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亭云就那样拿着剪子,站在一旁笑了笑,“父亲母亲,现在便只能我替姐姐去了。” 程夫人说着说着忽然停顿,眼里闪过一丝惊惧,回忆到小女儿狰狞的面目,她有些受不了。 听到这,竹清走神了一瞬间,感同身受,摊上这样的父母,真是不幸。后面的事就很容易理解了,程家人不舍得这近在咫尺的登天机会,便只能同意了程亭云的想法,把程殊瑜与程亭云的身份交换,让程殊瑜代替程亭云与许家哥儿成亲,程亭云则代替程殊瑜进宫参选。 为着不露馅,程家人安排程亭云模仿程殊瑜的一举一动,甚至程殊瑜在青州的经历、学会的青州话、认识的人等等都得一一牢记。 他们没想到,只是短短一个照面,就被发觉了,直到此时,程夫人脸上才出现悔恨的情绪,她说,“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顺了程亭云的心思,倒累得程家获罪。” 程亭云看准了父母的势利与凉薄,自个又心狠手辣,如果事情真的成了,少不得在宫里也兴风作浪。 “石侍郎,我去见一见程殊瑜。”竹清说,石侍郎正指挥狱卒把程大人带上来,闻言点点头。 因着竹清的吩咐,程殊瑜单独住着一个稍微洁净一些的监牢,她面色苍白,但是神情淡然,完全没有程家其他女眷那般要死要活。 “程殊瑜。”竹清唤她,“你的母亲招了,想必你的父亲也撑不了多久,这件事就快结束了。” “嗯。”程殊瑜对此没有多大的反应,“梦醒了,也不知他们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以她的了解,程家人贪生怕死,要是流放了,受不了苦,只怕一个激动就上吊死在大牢里。 “你由我来审问,为了确保真实性,你自己说,我们来记。”竹清说,除了指向性很明显的犯罪,像这种欺君之罪,一般都由犯人自己供述,他们负责听录。 “从你住在青州开始,说罢。”竹清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程殊瑜被带到椅子上,又喝了几口竹清特意教人拿来的水,先说了一声谢谢,这才开口说道:“自我有记忆开始,就住在外祖父外祖母那里。除了外祖父外祖母,没有人喜欢我,几位舅妈经常冷嘲热讽,说我有家不回,赖在别人家里,不像话。我曾一度给他们写信,说我要回京城,他们不允许,让我好好待在青州孝顺外祖父外祖母,又说等我再大一点就接回去。” “我就这样等啊等,等到花谢花开,等到外祖父病逝,等到外祖母喜丧,等到我在刘家彻底变成了一个外人,他们还是没有接我回去。刘家分家了,我不知跟着谁住,恰逢大舅舅正值升官考核,为了一个名声,便把我接回去了。我在刘家,是最低等的主子,连小娘都不如……”程殊瑜没有哭,大抵是因为眼泪在从前已经哭完了,她嘲讽似的扯了扯嘴角,“等我及笄,他们似乎才想起来有个女儿在青州,便一顶小轿子,把我接回了京城。” “回到了程家,也没有人在乎我,哥哥嫂子们更喜欢程亭云,他们两个眼里只有程亭云,就连我这个同胞妹妹,也讨厌我。程亭云不止一次在我耳边说,‘程殊瑜你回来干甚麽,如果不是你回来,我都不知道有你这个人存在。’真是好笑,我在刘家不受待见,回到了自己家,也不受欢迎。”程殊瑜摸了摸自己的脸,喃喃自语道:“明明我们有着同样的脸,同样的血脉,但是待遇天差地别,我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被送去青州的不是我,而是程亭云,那该多好。” 竹清安静地聆听,并不打扰程殊瑜的感叹,只在她沉入悲伤时出声把她唤醒,“程亭云能自由出入你的院子麽?你的背部被她划伤之前,就没有察觉到她欲行不轨?” 哪怕程殊瑜的经历再凄惨,但是竹清依旧要公事公办,如果程殊瑜明知程亭云要伤害她,而她放任程亭云划伤后背,那这件事的性质就不太一样了。 程殊瑜在此事中,到底是受害者还是诱导者?这是竹清需要弄清楚的。 程殊瑜低下头,苦笑几声,反问道:“尚宫大人,您以为,我有反抗的权力麽?只要程亭云一声令下,我院子里的丫鬟妈妈们都不敢阻拦,她在程家十几年,又受宠,与我不同。” “我看过你后背的伤痕,很齐整,你没有挣扎麽?”虽然问这种伤心事不大好,但是审讯必须精确到一丝一毫。 “我挣扎不了。”程殊瑜似乎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程亭云让人把我按住,我动不得。” 竹清到底存疑,并不在这个问题上细问,而是让程殊瑜继续说。 等审问完,竹清让人给程殊瑜再上一碗水,并几个窝窝头,“大牢没甚麽好吃的,将就一下。” “尚宫大人,你是个很好的人。”程殊瑜忽然说,只是竹清并没有像她预料般的那样,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而是看着她的眼睛,很冷淡。 周遭关着许多犯人,或正当年少,或行将就木。女官问竹清,“尚宫大人,您不信程殊瑜所说麽?” “有些地方需要核实。”竹清说,她们回到审讯台前时,石侍郎正让人押着程亭云出来,比起程大人程夫人的慌张,敢假装秀女的程亭云明显更加冷静。 见了竹清,还用眼睛瞪她,如果不是这个多事的人,这会子她都已经进宫了,哪儿还会沦为阶下囚? “别乱看,问你话呢!”石侍郎呵斥她,接着按照审问的流程,让程亭云自述。 程亭云的自述与程殊瑜的有出入,特别是划伤程殊瑜后背那里,两个人的供词很微妙。 程亭云说道:“我一开始没想过要划她的后背,因为选秀要求身体光洁,只要有一点点伤疤,她都不能够入宫。我只是想着在她手臂划一道深的短的伤,足以留下不能痊愈的疤痕即可。” “只是,她突然醒了,明明我让人给她下了药,可是她居然醒了,而且还在挣扎,还讥讽我,说我无用,还要向尚宫局上报我意图伤害秀女。被她一激,我想着给她一个教训,便让人按住了她,在她后背留下了伤痕。” “我想起来了,在那之前,程殊瑜日日在我面前说,如果她当了娘娘,我就得给她跪拜,只能看着她风光。还道我的未婚夫是个无用之人,将来不带累我就已经很好了……” 竹清与石侍郎相互对视一眼,石侍郎方才已经看过程殊瑜的供词,此刻再结合程亭云的话,似乎程殊瑜并不无辜。 等程亭云审问结束了,石侍郎才说道:“麻烦了。”要把此事完美解决,呈交给陛下的主犯从犯判定就要清楚明晰,表面上看起来程亭云罪最重,但是如果是程殊瑜引诱的,那结果就大不相同了。 该怎麽办? “行狱司关着程家没进来的官奴,我吩咐人审讯她们,看看她们的供词能不能和程亭云的对上。”竹清对石侍郎说,如果对上了,证明在替换秀女一事上,有程殊瑜诱导的因素在。 “劳烦尚宫大人了。”石侍郎捻着胡子,眉头皱成川字,断断没想到,还有这般的内情。 竹清也不耽误,立马回了行狱司,教马司长审问程家的罪奴。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抄家这等大罪,但凡是在程家签了死契的,一律没入行狱司,只待陛下发令,就给他们打上“官”印,世世代代成为官奴。 有那好运气的,签的是活契,不必入刑狱,只是会被统一赶去其他地方。 贴身伺候程殊瑜与程亭云的丫鬟妈妈都是死契,竹清教马司长使出手段问询,程亭云奶妈妈最先受不住那挠脚底板的痒痒,立马大喊道:“哈哈哈,痒,好痒,我说,我有情况要与大人们说,哈哈哈……” “二姐儿去寻大姐儿时我也跟去了,大姐儿从前并不多话,只低头廖廖说几句,但是在中选后,她却主动去了二姐儿院里,甚至说了许多刺激二姐儿的话。这还不止,大姐儿说动老爷夫人,把新进的料子全部给了她制衣裳,还有难得的钗环、玉镯,通通给了大姐儿,就等着大姐儿入宫。这些从前都是二姐儿得的,骤然被大姐儿夺去了,二姐儿一直不忿。” 奶妈妈缓和了好一阵儿,才接着说道:“直到那一夜,二姐儿说要给大姐儿一个教训,让她不能成功选秀,大姐儿刺激到了二姐儿,后面,二姐儿吩咐我们把大姐儿压着,在大姐儿后背划了一道口子……” 紧接着,马司长又审问了其他贴身丫鬟,得到的口供都是一样,自从程殊瑜中选,整个人就改变了,她变得爱往程亭云面前凑,还时不时地炫耀自个的待遇。 傍晚,竹清拿着一叠厚厚的供词往刑部大牢走去,她刚巧碰见石侍郎,一脸愁苦的石侍郎正在训斥狱卒,“怎麽做事的?精奇嬷嬷才与你们交差,只人家去吃饭的两刻钟,你们都看不住?” 见到竹清,石侍郎的脸色明显更加臭,又带着点别扭,胸口起起伏伏,想说甚麽又难以开口,就犹犹豫豫一阵儿后,他终于说出口,“程殊瑜自裁了。” “甚麽?!”竹清拧眉,“不是教人看着的吗?她怎麽自裁的?” 说起此事,石侍郎心里还有点别扭,他叹气,说道:“底下人做事不周全,你派来守着程殊瑜的精奇嬷嬷去用饭,换上了狱卒看着她,没看住,她脱下衣裳挂在小窗上,吊死了。” 本来竹清打算让精奇嬷嬷十二个时辰轮班看守程殊瑜,但是刑部这边拒绝了,说他们可以派出狱卒帮着看,结果导致了坏结果。 “当初是你们保证会看住的。”竹清忍不住埋怨,“而且上吊要用不少时间,怎麽这个过程都没有发现吗?” 但是显然,现在再训斥任何人都没有用处了,竹清看见了脖子歪歪斜斜的程殊瑜,她的舌头伸出来,很长,搭配上森白的面色与监狱里阴森恐怖的氛围,简直能把人吓死。 石侍郎眼神古井无波,“把尸首裹好,让仵作查验,确认不是下毒。” “石大人瞧瞧罢。”竹清示意,女官则把程家下人们的供词交给石侍郎,肉眼可见的,翻看供词的石侍郎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若是程殊瑜没死,她就是“秀女替换”案子的主谋,但是她死了……总不能给陛下呈交的卷宗里写了主谋自裁罢? 陛下该如何看他石侍郎,又如何看他的顶头上司刑部尚书,又会不会怪罪整个刑部?说不好,他石侍郎就得得罪整个刑部了。 这麽一想通,石侍郎额头上顿时出了汗,他心底已然有了对策,只是需得面前这位尚宫大人与他想法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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