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丞相眼珠子一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看了自家孙女一眼,嘴角带上了几分欣慰的笑意来。 “那是自然。” “那就好。”黎半夏点了点头,面上却又带上了难色,“只是……” “怎么了?”黎丞相跟着拧了眉,“还有何难处?” 黎半夏:“孙女倒是愿意,只是母亲执意不肯,也是难办。母亲放出话来,说是……说是……若是执意如此,她……她便自请下堂。” 这种狠话,母亲自然是没说过。她说这话,一来是想看祖父的反应,二来是想帮母亲脱身。 如今她得了亲事能脱身,若是母亲和离了,也能脱身。 话说完,黎半夏抬眸,等待着祖父的反应。 烛火闪了一下,黎丞相的半边面容掩在暗色中,辨不清喜怒。 “胡闹!此事上达天听,皇上金口玉言,亲自赐婚,不可更改。回去好生规劝你母亲,若是她再冥顽不灵,胡闹生事,祖父再不忍,也只能代你父亲写放妻书!” 这话说得极重,母亲文氏守寡多年,祖父这般不留情面,黎半夏已经百分之百确认,祖父是想把她,把她们摘出去了。 “孙女知道了,一定回去规劝母亲。”黎半夏郑重地鞠躬,道:“夜深露重,时日还长,万望祖父保重身体。” “嗯。去吧。” 黎半夏看了过去,黎丞相也看了过来,祖孙俩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这一瞬,俩人都看懂了对方眼神中的深意。 —— 第二日,丞相府忙得人仰马翻,开始筹备府中九姑娘的婚事。 府中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孀居多年的四夫人文氏闹了又闹,眼看着事情无法转圜,一气之下自请下堂。 黎丞相也没惯着这个儿媳,面无表情给了放妻书,文氏带着浩浩荡荡的嫁妆归了家,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传遍了大街小巷。 黎半夏这个待嫁新娘子也没闲着,忙着在库房搜罗,只说自己命苦,姐姐们都嫁得好,轮到自己就嫁个乡野匹夫,定要多带些嫁妆才能补偿一二。 其他几房伯父伯母起初倒也没说什么,可眼看着黎半夏差人从库房里抬出一箱又一箱东西,其他几房终于不淡定了。 “半夏,差不多了吧?再搬下去,库房都让你搬空了。” “是啊。那天也是你自己应的。” 黎半夏转过脸来,“伯父伯母,我自幼丧父,今日母亲也不要我了,嫁的那人你们也知道,半夏实在是害怕,多要点嫁妆傍身也错了吗?而且,这都是祖父答应的。” 她面容哀戚,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几位伯父伯母见了这架势,都有些手足无措。 “罢了,你搬吧,爱搬多少搬多少。”大伯父有些笨拙地安抚道:“莫哭了,你母亲的事,我回头会劝你祖父。等过了气头上,再把你母亲接回来。” 然后,大伯父摆了摆手,示意其他几房的人离开。 待他们走远,黎半夏抹了一把脸,急切道:“快搬,继续搬!都搬走!” 黎半夏之前的哀戚之色一扫而空,脸上哪还有半滴泪,倒是脑门上沁出了汗珠,不知道是因为急切还是兴奋。 二伯母一回头,见了这场景,只觉得一阵心梗。 虽然夫君是个只有一口气的农夫,虽然成亲前夕母亲和离,却丝毫不影响黎半夏成亲的盛况。 丞相府极尽奢华,嫁妆更是从相府蔓延到城外好几里地。 黎半夏的便宜夫君在京中自然没有宅子,不过没关系,黎丞相早就替他们购置了宅院,极其宽敞,是两个宅子打通的。 只是地段差了些,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大渊律法载有明文,宅子的地段与地位必须相匹配,地段好的房子,只有勋爵人家或者有一定官阶的人才能享受。 大红的嫁妆箱子鱼贯而入,从天不亮开始便络绎不绝,到中午都还没搬完。 众人看得瞠目结舌,百姓们忍不住感叹,“这是要把丞相府搬空吧。” “这高门贵女真是好福气。” “福气什么,好端端的相府小姐,偏偏配了个臭烘烘的泥腿子,啧,我们家烧火丫头都看不上这种货色。” “你们说,黎丞相到底是疼这孙女还是不疼啊?疼的话为什么给他孙女配了这么个人,不疼的话,怎么把相府都搬空给她当嫁妆了?” “谁知道呢。不过啊,这九姑娘以后可就要吃苦头了,这种夫家,必定比姐妹们低好几十截,以后怎么抬得起头,啧。” 说话间,黎半夏的轿子经过。喜轿镶金带玉,一看就是贵不可言。 黎半夏的送亲队伍从煊赫的丞相府踏出,拐入一条偏僻泥泞的巷子,精美的嫁妆箱一个个都被溅脏了。 红艳艳的簇新箱子染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泥水。 众人的脸上带着艳羡,又带着同情,目送这位黎九姑娘盛装出席奔赴她的人间疾苦,自此从云端跌入泥里。
第4章 姑爷醒了 这场亲事场面盛大,代价就是黎半夏被累得头晕眼花。 黎半夏接过侍女秋梨递来的茶盏,仰着头一口灌下。 “姑娘,您慢点喝。” 门吱呀一声打开,另一名侍女春桃气喘吁吁跑过来,脸上的神色有几分复杂。 “姑娘,姑娘,姑爷醒了!” 黎半夏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说的是她那个便宜夫君。 “咳咳……”黎半夏被呛得直咳嗽。 秋梨一脸心疼地替她拍背:“姑娘,之前就说,让您慢点喝。” 黎半夏摆了摆手,心中却在想着对策。 想到之前被抬进府的那个辨不清颜色的臭烘烘的泥人,黎半夏整个人都透心凉。 那人之前一直昏迷不醒,今日拜堂也是用公鸡替的。黎半夏以为他快要咽气了,没成想,这会子竟然醒了。 嗯……等等…… 兴许是回光返照? “去瞧瞧吧。”黎半夏放下茶盏,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便宜夫君被安置在偏房。 房间红艳艳的极为喜庆,那人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黎半夏之前只在祖父将他带回府时见过一面,对他的印象便是腌臜不堪。如今洗干净,换上喜庆的新衣,黎半夏发现,这人竟然长得挺俊。 不过,他的气息比之前更微弱了,脸色苍白,红烛和喜服都没法掩盖他身上死气沉沉的气息,瞧着活不了几日了。 听到动静后,床上的人倏地睁开了眼,朝黎半夏看了过来。 黎半夏也是一惊,这人的眼睛极亮,方才死气沉沉的脸,有了这双眼睛的点缀,整个人竟都鲜活起来了。 那人看了一眼红艳艳的房间,又从上到下打量了黎半夏一眼,眼底透出了震惊与迷茫。 “你是?” 他的气息微弱,声音也基本是气音,黎半夏却听清楚了。 “不重要。”黎半夏看了他一眼道。 那人倒也没纠缠,只道:“我有点渴。” 黎半夏点了点头,朝侍女吩咐道:“让厨房煮碗参汤来,再做些软和的膳食。”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再去请个郎中来。” 既然是祖父的救命恩人,黎半夏再嫌弃也不会亏待他。 其实之前在丞相府时,黎丞相便请过好几个郎中了,郎中的口供出奇的一致,都说是药石罔顾,让准备后事了。 “多谢。”床上的人看向黎半夏道,“不知今日这喜宴是怎么回事?” 黎半夏:“在唱戏……” “唱戏?” 那人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之色,随即环视了一眼屋内,“哪个戏班子这般豪奢?” 黎半夏随口敷衍道:“没什么豪奢的,这些东西都是假的。” 那人眼底的震惊之色更甚,细细打量了一眼房中的桌椅,又低头看了一眼身下的床铺。 “姑娘莫要诓我,这些可都是……” 话音戛然而止,那人猛地一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看了一眼黎半夏,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着,眼睛蓦地瞪大。 “你……” 然后,猛地捂嘴一咳,竟是又晕了过去…… 黎半夏:“……” 瞧他刚才那眼神,黎半夏还以为这人看出了房中的东西价值不菲,谁知这人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差人好生照顾着。”黎半夏嘱咐了一句,便扶着秋梨的手出了偏房的门。 然而,这边刚出门,侍女春桃又带来了另一个消息。 “姑娘。宫里来了位刘嬷嬷,说是有旨意。” 黎半夏只觉得烦得很,这个狗皇帝又想干什么,新婚之夜也不消停。 不过,烦归烦,黎半夏也不敢怠慢,赶紧让人将这位刘嬷嬷请过来。 刘嬷嬷身后跟着四个内监,端着圣旨走了过来。 黎半夏跪下听旨。 圣旨很短,皇上赐了些珠宝与瓜果,除此之外,还将刘嬷嬷和这四个内监赐给黎半夏,美其名曰新府这边仓促,恐人手不够。 黎半夏心里大喊一声晦气,说得好听,给她赏赐下人,这赏的是哪门子下人,这根本赏的是祖宗好吧。就像祖父身边那几个宫人一般,这个刘嬷嬷一看就是皇上派来监视她的! 虽然心里门儿清,黎半夏却也只能笑纳了,双手接过了圣旨。 “谢皇上。皇恩浩荡,臣女惶恐。” 刘嬷嬷笑着问道:“方才在外头便听说,新郎官醒了,怎么如今不见人?” 啧,可新府简直是漏得跟筛子似的,那人才醒,刘嬷嬷竟收到消息了。 “嬷嬷消息好灵通。”黎半夏笑道:“是醒了,可如今又晕过去了。” 刘嬷嬷倒有些意外:“到底是新婚之夜,可要请御医来瞧瞧?” “谢嬷嬷美意,已请了郎中去瞧了。” 刘嬷嬷点了点头,笑得别有深意:“夫人这桩亲事是圣上亲赐,定要和和美美,夫唱妇随,方不负圣恩。”
第5章 告状 黎府大厦将倾,黎半夏心里压着一座大山,晚上辗转难眠,到快天亮时才睡着,睡了几个时辰便醒了。 起身梳洗好,一开门,便见到了刘嬷嬷的脸。 黎半夏:“……” 秋梨赶紧道:“刘嬷嬷,这么早啊?” “早?”刘嬷嬷一本正经道:“秋梨姑娘莫不是在开玩笑?如今已是卯正二刻,哪里还早?等闲人家的新妇,卯时初刻便该拜见公婆了。夫人如今上无公婆,迟个半刻倒也无妨,可如今却迟了六刻,实在当不得个早字。” 黎半夏翻了个白眼,狗皇帝就是狗皇帝,她原本觉得这门亲事最大的好处便是没有公婆无拘无速,这个狗皇帝倒好,直接给她送了个祖宗过来了。 如今才早上六点半,居然被说太晚了,真是岂有此理。 这又不是什么正经祖宗,黎半夏可不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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