有一胞妹名霍滢。双亲信佛,自前岁起,每逢暑日去往北地布施。” 她正听得津津有味,却听赵浔话音戛然而止,忙挠挠他的手心:“没了?” “没了。”赵浔顿了顿,换一种说法,“你问,我来答。” 虞茉自然不会同他客气,饶有兴致道:“霍公子的妹妹可有心上人?” “......” 他颇有些无奈,“我如何能得知。” “哼,若是我兄长有这般俊俏的好友,我势必要近水楼台先得月。” 赵浔会意,某人是疑心霍家小姐与自己的关系,如实道:“你多虑了。除去宫宴或是霍源生辰,女眷通常不会和我们一处。且男子相携出门,带着姊妹多有不便。” “什么意思。”虞茉睁圆了杏眼,趁着外间未燃尽的烛火打量他的神情,“玩儿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这般鬼鬼祟祟。” “如何成了鬼鬼祟祟。” 他不免失笑,反握住虞茉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不过是偶尔聚着吃酒。” “花酒?” “寻常的酒。” 太子狎妓,可是会遭朝臣群参。且赵浔向来洁身自爱,正因于此,才有百官眼中风光霁月的形象。 不过,他极喜欢虞茉这副咄咄逼人的模样,究其缘由,无外乎是吃味。一时语中透着不加掩饰的愉悦,“你若有兴致,等休沐日到了,一起去转转。” “行吧。”虞茉勉为其难接受他的说辞,又不禁好奇,“你难道不担心霍圆还是霍方公子同我走得近?” 平日里,但凡从她口中听见旁的郎君的名字都会侧目,还当自己掩饰得极好。 这回,马上要将她安顿进外男的府邸之中,却异于往常地淡定。 赵浔仍旧在笑,笃定地道:“他不会见你。” 也见不到。 院里院外皆替换成了赵浔的人,对待霍府女眷尚且宽容,至于男子,连一只公蚊蚋也飞不进去。 当然,为免吓到虞茉,他略过细节不提。 闲谈了小片刻,她泪眼涟涟,俨然开始困乏。但不舍松开赵浔的手,晃了晃,低语道:“你多久来看我一次?” “待忙过了前几日,我尽量每日都来。” 赵浔已作了粗略打算,预备先将她的存在知会母后,好让母后代为遮掩一二,方便他夜里出宫。 听闻虞茉话语中的不舍,赵浔也忍不住暗示:“你我成婚后,便可以每日待在一处,不必考量任何人。” 虞茉:“......” 又来了,年纪轻轻如此恨娶? “你就这么喜欢我。”她轻笑一声,“难道不怕,成婚以后才发现脾性不合,或是我品行恶劣也说不准呢。” 赵浔不假思索道:“只要你心中有我,余下的,以你为先便是,何来不合。” “哦——” 她拖长了音,故意问,“若是变心了呢。” 恰直烛火燃尽,随着“荜拨”声响,视线陡然被夜色攫取,也彻底遮掩住他眼中的冷色。 赵浔声线平稳,乍听有些云淡风轻,道:“我会杀了他。”
第50章 人情 夜深人静,帐中漆黑一片。 赵浔竭力克制住光是假设便翻涌不止的怒意,不愿惊扰了她。 可虞茉仍是吓得抽回手,裹紧薄被,用毫无威慑力的语调埋怨:“大晚上说这个做什么。” “……” 他辨了辨,虞茉似乎并非恐惧于他陡然冷血的话语,而是单纯怕鬼。 果然,榻上窸窸窣窣,很快又响起她含着几分不安的嗓音:“阿浔,你能点一下外间的烛台么?” 赵浔下意识道:“都是诓人的,不必害怕。” 她登时有些愤然:“你说不必就不必,人是那么容易能战胜恐惧的吗?你难道没有害怕的东西?” “有。”他答得干脆,随即摸索到虞茉暖烘烘的手,捏了捏。 虞茉:“?” 在她动怒之前,赵浔起身,连人带被轻轻拥住,低声哄着:“别怕。” 安抚的话语很是干巴巴,但宽厚的怀抱裹挟着热意,瞬时驱散了虞茉脑海中血淋淋的画面。 她仰头轻嗅赵浔好闻的气息,放松下来,又将脸贴上他脉搏鼓动的脖颈,随着心跳韵律安然阖眼,瓮声道:“晚安。” 睡意朦胧间,眉心落下一吻,克制、珍惜。 赵浔轻轻回应:“晚安。” -- 卯正,大堂。 赵恪一路畅行无阻,不由得心生警惕,目光敏锐,扫过满面坦然的庆言:“今儿是演哪一出?” 庆言陪笑道:“太子殿下吩咐东厨准备了早膳,马上就好。” 也的确是赵恪有求于太子,不再多问,抬指唤来宫婢,将客栈的粗劣茶水倒掉,换上舅舅今岁所献的银针。 不消片刻,清新淡雅的黄茶香气弥漫开来,赵浔也自胡梯走下。 内侍躬身拉开长椅,他在赵恪对面坐定,开门见山:“七皇兄可是来为淑妃娘娘求情。” 虽是疑问,实则语气笃定。 赵恪执杯的手一顿,后槽牙也跟着紧了紧,努力平直声线道:“是,不知太子殿下可会卖这个人情?” “你说呢。” 赵浔素来不喜形于色,即便是血脉相连的兄长,亦读不懂其沉静面容之下的真实情绪。 一颗冷汗自赵恪鬓角滑落,顺着下颌没入衣襟,喉结难以自控地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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