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娘……真的……我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地也没了,牛估计到年底也会被官差重新牵走, 如今我和柱子还病歪歪的,去哪里想钱呢?有时候心想不如一根绳子吊死了干净。”李二媳妇断断续续的呜咽道, 声音里透着无力的心酸与委屈。 透过昏沉的光线, 柱子还在炕上沉沉的睡着,看上去无知无觉的, 惠娘心里一凛,伸手探了探柱子的额头,暗道一句:不好!而后她抬头问李二媳妇道:“嫂子给柱子喂姜汤了吗?” 李二媳妇点点头道:“喝了半碗便又睡了过去。” 惠娘道:“柱子发热了。” 李二媳妇身子一僵,家里还有一些退烧的药,她没好气的支着李二去熬药,然后自己与惠娘两个人先使些土法子给柱子退烧,小儿溺了水,就怕发烧伤肺。 惠娘担忧道:“若柱子待会儿喝了药还退不下烧去,无论如何也得送去郎中那里瞧瞧了。” 李二媳妇噙着泪点头。 两刻钟后,李二将退烧药熬好了,急急忙忙送了来,连屋子的地都不敢沾,又火烧眉毛似的跑了出去。 李二媳妇气骂道:“遇到事儿是半点也指望不上他。” 惠娘没有言语,只帮着李二媳妇将柱子叫醒,协助李二媳妇给柱子喂药。 柱子烧得迷迷糊糊的,白天的时候溺了水,鼻喉被水呛的难受,这会儿乍一见惠娘只“阿娘,阿娘”的直叫唤,不甚清醒的样子。 惠娘心里一酸,哄道:“柜子上有好吃的,柱子乖乖的将药喝了,等烧退下就可以吃了,宣儿还在家里等着找你玩呢。” 也不知柱子听到没有,但药明显好喂多了。 柱子吃过药之后,又躺下睡了,李二媳妇眼睛眨都不敢眨,只巴巴的看着。 惠娘陪她坐在一旁道:“熙州开市易务了,朝廷想着以商济农,给了不少优惠政策,便是市井小民也能借着这股东风做些小买卖补贴家用,我去了县城几次,大家都忙的热火朝天,可惜那时我一不在县城安家,二也没有车马,做长远生意总也不方便,不过这对嫂子来讲却不成问题,牛还在,可做的事情就多。若经营好了,年底之前保下这头牛也完全不成问题。” 刚刚还神色恹恹的李二媳妇立马来了精神道:“此话当真?” 惠娘点了点头道:“自然当真,今日天色有些晚了,我先回去了,等明日再和嫂子仔细分说,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嫂子还是要宽心才是。” 她这一番话说的李二媳妇直眼热:“好,我明日等着妹子来。” 又寒暄几句,惠娘转身出门,不想在李二家门口碰到了蹲哨的李大媳妇,黑布隆冬的,吓惠娘一跳。 见惠娘出来了,李大媳妇谄笑着迎上前去,殷勤道:“白日我听说谢家兄弟将老二家的牛讨回来了,都是乡里乡亲的住着,我们家平时也没少帮衬你们家,谢兄弟可不能只偏帮一家啊,我们家的地想必谢兄弟也有办法……” 惠娘没等她说完便怼了回去道:“没那本事,李大嫂子别挡道。” “哎,惠娘,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男人生病的时候,你坐了我们家多少回牛车跑去县里抓药,你不记得啦?”李大媳妇胡搅蛮缠道。 惠娘气极反笑道:“首先牛是李二嫂家的,你们虽为妯娌却早已分家各过各的了,其次若驾车的是你家,每次多要一文钱的车马费时,你可没想着攀交情,最后,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不仅仅欠了官府的青苗钱,还有我们家三百文的担保费,你们李大一家但凡有个喘气的,这钱我就不能不要,还有就是让开!” 惠娘外貌颇为秀丽,又总是文文静静的,对人也温柔和善,总是笑脸相迎,相处下来总让人觉得她性子好极了,可泥人还有三分脾气,李大媳妇被说的十分没脸,讪讪的站在一旁将路让了出来,等惠娘走过去之后,她低啐一声咒骂道:“不就男人是个死读书的,牛气什么?还能老天开眼当个秀才娘子不成?凭你也配?!” 李大媳妇的声音被风一吹就散了,惠娘脚步顿了顿,心道:李大媳妇丝毫不觉得自家连累了邻里心中可耻面上无光,反而觉得天经地义,就像人人都欠她的一样,也是绝了。原先还觉得李大媳妇摊上李大这么个赌鬼丈夫怪可怜的,如今却觉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谢家院子里,一家人正在树下乘凉,薛氏将谢宣揽在怀里教他数星星,谢宣抬头望着满天星辰,理直气壮的说道:“奶奶,你教我些数得清的吧。” 一家人:“……”沉默片刻后,相继大笑。 谢宣将手里刻好的小木狗递给他爹道:“给!爹爹,我要个这样的小狗。” 谢壑接过惟妙惟肖的木雕,仔细打量了片刻后轻笑道:“好。” 这只小狗木雕虽然手法稚嫩,可小狗被雕的憨态可掬,可爱极了。谢壑心中留意,大约自己这个孩子学画会很快,等家里多攒些钱,买些颜彩来,便教他画画罢。 这时谢宣来了兴趣,他悄悄磨蹭到他爹身边笑道:“阿爹真给我抱一只狗狗养啊?” “嗯,爹从不骗小孩。”谢壑回道。 “那我可不可以给他起名叫黄豆?”谢宣连狗都没看到,便把狗的名字都想好了。 “可以。”谢壑应道。 谢宣拍掌笑道:“好耶!这样我就可以和柱子一起玩了,我们也就不会再往河沟子那边跑了,哎,那样的话,柱子也不会掉进河沟子里了。” 谢壑抬头看了他一眼,本来李家的事儿想一直瞒着他来着,没想到这小家伙人不大,却什么都知道。 谢宣见他爹看他,瞬间就不服气了,叉腰道:“我是小又不是傻,白天闹哄哄的我都听到了,柱子被河水淹着了,我想去看,阿娘不让,大抵是不好看怕吓到我吧。” 谢壑揉了揉儿子的冲天鬏道:“这次知道河沟子不能去了吧。” 谢宣拼命点头道:“嗯嗯嗯!等我养了小狗,就哪里都不去了,只跟小狗玩。” 谢壑摇头失笑道:“忘不了你的。” 一家人正谈天说地呢,惠娘推门进来了,谢宣从杌子上站起来嘚嘚嘚跑过去问道:“阿娘,柱子好了吗?” 惠娘回道:“已经睡下了,等过两天又能和你一起玩了。” 谢宣得到还算满意的答复,又重新坐在杌子上,继续缠着薛氏讲故事听,谢老汉坐在月亮地下刮麻。 惠娘盛了一簸箕绿豆,坐下和薛氏一起拣坏豆,她边扒拉绿豆边问谢壑道:“郎君觉得去跟市易务做些小买卖能够赚到钱吗?” 谢壑道:“可以,只是不多。” “那从市易务赊些钱货出来呢?”惠娘又继续问道。 薛氏一脸紧张的看着惠娘,白天李家的事儿还令她心有余悸呢,借官府的钱容易,还的时候容易倾家荡产。 她不安的看了谢壑一眼,读书人心气高,即便贫困一般也能接受耕种,但十有八九接受不了做小买卖吧,但见谢壑面无异色,没有流露出厌恶的表情,她稍稍放下心来,不过还是劝道:“惠娘,这不大好吧?” 谢壑摆了摆手道:“无妨,在自己承受范围内即可,李家遭难是因为贪心不足蛇吞象。” 惠娘惊喜道:“这么说郎君同意了?” “嗯。”谢壑轻声应道,“你做点心用到的糖霜比较多,市易务那边的糖霜价格公道,比市面上还便宜一些,倒是可以一试,到时候手里宽裕了,可以在县城支个店面,自己做了卖也好,继续给茶楼供货也好,不过,若是与市易务那边做交易的话,再给茶楼供货,利润就薄了许多,胜在生意安稳,看你自己的喜欢。” 有了谢壑这一番话,惠娘心里有了底,这事儿说着轻松,不过还是得继续合计合计,争取找出最能赚钱的办法来,见薛氏仍有几分不自在,她笑道:“伯母,这只是暂时的,现在我们手头紧,本钱少,能借助他法周转一下便可借来用,等手头宽裕了,就不在市易司那边讨生活。” 虽然薛氏仍旧认为惠娘在与虎谋皮,她还是点了点头说道:“甭管黑猫白猫狸花猫,能捉住老鼠的就是好猫。”她手里还有些私房钱,但没有拿出来,任他们年轻人去折腾吧,大不了她最后兜底,也绝不会落到李家那个下场,那本来是她攒了大半辈子的养老钱,可如今侄、孙都有了,养老倒是不愁了。这笔钱便留着应急用吧。 月亮渐渐躲入云朵之后,沉默寡言的谢老汉将两捆麻皮刮好,惠娘和薛氏也将明日要用的绿豆拣出来泡好,谢宣在杌子上坐着困的直打盹儿,谢壑合上手中的书册,一家人准备休息了。 惠娘将儿子轻轻的抱起来朝前院走去,谢壑抄手走向后院,薛氏不经意的看到这一幕,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些奇怪,惠娘夫妻俩也不像感情不好的样子,怎么年纪轻轻就分房睡了。 虽然大家族里主人家每人都有自己的房间,那是大家族的主君女人多,需得分开过活。 可阿壑就惠娘一人,按道理说小两口亲热还来不及呢,怎么还分房呢?她目光疑虑的看向谢壑轩轩昂昂的背影,心道:毁了!不会是壑哥儿的问题吧?!她顿时忧心忡忡起来,家里就宣哥儿一个孩子终究单薄了些,可给宣哥儿添个兄弟咋就这么难呢?!哎哟,她的老天爷! 薛氏觉得天都快塌了,谢老汉看老伴儿愁眉苦脸的模样,不禁问道:“还在为惠娘说的那事儿上愁呢?我觉得惠娘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吃不了亏。” 薛氏扫了自家老头子一眼,更愁了。 惠娘躺在炕上,想起柱子奄奄一息的惨状,心中不胜唏嘘,她将儿子抱的紧了些,千叮咛万嘱咐道:“宣儿平日里可不能去河沟子附近溜达。” 谢宣困得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饶是如此还忍不住撑着精神说道:“有黄豆了我就不去别处玩了。” “总之就是不能去。”惠娘继续强调道。 “嗯。”谢宣实在熬不住了,说完这句话一歪头便睡了过去。 惠娘睡不着,她就这么一个孩子,自然看得比眼珠子还重,隔壁家的柱子还病着,他少了玩伴,以后可得看紧些,否则后悔莫及,想到隔壁家的遭遇,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谢壑也睡不着,刚刚惠娘问他市易务的事,他认真盘算了一下,如今这项新政刚刚推行,还算有利可图,比照着青苗法的严重荒腔走板,很难保证市易法推行初衷与最终结果不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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