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仗着父祖师长混些名头罢了。”有人开始酸言酸语的讽道。 “你可知他在入国子监之前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 “东宫伴读。” 汴京权贵何其多,家中子侄能够得上东宫伴读那个位子的却寥寥无几,因为给东宫选伴读相当于给太子选心腹,不仅仅要求这人家世清白,人才也要一等一的俊秀才行。 得知谢宣来历如此大,众人一争状元的心这才熄了火,这样出色的人让人怎么争吗?根本不是对手好嘛。 同科心里怎么寻思的,谢宣不知道,他此刻已经坐上马车快到家了。 系统在他身旁作揖讨好,非得想尝尝传说中的御点味道怎么样? 谢宣却道:“你总不能白吃我的点心吧?” 系统心中一滞,暗自吐槽道:这厮别不是属周扒皮的吧!吃他块点心他还要支使支使人,他就是欠!一点儿也不疼统! 可是它好想吃御点呀,于是瘪了瘪嘴问道:“你想怎样?” “把《临安雨霁》后半截给我解锁了。”谢宣闲闲的说道。 系统刚想说:“没门儿!”却发现《临安雨霁》后半截真的可以解锁了,它动动手指调个资料的事儿,没有问题! 于是半碟子御点全进了系统的肚子,谢宣靠在马车车壁上开始看书的后半部分。 不知不觉间马车进了府,由于殿试不设黜落只定名次,惠娘倒不是很担心他,只提前给他预备了一碗酸汤小面,等他回来了看着他吃下,便收拾了盘碗离开了。 李从庚好奇的问道:“殿试怎么样?皇宫壮不壮观?看到皇帝了吗?皇帝长什么样?威不威武?” 谢宣吃饱喝足,勾着李从庚的肩膀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官家他有三头六臂,一边看着这个一边看着那个,还时不时的要盏茶喝,吃个点心什么的。官家都三头六臂了,你说三头六臂的人住的地方壮不壮观?!皇宫跟天宫似的,满地铺着黄金砖,顶上覆着琉璃瓦,金碧辉煌,奢丽至极,令人咋舌。” 李从庚刚要当真,却见谢宣眨了眨眼睛,便知自己被捉弄了,他一把拍在谢宣的肩上说道:“哪有爹生娘养出来的三头六臂?可见你是在胡说八道,背后议论皇帝,先拉去打二十大板!” 谢宣朗笑着跑开,说道:“你也不傻嘛,等三年后自己亲眼见见不就知道了!” 二人寒暄一阵,李从庚又去旁边的院子里继续苦读。 谢宣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看《临安雨霁》直至深夜,整本书都被他看完,然后此书倏然消失,像从未来过一样。 谢宣:“……”无妨,好在他有过目成诵的本领在,只是他心里气不过啊,他捉起系统来问道,“你们这奖品还带回收的?想二次利用还是怎样?” 系统将自己的脖颈从谢宣的手中解救出来说道:“有没有可能那是一道独属于你的气运天机?不瞒你说,我之前就看不到那本书上的任何文字。” 谢宣摸了摸鼻子,被系统三言两语的哄好了,他砸吧砸吧嘴:“你别说,你还真别说,似乎有点道理。” 他躺在短榻上沉默了,并且单方面拉黑了系统。 他开始一点一滴的回忆《临安雨霁》的内容,是一个落魄官宦人家的子弟,凭借科举翻身的故事,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横刀立马定乾坤,有扶广厦之将倾之才。 他不能武断的就将书中描绘的事儿当成真实世界中发生或将要发生的事儿,这只是千百万种可能中的一种,人有许多种可能,王朝的兴衰亦如此。 他问过了师长,如果这次与西秦人打仗打不赢的话,大齐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困境? 蔺相说西北至少是整个陕甘北道将危矣,与师父说的大差不差。 那么,兀目的兵马是怎么穿过整个北方防线直入大齐腹地,撵着齐室往南跑的?!难道说北境有什么重要的关隘落入兀目人手里了吗? 谢宣继续回忆着书中的内容,试图在书中找到答案。 他的记忆力没有让他失望,他果然在书的后半部分找到了答案,是一个叫谢则的人的自述,谈起了西秦人,西秦王族的怪病,西秦人的阴诡伎俩,大齐北将的逐渐凋零,汉家长城自溃,这才使得兀目骑兵长驱而入,如入无人之境。 谢宣神色一凛,明明是深春时节了,还让他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世人皆以为兀目人是大齐最大的威胁,其实不是,西秦人才是,西秦人世代为兀目人的奴隶,万万没想到这奴隶还有噬主的那天。 谢宣恍恍惚领悟到了这道天机的深意,无论如何,西秦应该首先被灭掉,兀目的优先级都得往西秦后面排,因为即便在兀目兴盛强大的时候,兀目也只占了大齐长江以北的江山,西秦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是真的会将所有汉人官员赶尽杀绝的,好像畜生一样奴役汉人百姓。 他权知纪州的心更强烈了。 不是他非要争着抢着把闻人氏这只猛虎放出笼子,他总得替子孙后代多想想吧。 蔺祈的新政说起来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出台了不少法令,亦为朝廷赚了不少银子,充实了国库,可也仅仅如此,朝廷冗兵、冗官、冗费的境况一点都没有变,朝廷内重外轻的防御国策并没得到妥善处理,将领与兵之间还是处于兵不认识将,将不认识兵的尴尬局面,这杖怎么打? 谢宣抿了抿唇角,即便如此,蔺相之后大齐再有人想通过变法图强就成了痴人说梦,亦无济于事。 任何一场改革都像是戴着镣铐舞蹈,大齐不一样,大齐是戴着镣铐与枷锁一并舞蹈,谁改谁败,无可救药。 大齐如今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再也经不住折腾了。 朝廷是朝廷,百姓是百姓,若想从这个局中跳出来,不得不,也必须引闻人氏入局。 谢宣深思熟虑一番后,觉得自己可以接受换个汉人做皇帝,却接受不了百姓被无端屠戮,他的子孙被架上神坛,为一个行将就木的王朝买单,尽管他不百分之百就确定《临安雨霁》的主角就是他的孙子。 其实大差不差,与其后来人为难,不如在情况没那么糟糕的情况下,未雨绸缪,这也是他请求应国公举荐他权知纪州的缘故。 纪州是一个“牢笼”的钥匙,里面关着猛虎闻人氏和恶狼胡人。 他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当第一个开锁之人,驱虎吞狼。 谢宣这么想着想着便进入了梦乡,梦里皆是家国亡于战火中的凄凉场景,像极了熙州那座早已化为灰烬的丰乐楼。 景元帝却彻夜不眠,他来回翻看谢宣的试卷,对读卷大臣说道:“旁的你们自便,今科状元我提前点谢宣。” 有读卷大臣跳出来说道:“陛下爱才之心如此热切,实乃社稷之幸,只是依礼谢宣的卷子依旧要归于众卷之中,弥封之后一并交于誊录官誊录、对读,必要的程序还是要走的,否则于礼不合,即便点了谢宣的状元,亦怕有人因此而有非议,陛下爱才惜才之心实则变成了伤才折才之举。” 景元帝闻言脸上的笑意虽然收敛了些,可到底从善如流了,将谢宣的试卷放还了回去。 等判卷的时候,八个读卷大臣终于知道为何景元帝对谢宣的试卷情有独钟爱不释手了。 此卷条理清晰,针砭时弊,鞭辟入里,所提计策皆言之有物,甚至可以放到实际中来实施,解了陛下的燃眉之急,谢宣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材。 八位读卷大臣纷纷在谢宣的试卷上落了自己的款,并写了极尽褒扬的评价。 到了拆卷填榜那日,谢宣的名字被最后一个填上,位列第一甲第一名。 谢宣以十六岁的年纪,连中三元,少年英才,一时之间传为大齐佳话。 这段佳话甚至随着行脚的商人一路传到了兀目都城燕京。 蔺冕与谢壑闲庭而坐,他拍着谢壑的肩膀说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想当年我中举的时候也才十六岁,当时觉得自己十分了不得,如今和宣哥儿一比方知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呀差远咯。” 谢壑虽然没有亲历儿子参加春闱殿试,亦多日未曾往家中去信,然而以这种方式得知儿子的消息,心中亦是快慰了不少,只是为儿子开心之余,他又不免多了几分身为人父的担忧。 蔺冕奇怪道:“宣哥儿连中三元你不开心?” 谢壑摇了摇头道:“那孩子,太聪明了。” 旁人不理解谢壑的这句话,蔺冕对这句话却是深有体会的,聪明人他见过,没一个能令人省心的,虽然谢宣不像他的兄长那样出格,但……但凡是聪明人,往后所搞出来的事要比普通人大的多,亦惊世骇俗的多。 蔺冕裂开嘴角笑道:“宣哥儿是个心中有数的,这点儿十分难得。今日好不容易将兀目那帮无赖应付过去,又乍闻宣哥儿夺魁的大好消息,我们不妨以酒助兴,不醉不归。” “好。”谢壑轻声应道。 既然归期不详,牢记来路亦足以慰怀。 却说汴京城内,颜斐见了谢宣的试卷,内心实在是五味陈杂,这道题他不久前给谢宣出过,当时他答的好生乖巧,转眼在殿试之上又换了一种截然不同的答案。 他教导谢宣十年了,却越来越看不懂他这个关门弟子。 他今日将谢宣叫到了家中,直言不讳道:“今日官家开恩,允我提前看了你的试卷。” 谢宣站在庭中,一副聆听师长教诲的模样。 颜斐顿了顿,又问道:“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师父指的是哪一方面?”谢宣问道。 “一道题两种答法。”颜斐回道,“为何会如此?” 谢宣恭敬回道:“非弟子不听师父教导,也非弟子沽名钓誉迎合上意,苟取功名。答师长之问,发之初心本意。答君王之问,发之尽忠体国。旁人觉得这是一道题,在弟子眼里这却是截然不同的题目,焉能用牛唇对马嘴,岂不要人贻笑大方。” 谢宣这一番话,将颜斐堵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沉默良久之后,他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了。” 谢宣离开颜家之后,柳如天从室内走出来,将颜斐扶了回去,颜斐这才感慨的叹了一句道:“老了,教不动了,教不动了。” 柳如天闻言默了一下,方才回道:“小师弟有自己的道,倒省了师父不少口舌,漫说是您老人家,您信不信他亲老子来了,他也是这般说辞。” 颜斐沉思片刻,点了点头道:“嗯。”其他的话,并未多说一句,他从未遇到过像谢宣这样的弟子,谢宣啊,哪里都好,就是自己心里的主意太大,只看得到目标,看不见荆棘,这样的人若为臣子的话,容易奋不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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