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戮红唇边勾起一抹冷笑:“我倒是好奇,她嫁给你那一年,你正身受重伤,是个残废。 为何她会待你那般用情至深?无论你如何伤她,她亦不肯离开。” 这令他心中生出浓烈的嫉妒。 比起帝懿,他到底又差在何处! 帝懿眸色亦深了深。 这个问题他斟酌过,却并无答案。 殷戮忽然直视帝懿的眼睛,红唇翕启: “帝懿,不战,那便认真谈谈吧。” “既然你以大局为重,若没有了她,你亦可匡定天下,威震万般。 而我与你不同。” 他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主动说出自己的情况。 从小父母严厉的教育方式,让他没有朋友,没有亲情,整个人恍若一台冰冷的机器,眼中只有杀戮。 连入睡时,也要随时保持警惕,是否会被人所伤。 受伤时,亦不敢安寝,担心会有人进来,看到他的虚弱,趁虚而入。 “你可知,凤仪来后,她是第一个告诉我、并不是非得用武力、杀戮来解决问题。” 那夜在长天冷月之下,她侃侃而谈,他是抱着试试的方式。 其实他心底深处亦有一个声音,她是一道微弱的光,许能改变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执行着、却也厌恶着的生活。 “你可知,凤仪第一个耐心为我做膳食之人?” 即便是他的父母,也不过是两三岁时、就让他学着坐在铜鼎前,将那些鲜活的海鲜扔进里面,欣赏它们挣扎、体验杀戮带来的快感。 “你又可知,凤仪,是唯一对我、我可休息,有她在之人?” 不论是父母,还是西洲之人,全要他撑起一片天,任何人接受不了他的片刻软弱。 所以那日在帐中,其实他感觉都云惊凰忽然的示好、关切,定有蹊跷。 明知会是陷阱,可他还是愿意沉睡,短暂的入睡,享受着她守在一旁的片刻安宁。 因为除了她,即便是别人,连骗也不会用让他休息一会儿为词骗他。 云惊凰于他而言,就像是黑暗深渊中照进的唯一一缕微弱的光。 哪怕那丝光将所有的万丈光芒、却照射去了别处,只从缝隙里洒落进来细细一缕,也足以令他全身心沉迷。 殷戮直视着帝懿问:“帝懿,你告诉我,若没有她,我如何活?” 失去云惊凰,连他自己也不敢确定,自己到底会做出何等疯狂之事。
第612章 烛光碍眼 他的眼里、神色里,全是对云惊凰毫不掩饰的偏执。 帝懿垂眸,深邃的目光凝着他那张脸,又一点点渐渐变得沉和。 他反问:“那你又可知,云儿对孤,意味着什么?” 殷戮眸色微微颤了颤,倒是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没有在意过。 帝懿负手而立,面对那长天冷月,威严立体的五官,也多了一分往日里不曾在人前展现出的情绪。 “孤只比你们大几岁,若论辈分,高你们两代。” 这也就意味着,帝台隐、帝长渊等人,得喊他一声皇伯爷爷。 若是云惊凰当初真与帝长渊在一起,她只能算是他的孙侄媳妇。 “因从小辈分高,人人见面皆行礼,以长辈待孤,宫中规矩所教,也是以长辈之态存之。” 所有人都说:“你要有长辈的样子,你要成为他们的楷模,你要为他们树起好的榜样。” 太祖皇帝也说:“帝高祁不是个中用的,日后你要为他撑起一片天。” 明明帝高祁年龄比他还大,却因辈分,他需从小学会谨言慎言,学习庞大格局,成为一棵足以为所有人遮阴避凉的大树。 自小,人人皆敬畏他、害怕他。 他连一个朋友也没有。 没有会围着他撒娇的曦儿。 没有逗他开心的玉阳。 更没有对他说“大哥在”的兄长。 从小都没有。 因为他本就是所有人眼中的大人,是应当顶天立地的存在。 帝懿薄唇翕启:“殷戮,好好保存那段回忆,不必逃避。” 因他、连回忆也不曾有。 殷戮第一次,在强大的帝懿身上,看到一股从未看到过的…… 本以为他是世间最惨之人,可帝懿与他比起来,未必好到哪儿去。 帝懿眸色却又渐渐柔和: “云儿是第一个不惧怕孤之女子,也是唯一一个敢在孤面前撒娇、撒泼之女子。” 三十年来,人人见了他,如同见了阎王一般恭恭敬敬,大气不敢出。 只有她敢撒娇,缠他,黏他。 “她亦是唯一不会遵命于孤之人。” 往常他一声令下,要谁离开,绝无人敢再度回到他身边。 但云惊凰……明明他已表现出绝对的坚决,她还是会不畏惧他,来到他身边。 只有她在,他才感觉他是一个活着的人,是有情绪、有感官的血肉之躯,而不是一座永远需伫立紧绷的大山。 帝懿转过身,目光沉沉地落在殷戮身上: “孤欠她,她亦是孤认定之唯一爱妻。 无论你如何接近她,但若再敢不顾她意愿伤她……” 说到这里,他眸色终于寒了两分,又寒又复杂: “殷戮,我不想伤你!” 那嗓音也沉沉携寒,重而坚厉。 殷戮直视他的眼睛,在帝懿眼中,看到了与他一样的坚决,执意。 不过也仅仅只是片刻,帝懿那股寒意已收敛得极好。 “天凉了,你身子受不得寒。” 帝懿扬出话后,亲自推着那轮椅往木楼宫殿而回。 殷戮没有拒绝。 他们似乎谈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谈。 似乎得到答案,又似乎全无突破口。 回到殿宇后,帝懿让傅承祁等人为他换药,照顾他在床上躺下。 帝懿则又坐在那侧殿里,继续处理白天堆积的一切物事。 那巍峨高大的身躯,似乎永远那么稳重如山。 烛光摇曳,恍若又多一抹殷戮才可看出的孤凉。 殷戮眸色都眯了眯。 他若心情不好,可发疯,可杀戮,可不管不顾去做一切想做之事。 而帝懿,无论是何种情况,何等思绪。 饶是今日他那般刺激,帝懿还在忍着,还在为他处理西洲那些烂摊子。 因从小的环境,帝懿永远在做一个权衡利弊、稳控大局的人,在做一棵亘古不变、顶天立地、为所有人遮风避雨的苍天大树。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帝懿的视线扫了过来: “安心睡,孤没那般小气,更不会行偷袭之举。” 当初云惊凰与帝台隐、褚江陵、容稷等人相谈甚欢,彻夜饮酒,只要她开心,他能留下那些人在她身边。 更何况今日的殷戮。 帝懿继续处理朝政,尽量忽略心中的那些不适之感。 殷戮眸色微深。 似乎他不管不顾后,还有帝懿撑着。 而帝懿那座大山一旦倒塌,恐怕…… 兴许也是明白这些,帝懿才无论何时,都那般逼着他自己的稳重如山。 那端坐的身影,恍若令殷戮看到了无数个深夜里、在皇宫里独自撑着的他自己。 殷戮心底掠过一抹烦闷,大手一挥,“嚓”的一声,屋内所有烛光尽数熄灭。 殷戮那冷硬的声音亦扬出:“你也滚去睡。 西洲之事,本帝明日自会处理!” 帝懿长眸微微一深,大手一扬,那些熄灭的烛光又燃起。 “你安心休养即可,明日可去行些想做之事。” 毕竟殷戮一旦要回西洲,也再无休息之可能。 “烛光碍眼,扰眠!” 殷戮声音已十分不耐烦,再次用内力将屋内蜡烛全数熄灭。 若是再折腾,那些伤口恐怕又会崩裂。 帝懿眸色微沉,薄唇在黑夜里勾起一抹浅浅弧度。 这次没再僵持,他回到侧殿的床上安寝。 没回明楼。 哪怕疲惫一日,想搂着那柔软的女子休息,但帝懿暂时不想刺激到殷戮。 殷戮见他就在殿内入睡,情绪也安定着。 只是闭目间,眼前却不断浮现起帝懿那抹稳重如山的身型…… 翌日一早。 帝懿早早起来处理政事,殷戮也坐了过来。 两人各自忙碌,气氛竟莫名和谐。 昨夜堆积的奏折,在两人的处理下很快完成。 而外面的那片林子里,云惊凰又带着几个哥哥在周围种花。 秋天,山上四处开了不少流华菊。 那是一种橙色的山菊花,耐寒耐阴,即便在光线暗淡下,也绚丽如清晨的朝阳。 云惊凰与哥哥们四处挖了移植过来。 一来,是殷戮只知杀戮,恐怕都没有看过土地除了埋尸、还可开花的盛大。 二来,帝懿要在这里陪殷戮好几天,她也不能去找帝懿,只能种些花在这一片,静静陪着阿懿~ 两人听到动静转眸间,就见外面一大片橙灿灿的花卉。 忙碌其中的女子,似乎永远像是朝阳般明媚……
第613章 等我归来 两个男人的神色间皆流露出宠溺,柔和。 帝懿看了云惊凰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准备继续处理事宜。 殷戮却道:“花很美。” 言简意赅。 帝懿看他一眼,微微皱眉:“想出去?” 殷戮没说话。 沉默就是他的答案。 之前殷戮在这房间里养伤,吃饭都不愿出去,还要靠傅明琅来拉。 如今…… 帝懿并未多言,放下手中书简,起身推着他的轮椅出去。 殷戮坐在轮椅之上,似是察觉到自己被他推着,又生出一股反抗之意。 但帝懿很敏锐地察觉,道:“孤在轮椅上坐了半年。” 半年时间,受尽不少冷眼、挑衅。 殷戮身躯忽然又僵了僵。 是了,去年那场战役,他将帝懿伤得很重。 帝懿竟没趁机杀了他,这等格局,实在是…… 两人来到林中。 云惊凰看到帝懿来,脸上扬起灿烂的笑意: “阿懿,你们忙,我最近闲着,打算把玄冰城周围多种些花。” 反正只是移植过来,流华菊生命周期又长,来年还可继续开花。 这里是她和帝懿第一次并肩作战的阵地,她亦想好好装点。 帝懿轻“嗯”一声,别累着。 云惊凰就与几个哥哥一同移植。 帝懿与殷戮在旁边静静地看。 殷戮的目光落在云惊凰身上,看她种花,给花浇水。 秋天午后的阳光十分慵懒、美好,微风不燥。 远处就是森林,这边是开垦出来的田野。 这里,俨然是深山之中的世外田园,似乎远离了尘世的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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