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傻啊!”韩氏就看不惯他得过且过的德性,没忍住拧他一把, 骂道:“就算是贵人,那也得摸清楚人家是何方神圣不是?” 韩氏心思活络。 对于老妻的脾性, 再没有比魏巴更了解的, 一边侧身去躲, 一边笑, “我看你就是想巴结人家, 人家哪里缺你的巴结?!” “我说, 你与其巴结人家,一不小心冲撞了贵人,还不如去巴结阿游。” “阿游?”韩氏一怔。 猛然惊觉出味儿来。 是啊这些贵人可不都是冲阿游来的吗? 问题是,慕朝游不是说自己只有个朋友在王家为婢吗? 当婢子还能认识这么多贵人?还能和贵人说说笑笑的? 韩氏不信。 再说,又不是慕朝游为婢!这还隔着一层呢! 那个叫小婵的婢子吧, 也来他们店里玩过, 还是个一团稚气的小姑娘,看着也不像是在主家面前多有头脸的人物啊。 “诶。”魏巴要走, 韩氏不让,拽着他又压低了嗓音说,“你真信阿游说的那些话?” “不信又怎么样?”魏巴朝慕朝游的方向努努嘴,“人家是摆明了不愿直说的,你还能逼她不成?” 唉。也是。韩氏悻悻地叹了口气。 她这段时间也没少旁敲侧击地跟慕朝游打听过,但这姑娘吧,每次倒是礼礼貌貌地回了,多余的一个字是绝不肯多说的。 魏巴又要走。 韩氏不耐道:“你这老腿好了?就这么站不住?” 说着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一遍。 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魏巴的腿确实已经好了泰半,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就是走路还有点儿拐。 魏巴:“诶你说说你,怎么我腿好了你还不乐意不成?” 韩氏冷笑:“是不乐意看你每天乐呵着,怎么当初不打断你这条老腿呢!” “而且,我说,”韩氏关切地说“咱们之前不是和阿游说好了吗,就招个短工,你看你如今腿也快养好了。” “前些日子,朝游刚和我说起这事,”说起这事,韩氏脸上露出几分沉重之色,“说是打算辞了店里的活儿,去别家找工了!” 这也是前几天的事了,那会儿店里客少,慕朝游和韩氏两个人便倚在柜台前说话。 慕朝游关心一句魏巴的伤势,之后便释放出了请辞的意向来。 打一开始,慕朝游就没打算在魏家酒肆久留。 魏家两口子对她再好,她干得再勤快,那也是别人家的生意,是给别人家打工。 当垆卖酒始终不是个正经职业。 她本来的打算就是在魏家酒肆干上个把月,再去别家干上几个月,对古代的市场环境差不多熟悉了,再自己开个店,不求大富大贵,至少也是个安身立业的保障。 穿越到这个鬼怪横行的乱世,又经历过这么多事,伤身又伤心。 慕朝游也根本没想过还能再穿越回去。修仙文还能指望个飞升成仙,踏破虚空,她连个指导方针都没有。 身穿又不能杀一杀自己。 除了靠既来之则安之安慰安慰自己又能如何。 不求出人头地,但求在这个乱世能平平安安地度过自己身为普通人的一生。 说不定哪天老死了,一闭眼又穿回下班的地铁上了呢? 韩氏哪里想到她打得是这样的主意,当时就懵了。 魏巴也是一讶:“这干得好好的,干嘛就要走,咱家也没欺她。” 韩氏:“这不是之前说好的就招个短工吗?这小娘子自尊着呢!与其咱们赶她走,她自然是要提前和咱说了。” 魏巴顿时也陷入了沉思。 慕朝游来之前,他也没想过她会在店里干这样久。小娘子手脚勤快,头脑伶俐,模样俊俏,又和贵人有些交情,着实给店里带来不少生意。 老实说,魏巴和韩氏都很喜欢她。韩氏难免就起意想叫慕朝游留下。 就在这时,韩氏忽道:“你觉得咱家阿冲怎么样?” 魏巴悚然抬起头:“阿冲?你……?” 韩氏:“朝游干活勤快,人长得又好看,我看着心里都喜欢,就不信你不喜欢。” 魏巴震了一下:“可是这……” 韩氏:“我看阿冲也挺喜欢他这个阿游阿姊的,你就说,你想不要这个媳妇吧?” 想要倒是想要的,但魏巴还是觉得韩氏的提议有点儿异想天开了,“可是人家看得上你儿子吗?” 正巧这时又进来几个客人。 “我不管,你也别管我,”韩氏拿起抹布,扭身撂下一句话就走了,“我就试着撮合撮合,能成最好,若是不成那也就算了。” 夫妻俩在一边嘀嘀咕咕咬耳朵的时候,慕朝游正坐在柜台后面记账。 她不是会计,也不会改进什么记账方式,甚至算得还没魏家人快,但胜记得清楚,做得细致,韩氏忙不过来的时候就让她帮忙。 虽然已决心离开,但在工期没结束前,对于自己分内的活,慕朝游也没懈怠过一天。 刚写下一行字,店里忽然走进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僮。 小僮生得白白嫩嫩的,打扮得很齐整,一踏进店里,张望了一圈儿,看到慕朝游。 欢快喊道:“慕娘子!” “阿笪?”慕朝游认出来人,懵了半秒,丢下笔。 阿笪急匆匆地朝她走来,“娘子,我家郎君有要事相请。如今正在外等候娘子呢,还请娘子快随我来!” 王道容有事找她? 慕朝游怔了一怔,扭头跟身边的魏冲打了个招呼。 她与王道容刻意保持距离,是认为这对她,对王道容都好,但这并不意味着老死不相往来。 多个朋友多条路,她并不是个十分纯粹的人,哪怕断交也要断得干干净净,王道容出生琅琊王氏,王氏在南国能量巨大,慕朝游有自己的私心。 更遑论王道容毕竟对她曾有救命之恩,帮助她在建康安身立业。 于情于理,有什么能搭把手的地方,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 魏冲有点儿不太放心,但拗不过慕朝游,只好说:“那好吧,阿姊你务必要小心,注意安全,阿娘那里由我去说。” 阿笪有点儿不太痛快地看他,他站在王道容那边,总觉得慕娘子是郎君的人,看魏冲很不顺眼。 慕朝游道了声谢,这才跟着阿笪出了酒肆。 门前早有一辆青布马车静静地停稳在柳树下,车幔上绣有淡淡的兰草花纹。 慕朝游认得,这是王道容平日常乘的那一辆。 阿笪走上前,低声说:“郎君,慕娘子来了。” 一双玉色的手替她撩开车帘。 车帘分开,露出少年温润醇美的面容。 王道容正侧身坐着,他往日里常穿道袍,儒雅风流,今日不知为何,穿着白帢素衣,打扮得如同赴宴朝会一般齐整,更显清丽婉约。 虽然事态紧急,但王道容仍朝她微微欠身行了一礼,微垂着睫,语气不紧不慢,未曾失却了礼数:“仓促相邀,娘子莫怪。” “还请娘子入内相商。” 慕朝游面不改色,毫不犹豫地掀开车帘,钻入车内。 王道容眼睫微动了动。 待她坐下,亲手奉茶,这才平开门见山同她直叙了来意:“令嘉病情反复,还望朝游能施以援手。” 慕朝游愣了一愣,也不是很惊讶。 来之前她或多或少就已经猜了出来和顾妙妃有关。毕竟她能帮得上忙的只有神仙血。 阿笪坐在车辕外,吩咐车夫赶车。 慕朝游一坐上车就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顾娘子如今身在何处,赶快带我去吧。” 王道容不知何故安静了一瞬,这才开口解释:“令嘉前些日子受了风寒,身体一直不好,今日去定林寺礼佛,晕倒在寺内。” 慕朝游不解:“用过一年的药,顾娘子的身体还没有好转吗?” 王道容说:“是我估算失误,或许还欠缺一两次用药。” 慕朝游也没多怀疑,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都舍了一年的血了,难道还要因为这一两次而前功尽弃吗? “若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叫我便是。” 王道容静睇着她,好似松了口气,无不感激的欠身为礼: “娘子高义。” “娘子对令嘉的大恩大德,容实在难以为报,日后愿为娘子效犬马之劳。” 王道容说完,便吩咐车夫加速往定林寺而去。 车厢内一时陷入沉默。 慕朝游也不知道能和王道容说些什么,自从他上次看穿她的心意,委婉地给她发了张好人卡之后,他俩之间的气氛实在有点儿尴尬难言。 更何况这次还是为救他的青梅。 不知道说什么那便不说了。 王道容生性爱香,车内常点熏香。 或许是因为气氛太过滞闷,就连原本淡雅的香气也显得过于浓郁,沉甸甸的堵在心口。 慕朝游干脆掀开车帘,令微风吹进车内,好让新鲜空气冲淡车厢里近乎凝滞的沉闷。 少年仅仅只是侧目多看了她一眼,没有多加阻拦。 正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的街景,忽然,一只素白的手推了一盏果脯过来。 慕朝游微讶地回过头。 少年神情平静大方,待人妥帖细致:“路途较长,舍血伤身,娘子不妨用些果脯垫垫。” 慕朝游看了眼果脯,她其实不太饿,但还是道了声谢,拿了一块。 可是落在她身上的那道视线并未消失。 她看着窗外,也不知道王道容今天改了什么性,一直在静静看她。 少年目光温静,绵长,坦荡,并不赤-裸,称得上温和。 只是慕朝游从上车来很难不留意他的一举一动,王道容的目光让她很难不觉得如芒在背,浑身难受。 慕朝游也没声张,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默默合拢掌心的桃脯,咬了一口尖尖含在嘴里。 可谁知道这过于甜蜜的味道才刚刚在口腔中滑开,原本平稳行驶的马车却忽然一个急剎车! 她掌心得桃脯还没吃两口,就伴随着惯性滚碌碌掉到了车厢地面上。 慕朝游一愣,车厢外忽然传来阿笪慌乱的大叫声:“什么人?!” “你们是什么——” 质问声戛然而止,一声惨叫响起。 慕朝游霎时毛骨悚然! - “锵”地一声,是利刃出鞘,刀剑没肉。 剑锋贴着骨骼擦过,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喷涌如泉的鲜血,飞溅上车帘。 这突如其来的杀机让慕朝游大脑嗡嗡直响。 她下意识地拔出藏在袖口中的短剑。 是路匪? 不对,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慕朝游就干脆利落地否认了。 建康周边,有什么路匪这么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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