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醉倒在这儿了? 慕朝游怔了一下,这些世家子也太不靠谱了。 她放下灯,想把人从地上拽起来。 “谢郎君?” “谢郎君?” 谢蘅眉头皱得紧紧的,嘴里发出含糊的声响。他生得高大,慕朝游拽了几下没拽动,犹豫着抬手拍了拍他的脸。 就在她的手将将触碰到他脸颊的那一刻,少年忽然猛地睁开眼,一双冷淡乌黑的眼直直地攫住了她的视线。 慕朝游心里咯噔一声:“谢郎君?” 谢蘅神志还有些昏蒙蒙的,阖上眼,又睁开。 见慕朝游好奇地望着他,想来不是他错觉,不由皱紧了眉,“是你?” 慕朝游:“郎君怎地一个人醉卧路边?” 谢蘅没吭声。 慕朝游也没多有多想,她起身捡起灯笼,举目四望了下夜色。 她记得大名鼎鼎的陈郡谢氏都聚居在秦淮河南,靠近朱雀桥的乌衣巷附近。 但乌衣巷里这里还有一截的脚程,离面馆也有些远了。 这样浓的阴气便是她也不敢再四处走动了。 慕朝游犹豫了半晌,方才开了口:“天色这样晚了,街上还有行鬼四处走动,我家就在附近,若郎君不嫌弃,不如权去我家歇歇脚避一避吧。” 她知道她这话足够离经叛道。 话已出口,谢蘅一双眼微微睁大了点,震愕又迷惘地瞧着她。 眼前的少年好像误会了什么,谢蘅望着她,眼底的震愕渐渐散去,转而浮现出淡淡的警惕与厌恶之色,抿紧了唇,冷冷地道了声,“多谢娘子好意,不必。” 慕朝游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该不会以为她别有有心吧? 这真的是凭空飞来好大一口黑锅。 “你误会了,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慕朝游斟酌着。 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跟一个古代人解释事急从权,紧急避险的道理,“只是这里离谢府与我那间面馆都有些距离,街上到处都是游荡的行鬼,郎君若不找个抓紧找个栖身之所,难道是想被行鬼撕成碎片吗?” 可今日醉酒的谢蘅和往日里的谢蘅似乎不太一样,她好言相劝,少年眼睫一动,慢吞吞的睇了她一眼,眼里陡然泛出一点冷淡与讥诮的光,将世家子的傲慢表现得淋漓尽致。 仍时作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 “不必。” 他这恶意来得没头没脑的,慕朝游怔了一怔,权当他是喝醉了酒,脑子不清醒,耐着性子又劝了一遍。 谢蘅非但不买她的账,口气显而易见地又冷落了几分。 皱着眉固执己见地说:“不必,我说不必就不必。” “我自己走回去就是,不劳你费这个心神。娘子与其在我身上费这个力气,不如多在王家人身上用用心。” 说完,少年冷冷地撑着身子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转身就要走。 慕朝游被他没头没脑地冲了一顿,整个人都懵在了原地。 ……他平日里脾气不是不错吗?今日发的什么酒疯? 俗话说泥人也有三分的气性,她好言相劝,谢蘅非但不听,言辞间还多有冲撞,慕朝游抿了抿唇,望着谢蘅离去的身影,内心也有几分窝火。 可难道她真要看着一个大活人去送死吗? _ 头痛得厉害。 谢蘅用力闭了闭眼,想要缓解直冲脑门的酒气,只可惜收效甚微。 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母亲嫌恶的神色。 她卧病在床,他好心端了药过去伺候,她却打翻了碗高声叫他滚。 谢蘅没忍住站起身大声反驳说:“哪怕您讨厌儿子,您生了病,儿子在您跟前尽孝又有什么错呢?!” 袁夫人冷冷地说:“若不是你这个灾星克我,我今日也不至于病这一场!” 她厌恶地看他一眼,“你少在我跟前待着,我还能多活几年!” 他忍无可忍夺门而出,正巧撞上弟弟谢芜忧心忡忡的神情。 他看了谢芜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 身后传来谢芜柔和的嗓音,他无奈地说:“阿母与阿兄置气,阿兄这两天担心您担心得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袁夫人:“我管他的吃睡,你看看!我不过说他两句他就要摔门!” 他浑身发冷,一口气跑出了家门,跑到了街上,不知何处可去。就只好去酒肆喝酒,沿街买醉,不知不觉间,就失去了意识,醉倒在了路边。 再然后就看到了慕朝游。 慕朝游。 她举着一盏灯关切地望着他。 但知道她在王道容和王羡父子二人间游走时,他对她就只有警惕。 谢蘅想不明白,怎么刘俭也为她着了迷。 不过一个卑贱的庶民,到底有什么魅力? 行鬼? 谢蘅又想起慕朝游方才的话来,抿了唇角,像只无头苍蝇一样赌气在黑夜里乱撞。 死了才好呢。 死了正好趁了他母亲的心意,眼不见心不烦—— 下一秒,只听“吼——”地一声鬼叫,无边的黑夜里猛然蹿出几道快如闪电的鬼影出来! 谢蘅猛地剎住脚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 不过一剎那的功夫,几个面貌丑陋的鬼物已将他团团围住。 谢蘅脊背上的冷汗一下子浸透了衣裳,酒意霎时清醒了大半! 他是懂剑术的。 可今日他是跑出的家门,走得太急,连个仆役都没带。 两手空空,手无寸铁。 心念电转间,为首的那个鬼物就已经发动了攻击! 谢蘅从前也跟鬼物打过交道,不知是不是这段时日以来建康的阴气太过浓郁之故,鬼物得了滋养,脱去了往日的笨重迟滞,动作更为敏捷。 谢蘅仓促间匆匆躲过前一只,第二只又朝他杀了过来。 他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目光飞快地四下睃巡了一圈儿,离他最近的可用的兵器也不过是附近店铺门前的挡板。 正当他心急如焚之际,猛地里一声剑啸,一道剑光竟如白练一般横空飞来! 少女眉眼冷峻,挺剑刺破鬼物绵密不绝的攻势,如神兵天降一般挡在了他面前。 谢蘅一怔:“你——” 嗓音却哑了。 慕朝游没搭理他,专心致志地应付着面前的鬼物。 她一手剑光连点,一手从袖中震出了一沓的符箓。 但闻轰隆隆几声,几道雷火从天而降,奔空而走,耀眼的雷芒将漆黑的街道霎时照亮,犹如白昼。 离她最近的那只鬼物惨啸了一声,转瞬之间化成了飞灰。 有鬼物转身要逃,慕朝游唇瓣微一抽动,手腕翻转,剑尖上撩,狠狠地朝它眼珠扎了进去。 漆黑的污血尽数都溅上了二人的面皮。 谢蘅眼睛莫名一痛,眼睁睁看着慕朝游一直将剑刃捅进它脑子里搅了几搅。 谢蘅头跟着眼睛也一起痛起来。 他动了动唇怔怔地迎向慕朝游的视线。 还未消散的蓝色雷芒如小蛇一般在她眼底游走,漫天的骨灰飞掠过她的裙摆发梢。 少女将眉头狠狠一皱,忽然抬起手,一剑将鲜血脑浆淋漓的剑锋横亘在他脖颈前! 威胁说:“走不走?!” 谢蘅:“……” 他还未回过神来,慕朝游便冷冷地收了剑,拽起他胳膊,转身就跑。 ——不回去救人,难道看一个大活人去送死吗? ——喝了那么多酒,脑子都不清醒了,她和一个酒鬼计较什么? 谢蘅想,自己的脑子确实不清醒了,否则他怎么会和慕朝游一路沿街狂奔呢? 他的思绪近乎停滞,迈出的每一步完全是遵循着身体的本能。 慕朝游一边应付着身后死咬不放的鬼物,一边拽着谢蘅飞快地冲进了佛陀里的家门,回身拉紧了门栓,将这些不速之客统统拒之门外。 她家门前被她悬挂以桃木,镇之以符箓,又比着道书照葫芦画瓢排下阵法,回到家里基本上不必再担心了。 慕朝游松了口气,方才奔跑得太急,她发髻散乱了大半。 一抬手,干脆拔掉了发簪,一头长发霎时如流水般倾泻而下,披散在肩头。 这才抽空瞥了那边呆若木鸡的谢家子一眼。 “喂——”她心里憋着一团火气,忍不住皱了皱眉,言辞多少也有些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的不客气,“你——” 慕朝游忍气吞声,一脸晦气地站着,指腹抹去了脸上的血痕,灯火照亮了她的眉眼,她肩上的发如绸缎般乌润有光,杏眼冷冷的,面色说不上多友善。 谢蘅喉结不自觉动了动,咽下了一口干涩的唾液。 - “水缸在那边。”指着院墙底下那一只大水缸,慕朝游说完便转身一迳往屋里走去。 谢蘅正愣着。急速的奔跑让他原本酒意上涌的大脑清醒了一大半。 回想起自己方才的所做作为,谢蘅柔和的俏脸霎时一白,涌出一股强烈的愧疚与羞愤之情来。 ……他、他方才都做了些什么?! 没一会儿,慕朝游拿了条干净的手巾出来,远远地丢给他,语气仍有些生硬地说:“自己去那边擦洗。” 见慕朝游又要走,谢蘅急切地咽了口唾液,“那个……我……” 慕朝游停下脚步。 谢蘅长这么大,何时有过这样狼狈与人道歉的时候,少年俏脸颓白,心里像打翻了个五味瓶,一闭眼,一鼓作气说:“我刚刚喝醉了酒,脑子不清醒,若是说了什么冒犯的话……不是我的本意,在这里跟女郎道歉。” 慕朝游一双眼黑凉凉的,像冷泉下浸润着的黑橄榄。 她不偏不倚地瞧过去,见他神态羞窘,她内心的气闷这才稍稍散去。 “我也没打算跟个酒鬼计较。”慕朝游语气和缓,“喏,水缸就在那边,都是干净的,你自己擦洗擦洗,清醒一下吧。” 说完,又打帘往屋里去。 谢蘅一愣。 就这样?? 她就是这样的反应? 到底是自知理亏,又寄人篱下,哪里再敢吭声! 谢蘅有些委委屈屈地拿了手巾,贴着边乖乖蹭到了水缸旁边。 那大水缸黑黝黝的,像怪物张开的兽口,又离墙近,隔着一道围墙就是鬼哭狼嚎。 谢蘅听得心惊肉跳,但他素来喜净,只好硬着头皮,用水打湿了帕子,一点点擦干净脸上的血污。 也不知这些鬼物到底死了多久,谢蘅只觉自己浑身上下臭不可闻,想洗个热水澡而不得,心里煎熬得很。 隔了好一会儿,慕朝游才换上了身干净的衣服,走出来,因为在家里,她一头黑发随意地在脑后挽了个高马尾。 灯火柔漾着,素面朝天的模样更显出几分洗净铅华的清丽美。 谢蘅人在外面,慕朝游不好洗澡,只得打了盆水在屋里略作了擦洗。擦了半天,那一腔的气闷也渐渐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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