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巾被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拿了去,对方收回手,退出她的视野。 霍霆山取了小巾,又取过木盒上的香皂,用香皂在小巾上打磨几下,涂出一层厚厚的泡沫,而后给面前人擦背。 洛阳的夏末不算冷,但裴莺已开始养生,夏日洗的是温水而非凉水。原先温度适宜的汤池无端变得热腾起来,那阵勃发的热气从后方源源不断的朝前翻涌,蒸得她后颈那片肌肤慢慢泛起艳粉。 小巾是用丝做的,光滑的很。然而不知是心理作用使然、没忘记他手中的厚茧,还是当真隔着小巾也能感受到,裴莺总觉得哪儿都不对劲。 她回头看他,“不用你擦,我自己来。” 温水并无多少热气蒸腾,裴莺能清楚看到那双狭长黑眸内的情绪。 他们成婚一年有余了,且此前并非没过深入交流,裴莺可太了解他了。 这人是想了。 霍霆山确实想,这几日他们早出晚归,她每日回来先行沐浴,在浴池里泡软了身子后随便吃两口草草应付了事,而后上榻安寝。 别说亲密接触,有时话都说不了多少。 跟前面吊着块肥美且香气四溢的肉,能看,能摸得着,也闻得着香气,但就是吃不进嘴里。 如今看着同在浴池里的人,霍霆山眼里有暗火燃起。 眼前人一头云鬒盘在头上,露出一截白皙如瓷的细颈,水面并无洒任何花瓣,视线不受阻隔,他能清晰看到她没入水中的腰背,一段软白,在水中莹莹如玉,又透着生机勃勃的健康粉调。 发浓肤白,她侧身回首看过来时,水眸潋滟,也隐约叫人窥见了少许她前方露出的、如满月般的软玉绵绵。 “夫人劳累了一日,还是为夫来代劳。”他呼吸比之前沉了些。 不等裴莺开口,他再度上前。 浴池里“哗啦”的一声有水波荡起,随即响起了女人的嗔怪声,紧接着是男人低沉的应声,似答应了什么,也像是只是应下她的呵斥。 浴池中的水波层层荡开,偶尔夹杂着些更为隐蔽的,似乎是兽类在进食的啧啧作响的声音。 裴莺没忘记今日有正事,在浴池里胡闹了一通后,她按住只是堪堪过了急瘾的人,坚持要起了。 今日到府上的两位小娘子,她的长媳可能会出自其中。她哪能继续和他在此乱来,他们二人一刻不到,主厅那边便一刻不会开膳。若是让人误以为他们想给个下马威,那就不妙了。 穿衣梳发,准备去正厅迎客。 不过此前还有一件正事,裴莺看向辛锦,“辛锦,你去库房将那套红宝石翠羽头面拿过来。” 雷家女登门做客,她为长辈,得给小辈礼物。但此前她以为只有一位小娘子,故而只从库房拿了一套礼品,现在得多拿一套。 一切准备就绪后,夫妻俩一同前往正厅。 * 正厅里。 雷惊鹊和雷无思是未时末到的,聊天其实聊不了多久,毕竟此前都没见过,互为陌生人,只能说些场面话。 而干坐着也不是事儿,后面霍家兄妹带着雷家姐妹去逛花园了。在府中逛一圈,然后再回来正厅,时间将将来到饭点。 四人在正厅侯了没多久,听见有奴仆的见礼声。 雷无思不住捏紧了帕子,她知道是霍家兄妹的双亲来了。 两道身影并肩出现,一道魁梧伟岸,另一道被身旁人衬托得娇小许多。 这位霍幽州威名赫赫,戎马二十余载手上亡魂无数,积威甚重,让她们这等还待字闺中的小娘子惧得慌,因此只看了眼便匆匆移开眼。 反倒是他的身旁人叫她们流连。 云发丰艳,明眸善睐,美妇人眸光流转间似有远山清泉淌过,她梳着堕马髻,髻上别着一支珊瑚珠串步摇,垂下的珊瑚珠颗颗饱满,赤红若滴血,为她那张玉白芙蓉面多添了几分明艳。 她一进来似屋子也亮堂了些,春色满园,本来略微僵硬的气氛也立马舒缓了。 雷家二女忙起身见礼。 “雷家小女雷惊鹊拜谒霍幽州、州牧夫人。” “雷家小女雷无思拜谒霍幽州、州牧夫人。” 两人行万福礼。 霍霆山说场面话:“我与雷豫州交情不浅,此番你们到洛阳来,全当来世伯家游玩,不必拘谨。” 裴莺偷偷看了眼霍霆山,怀疑这人在占雷豫州便宜。 据她了解,雷豫州好像已年至不惑了,这人现年三十有九,未到四十呢。论起年纪他要比雷豫州小些,应该自称“世叔”,而非“世伯”。 霍霆山也看了她一眼,嘴角带笑。 是那种——就占便宜了,她老子还能杀到洛阳来寻我算账不成? 裴莺:“……” 裴莺懒得理他,看向下首的雷家二女,笑着让人把见面礼拿过来:“家中从未来过像你们这个年岁的女客,倒叫我一时不知该送什么见面礼,只挑了两套头面,望你们喜欢。” 雷无思和雷惊鹊皆是一愣。 家中从未有过她们这般的女客。州牧夫人这是侧面告诉她们,霍大公子这是头回和小娘子相看。 所谓“长者赐不可辞”,只要是长辈赐下,就算是东西再普通,身为晚辈都需笑着感恩收下。而或许是上位者自持身份,此前她们从未在无需攀附雷家的长辈口中听过最后一句。 二女忙谢过。 又是寒暄几句后,裴莺让奴仆开宴了。 今日家中有客来,没开小圆桌,采用的分餐而食。不过上首只放了一张长案几,裴莺和霍霆山坐得近,共用一张。 裴莺只当今日是故人之女上门,餐桌上随意闲聊,聊豫州,也和她们说说洛阳,最后还给长子和女儿与两位雷家小娘子攒了个局,让他们后日领两位去洛阳里面逛逛。 霍霆山只静静听着身旁人柔和的和小辈们说着话,他偶尔给她夹些肉丸子,或顺手添些甜酒,此外并无说过话。 一顿平和的晚膳过去了,宾主皆欢。 膳罢,夫妻俩并无多停留,相携回了主院。 此时天色已晚,苍穹已浸染了墨色,霍家兄妹也不好留人,让奴仆提灯开路,两人亲自带她们去了住处。 住处是下午游园时挑的,雷无思选了两处比邻且中间有拱门的阁院,雷惊鹊对此无意见,于是就定在了那里。 “雷二娘子、雷三娘子,有任何事皆可吩咐院外奴仆,明日见。”孟灵儿笑眯眯对两人说。 霍明霁站在妹妹旁微微颔首,并无说什么。 辞别雷家二女后,兄妹俩往回走。 小姑娘瞅了眼身旁的长兄,没忍住低声问:“长兄,你觉得如何?” 霍明霁失笑,少了些在雷家女郎面前的清冷,他知道妹妹问什么,“今日才第一日,为时尚早。” 孟灵儿好奇:“没有特别得眼缘的?” 两个都是美人儿呢,容貌气质各有千秋。 霍明霁只是笑笑不说话。 孟灵儿懂了。 看来是真没有了,不过也是,长兄身为霍家继承者,以往赴宴估计不在少数。宴中歌姬载歌载舞,逞娇呈美,美人儿估计见过不少,颇难再有惊艳之感。 不过没关系,后面且再瞧瞧便是。 这边的霍家兄妹在谈雷家女郎,那边的雷家姐妹也谈上了。不过比起兄妹俩聊天式的交谈,这边则蔓起了淡淡的硝烟气息。 “雷惊鹊,霍家很好,这回我是真不会让你了。”雷无思下巴微抬,娇美的小脸上有些倨傲,又有些复杂。 雷惊鹊站在提灯的麦冬身侧,半张脸隐没在昏暗中,对于对方挑衅的话,她目光很淡:“且管好你自己,旁的无需你多管。” “你……”雷无思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你这是何意?不是习惯了不争不抢吗?既然已过了十年那样的日子,为何不再继续?” 雷惊鹊却转身:“麦冬走吧,回了。” 麦冬忙跟上。 雷无思气得脸颊涨红,她身侧的贴身女婢低声道:“如今在外,人多眼杂,小娘子不宜和二娘子起冲突,若让旁人看了笑话倒不好。”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样!”雷无思咬牙。 贴身女婢微不可见的蹙眉,是疑惑不解。 她来雷无思身边只有七年,来到时双方已然不对付,两个小娘子完全看不出传言中的情深义重。彼时二娘子丧了生母多时,在老妇人面前又不甚得宠,被欺负了也不告状。 这般无甚威胁的小娘子,何须将她放在眼里? 另一边。 雷惊鹊和麦冬等几个贴身女婢回屋后,女婢备水的备水,拿衣的拿衣,各自忙活起来。 “哒。”锦盒放在案几上时发出了些轻响。 发愣的雷惊鹊回了神,她看着面前的大锦盒片刻,才亲自上手打开了盒子。 盒子内是一套鎏金嵌珍珠云纹头面,一套一共有十九件。大发簪和小簪花各五支,耳饰、帽视、手镯、手链和戒指不一而足,每一样皆以鎏金打造,再嵌了圆润饱满的珍珠。 烛光下,鎏金和珍珠熠熠生辉。 作为雷豫州的嫡女,雷惊鹊并非没见过好东西,故而她一眼就看出这套鎏金嵌珍珠云纹头面价值不菲。 就单论见面礼而言,对方绝无轻视之意。 思绪飘远,雷惊鹊不觉想起了方才。 初见的美妇人言笑晏晏,看着她的目光像一汪暖融融的泉水,温柔极了。她模糊的记忆里,生母亦会这样温柔的看着她。 那时母亲还未病逝,他们一家四口冬日围案而坐,案上的古董羹咕噜噜作响,在等食物煮沸这段时间,父亲抽查兄长功课,母亲给尚且年幼的她系上围嘴,免得待会儿用膳弄脏了衣裳。 很温馨的画面,后来母亲病逝后,于她而言却不再有了。 兄长、雷无思等亲族,乃至女婢都或明或暗说她得过且过,甚至有亲族讽刺她是一条被晒干的、已发出腐臭味的鱼。 只有她自己明白,不那般的话,又能如何呢?她为女儿身,注定要嫁出去,极有可能走的还是联姻的路子。 从一开始她就没得争,也争不过;但她是父亲唯一的嫡女,差又不会差到哪里。 继母没有薄待她,却也绝不可能如生母般慈爱,两个弟弟与她生疏得很,兄长忙于继承父亲肩上的担子,与她渐行渐远。 她父亲是豫州牧,她往后应该嫁得不会太差。然而从新成婚的金兰口中得知,成婚生活比当小娘子时差多了。 婚后得伺候丈夫,约束丈夫后院姬妾,侍奉姑氏,有些姑氏难缠,特别爱给新妇立规矩,说话都是绵里藏针。倘若家中有未嫁又刻薄的姑子,那便是雪上加霜,牙打掉了都得往肚子里咽。 真是,无聊透了。 但今日宴中种种,却令雷惊鹊觉得很不一样,仿佛是被废土掩埋的土地得了雨露,有一支嫩生生的苗儿悄然冒出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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