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十岁时, 高祖皇帝突发疾病薨逝,未留下关于继位的只言片语, 但是他膝下只有先帝这一个养子,是以,先帝继承大统本毫无异议。 然而,在高祖皇帝的丧礼上,高祖皇后悲痛万分哭晕了过去,太医为其诊脉,发现高祖皇后竟有孕三个月了。 此事一出, 朝野震惊。宫内宫外, 关于继承大统一事, 爆发了激烈的争论。各派人马互相攻讦, 一派乌烟瘴气。 论血统,养子无论如何比不上亲子,更何况是中宫嫡子。 高祖皇后深明大义,与先帝虽非亲母子, 却也是她自幼养在膝下,感情深厚。再加上她已是高龄, 腹中孩儿胎弱,且不知男女。 于是,高祖皇后力排众议,扶持先帝登了基。自此,新帝初立,高祖皇后垂帘听政。 几个月后,高祖皇后诞下一名男婴,便是汝王殿下。 汝王殿下初诞那日,天有异象,视为祥瑞。先帝虽勤勉,但是各方面不及高祖皇帝,众臣都多少能感觉到,而汝王殿下逐渐长大,众臣发现,其容貌酷似高祖皇帝。 于是,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出现一波“迎高祖正统归位”的声音,即便高祖皇后不再垂帘,还政于先帝,这种声音也不曾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直到后来,高祖皇后带着汝王殿下去了西境的封地就藩,这种声音才渐消。 “虽是渐消,但是从未完全消失。若是汝王殿下有心,振臂一呼,凭他的血统,凭他与高祖皇帝如出一辙的容貌,有多少人趋之若鹜,怕是不好说。” 这些话是大逆不道的,是绝对不会放在明面上说的。如今见了容貌举止都酷似高祖皇帝的汝王,他们虽然激动,却也就是各自私下里三五成团,向家中的小辈们科普一番。虽未有意统一话术,但是各家各自传授给小辈们的话语竟是出奇的一致。 冥冥之中,这些世家大族,在这次丧礼上,完成了一次思想上的传承。将对于高祖皇帝的向往,对于汝王府血统的肯定,成功传递给了年轻的一代。 小辈们连连点头:“怪不得您会过来呢,原来是冲着汝王殿下来的。不过,姜家应当不是吧。” “为何不是?汝王殿下身上也有姜家血统,高祖皇后也是出自姜家。说起来,当初支持高祖正统归位的声音中,来源最大的便是姜家。虽然如今的姜国公是太后的亲弟弟,但是姜家族里的老族长可不见得听他的。” “可是如今的汝王府面临后继无人的风险。”小辈们纷纷感叹。 谁说不是呢?汝王亲子早逝,留下的唯一血脉——汝王府小世子如今又生死未卜。 “先帝临终前,曾经修书一封给汝王殿下,据说是想将皇位归还于他。小世子若是有朝一日归来,怕是要算一笔账。” “算什么账?和谁算账?” 长辈们却不愿再细说,纷纷将视线投向正中央。 “且看,点主仪式开始了。” —— 各厅宾客如云,黎元夏与黎知夏这对亲姐妹看着这热闹的场面都瞠目结舌。 待黎半夏从旁边经过,便被这俩姐妹逮着一个劲地问。 “九妹妹,傧相是太子殿下,你为何不跟我说?” “九妹妹,你请到了汝王爷和太子殿下,为何不跟我说?为何我昨天要走,你不拦着我?” 黎元夏真的庆幸自己走慢了一步,她原本要让下人将她抬回去的,刚出府,便见到了她公公婆婆的轿子落在了府外。 黎元夏满脸惊愕,又立马让下人将她抬进来了。虽然不知公婆为何突然来了丧礼,但是公婆都来了,她自然没有回去的道理。 如今见了这尊贵的汝王殿下与太子殿下,黎元夏这才恍然大悟。 “九妹妹,你瞒得我们好苦啊。” 黎半夏:“不知二位姐姐为什么觉得我在瞒你们,你们说的种种,在丧礼上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何须我多言?” “我……我的意思是……”大姐姐想要辩,黎半夏却没给她机会,继续道: “还是说,你们二人原本不打算参加自己亲娘的丧礼,如今见了汝王与太子殿下,这才庆幸自己留下来了?” “不……不是……” 黎元夏有些急,这一下气也不弱了,声音也不哑了。 “九妹妹误会了。我……我……你不知道,姐姐我心里苦啊。” 这世道,谁不苦呢?黎家那么多人被关在牢里,他们几个起码没下狱,有什么资格说苦? 黎半夏实在不想多费口舌,恰巧春桃神色匆匆过来找她说事。 “姑娘,宫里来人了。”春桃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 黎半夏皱了皱眉:“来的是什么人?” 春桃:“是王大人,带了好些狱官过来了。” “什么?掌管廷狱的不是罗大人吗?” 黎半夏可没少打点这位罗大人。 “听他的意思,太后与皇上商议过,今天早上将他调去了廷狱。” 这个时候调过来,只怕是个狠角色。 “他可说明了来意?” 春桃:“没有,只说要见您与二郎。” 黎半夏心中了然。这位显然不是来参加丧礼的,带着狱卒,又点名要见她与二哥哥。怕是要将二哥哥带回牢里去? “丧礼还未结束,难道他现在要将二哥哥带走?” 太后可真是个狗东西!黎半夏在心里骂了一句。明明答应了她,准许二哥哥参加丧礼,却在丧礼中途派人将二哥哥带回牢里! 如今满堂宾客,若是让二哥哥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戴上枷锁,被廷狱带走,那黎半夏这番谋划算是打水漂了。 真够阴的。 可惜,了尘大师还没赶到,无论如何,得拖一个时辰才是。 “我瞧瞧去。” 黎半夏抬腿要走,黎知夏与黎元夏这对姐妹却急眼了,拉着她不让走。 “九妹妹哪里去?可否先为我引荐汝王殿下?” “九妹妹,你可为太子殿下安排了小憩之处?” 黎半夏翻了个白眼:“我有急事要处理,二位姐姐若有急事,可去寻二哥哥。” 黎元夏与黎知夏望着那跪在地上匍匐着身子的黎初墨,张了张嘴,都不说话了。 她们这个时候说这个事,怕是要被黎初墨骂死。而且,黎初墨身旁上香的宾客这么多,她们要是开口,难保不会被旁人听见,传出去了,她们这张脸彻底不要了。 “可……这……” 黎半夏不再理会这俩人,往外院走去,隔着外院的屏风,黎半夏觉得那位王大人有些眼熟。 黎半夏想了想,问道:“那个王大人,可是王学阳大人?” 春桃:“正是他。” 果然是。 这个王学阳是柳太傅的门生,学问一般,却是出了名的护短不好惹。黎半夏之前与柳夫人一番冲突闹得人仰马翻,柳大夫人如今还在狱中呢,这位王大人怕是来替他师母报仇的。 啧,太后倒是找了把好刀! “春桃,柳太傅今日来了没有?” “来了。” 既然来了,那就好办了。 —— 柳太傅看着这热闹的场景,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有不少同僚找他闲聊几句,但是一转眼却又三五成群窃窃私语。 柳太傅看在眼里,虽然听不到他们的议论,却也知道,大抵是在猜测他为什么会来。 他夫人与黎九的旧怨全京城都知道,如今他夫人尚在狱中,而他,却来黎九府里参加赴宴。 怪不得别人议论,便是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来。 兴许是黎半夏那张脸与她太过相似,又或者是之前答应黎半夏却又反悔,心里愧疚至极。 不知为何,柳太傅这几日耳边总是时不时回想起周景之的那句话: ——太傅大人十几年前做了错误的选择悔恨至今,只望大人莫要再选错了才好。 每每想起这句话,柳太傅便觉得不安,甚至心底隐隐作痛。 今日来赴宴,不管是黎半夏还是周景之,对他都有些淡淡的。 也难怪,锦上添花与雪中送炭如何相提并论?更何况,黎半夏之前原本是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 说到底,是自己辜负了人家。 有意想说什么弥补一二,对方却始终行色匆匆,让他无法开口。 直到柳太傅仰头喝了一口闷酒,放下杯子,却发现黎半夏站在他的面前。 “太傅大人,今日招待不周,可有什么需要。” 她的眼睛纯净如秋水,眼底不掺杂任何抵触情绪,如同初见那日一般。 仿佛中间的反悔,冲突,龃龉都不曾存在一般。 “都好。” 柳太傅看着她,心底却有些激动,仿佛可以忘却以往的不快,重新来一遍,真好。 “周夫人辛苦了。”
第58章 硬控 “孝义夫人何在?罪犯黎初墨何在?”王学阳在府外等了一阵, 态度越来越恶劣,“为何等了这许久还不见人?莫不是有意拖延?” “大人误会了。我们夫人今日事忙,真不是有意拖延。况且, 在大人之前, 有一位大人也说找我们夫人有要紧事。如今我们夫人正在和那位大人说事。”春桃和声细语道:“到底还是要讲究先来后到。要不,大人再等等?” 王学阳自然不同意:“本官可是奉了太后懿旨前来!谁跟你先来后到?哪个大人敢让太后等?让你们夫人速来见我!” 春桃状似被他震慑住,赶紧点头。 “是, 我这就去告诉夫人!让她马上过来见您,至于柳太傅那边, 便只能让他再等等了。” “什么?你方才说谁?”王学阳瞪大眼睛:“柳太傅?你们夫人现在在见的人是柳太傅?” “正是。”春桃点了点头:“虽然柳太傅找我们夫人有急事,但是大人既有太后口谕, 想必是等不得的,我这便去禀报夫人,让她请太傅大人稍候,先来见过大人。” “且慢!”王学阳立马抬手制止,然后将信将疑地看向春桃,“你说的可是真的?你们夫人现在见的人是太傅大人?” “自然是真的。”春桃立马点头:“这怎么敢欺瞒大人?” “一派胡言!”王学阳还是有些怀疑她话语的真伪,少不得诈她一下, “你家夫人与太傅大人结了仇, 这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怎会来你们府的丧礼?再说了, 我方才在外头才见过他,怎会在你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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