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媳妇没看到热闹,有些不甘,被惠娘和李二媳妇连番抢白,不禁面红耳赤,落荒而逃。 众人见没什么热闹看了,纷纷收回耳朵,唏嘘离去,真是同人不同命啊,他们怎么没有个贵人运? 李二媳妇一边往磨孔里舀绿豆,一边问道:“宣哥儿拜师的事就说定了?” 惠娘点点头道:“八九不离十了。” 李二媳妇的目光划过一旁帮忙添水的柱子,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不要紧,她攒够了钱也送柱子去读书。 李二媳妇自知没有惠娘做点心的手艺,她主动包揽了脏活累活,惠娘只做点心即可。 一簸箕绿豆在李二的帮助下,很快磨完了,其他食材夫妻俩也都一一准备好,一同提到谢家去。 今日天色晚了,明天一早起来做点心。 用过晚膳后,谢壑瞅着自家聪慧过人的儿子,难得发起愁来,此等资质的孩子,莫说他,便是在英秀之才云集的鹅湖书院也没有,可谓是平生仅见。 这样的孩子,他该如何去教导? 一时间,他又喜又愁。 谢宣几乎立马察觉到他爹的异样,撸着小狗毛的手一顿,然后抬头不解的问道:“爹爹这是怎么了?一会笑一会叹的。” 谢壑没有立马回答,反而问道:“宣儿除了小狗还喜欢什么?” “吃糖吃点心。”谢宣不假思索的回道。 “嗯,好吧。”谢壑只当自己没问过,他摸了摸儿子的冲天鬏,这样大的孩子正是爱吃爱玩的年纪,倒也无妨,只是再大些了,也就要开始读书习字了。 诗书方面将来有颜老教导着,他是不担心的,自己身为宣儿的父亲,则要着重教导宣儿的品行。这孩子太聪明了,将来又有名师指点,即便不能科举,他在士子中的号召力也注定不同凡响,没有上佳的德行不仅十分可惜亦非常危险的。 如此一盘算,谢壑心中瞬间一轻,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谢宣抬头看着父亲的眼神,莫名抖掉一身鸡皮疙瘩,他抱着小黄豆就往前院跑,生怕下一刻他爹就捉住他,让他背书背诗的,那简直太可怕了。 谢宣回到前院,将黄豆放在笼子里,自己洗干净手脚上炕睡觉,十分乖巧。 惠娘进来的时候,他已经睡熟了,灵秀可爱,白日里郎君告诉她,宣儿拜师的事八九不离十了,她不是读书人,也不知道颜斐的名气有多大,只知道连郎君都敬仰的人,一定错不了。 宣儿跟着那人读书,她亦十分开心。 宣儿这么聪慧可爱的儿子,是她生的!惠娘内心十分知足。 一家人在平静祥和中安稳入睡。 此时此刻,颜斐却激动的睡不着觉,他展开笔墨,开始给他在洛阳的好友和弟子一一去信,内容虽然五花八门,但主旨只有一个,他颜斐收到关门弟子了! 他给好友的信件还克制一些,十分骄矜的表达了自己的喜悦之情,然后是低调又疯狂的炫耀,给弟子的信就没有那么客套了,直接来一句明年初春来熙州永宁县见你们小师弟,要带最贵重的礼物。 尚无官职的弟子收到颜斐的信后,已经在打包行李准备启程了,他们很好奇自己这位小师弟是何方神圣?竟能将他们老师一举拿下。 有官职的弟子却犯了难,默默回信道:“老师,我做官呢。” 颜斐回信怒骂:“虚职而已,大齐有你没你都一样,速来,速来,为师这边更有趣。” 有官职的弟子再次收到信后,简直心口中了一箭,我好好的官越做越虚因为什么,老师你难道不清楚吗?我在朝中帮你掐蔺祈,您老人家倒好,骑着小毛驴颠颠的跑去熙州逍遥快活?!也罢,既然您老人家都这么说了,当弟子的敢不追随? 于是,颜斐弟子纷纷向朝廷请假,请批探亲假。 蔺祈看着这一封封的请假折子,瞬间头大,心道:颜斐这老贼又在搞什么?教唆弟子请假,这是对新政表达不满的新方式吗?他也没做很绝啊,就是让颜斐去洛阳修史书,还是官家亲自下的令,这差事是多少文官求都求不来的,他闹什么? 蔺祈的心腹悄声说道:“回禀相公,现在外面疯传颜老收到关门弟子了,正忙着召他的弟子前去参加收徒宴呢!有无官职的都去。” “可是在熙州?”蔺祈凝眸问道。 心腹点了点头,低声道:“相公英明。” 他英明什么?这些请假折子写的清清楚楚,这些人要去熙州探亲,你说说这里面有原籍江南的,汴京的,河北道的,他们在熙州新边有鬼的亲戚?!不是去找颜斐是干什么?! 蔺祈低头略一思索,道:“去问问成冠,到底怎么回事?”他的小儿子也在熙州永宁县当值,应当知道些内幕。 蔺祈这话刚吩咐出去,家里下人就拿着一封书信进来道:“家主,熙州方向来的信,一封小公子的,一封……呃,颜老的。” 蔺祈先把儿子的信拆了阅览起来,成冠在信中交代的清清楚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明白了,蔺祈摇头暗道:原来这里面还有这小子的穿针引线?! 读完儿子的信,他这才老神在在的拆了颜斐的信,字迹和语气极尽张狂,先骂了一通青苗法害的大齐子民倾家荡产,而后十分得意的炫耀起自己的新弟子来,着重说如何如何聪慧,如何如何招人喜欢,关键还是你儿子给引荐的,哈哈,真好,你儿子可比你讨喜多了。最后又骂一句青苗法如何祸国殃民以结尾。 蔺祈觑着眼,跳跃着看完,情绪十分平稳,最后他将目光放在“谢”字身上,颜斐的新弟子是谢壑之子,而这个谢壑是自己儿子的新朋友,谢壑这个名字再次在他心中留下印象——有个极其聪慧的儿子。 蔺祈想了想也好,颜斐有事干了,就少些精力找新政的麻烦,倒不失一桩美事。于是,他大笔一挥,将这些请假的折子都准了,反正也是些虚职,他们当不当值问题不大,只是不能在外逗留太久,以防人心涣散。 临安侯谢靡没有收到颜斐的来信,但旁人都收到了,一来二去他也就听说了,颜斐有了新弟子?这是怎么回事?他连忙派人出去打听,打听的结果却令他大吃一惊,据说那名新弟子姓谢,其他的一概不知。 谢靡心头一跳,然后又狠狠地摇了摇头,不会那么凑巧的。 临安侯世子谢瑞在一旁冷眼听着,十分不是滋味,他不禁抱怨道:“我已连中小三元,颜老到底不满意我哪一点?” 谢靡看了儿子一眼,抿唇不语,说是连中小三元,听上去好听,实际上明眼人谁不知那是怎么来的?不过是县官和学政为了卖谢氏的好,提前漏了题,他们拿了谢壑往日的旧文章背了背,在考场里默写了一遍,还真当是自己考的? “天下名师又不只他颜斐一人,你急什么,过几日随我去江南陆氏那边走一走,总会有所收获。”谢靡淡淡的说道,“平日里你加紧功夫读书,莫要跟那群狐朋狗友整日里厮混,如此松懈谁看得上你?” 临安侯世子面色赧然道:“是,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鹅湖书院内,一处清幽的竹楼院落里,精巧的竹藤桌上摆放着两盏上好的君山银针。 黄鹂鸟在枝间啾啾鸣叫,清脆悦耳。 “小师叔,阿壑到底出了何事?”一道窈窕若竹的女子低声道,“你是他的授业恩师,他什么话都对你讲的,你不可能不知道的,休要瞒我!” 陆恪叹了一口气道:“我真不知道,阿壑是你的亲弟弟,你应该知道他的脾性,要强的很,他若真有什么事,首先瞒住的就是你我。” 谢凝道:“先前他姨娘病故,我担心他心里不好过,父亲常年不在家,他一个人在临安孤苦伶仃的窝着也怪难过的,遂把他接来江西住几日,只是那些日子他眉宇间的郁色愈发浓重,最后心事重重的下山了,却什么都不肯跟我说,他说是回临安下科场,可我托人打听了,这几年的中榜名单里并没有他,再托人去临安问,反而找不到人了。我给家里其他兄弟去了信,个个都语焉不详的,直令人心里发急。” 二人正说着,底下的人急匆匆的送了一封信过来,说是洛阳来的。 陆恪展信一读,眉头越拧越紧,能夹死一只蚊子,是临安侯谢靡要携子拜会鹅湖书院的事儿。 其实,谢家的异常之处,他是能感觉到一二的,他正式收谢壑做弟子的时候很是费了一番周折,书院里并不像谢凝以为的那样风平浪静,那时针对谢壑的打压就无处不在,聪慧好学,门门功课第一,师门大比第一的弟子,竟无一个宗师敢收为亲传弟子,生怕得罪了什么人似的。 他收谢壑的时候,不少师兄们都跑过来隐晦的提醒他,谨慎行事。 他陆恪收弟子向来只看品行和资质,其他的一概不看,况且这是收自己的开山大弟子,他觉得好就好,别人的话不重要。 陆恪执意收下他,日日带在身边悉心教导,颇下了一番功夫,等书院里实在没什么可教的了,谢壑也就下山去了。 他也以为谢壑是回临安准备下科场,可听他的姐姐谢凝说的这番话,才知道事情远远没那么简单。 他的徒弟杳无音信了,十分离谱。 而如今他转头收到临安侯谢靡携子拜访鹅湖书院的消息。 陆恪随手将信递给谢凝:“你父亲要带你弟弟来鹅湖书院了。” 谢凝接过信,从头到尾看完:“哦,是老六啊,怎么?两京没有名师吗?巴巴的往江南跑什么?” 陆恪揶揄道:“你貌似不喜欢这个?” 谢凝摇了摇头道:“没有不喜欢,只是觉得奇怪。”其实她就是不怎么喜欢老六,一副被梅夫人宠坏了的模样,骄奢淫逸,狂妄自大,不知书,不识礼。 没过几日,临安侯的马车就停在鹅湖书院山脚下,谢靡带着儿子谢瑞徒步爬上层层叠叠的台阶。 谢瑞累得气喘吁吁,早就被酒色掏空的身子虚得厉害,才爬到半山腰就满头大汗,他不禁抱怨道:“到底是个书院,怎么比和尚道士的庙观修的还偏僻?这帮人是要修仙吗?” 谢靡回头瞪了他一眼道:“在人家家门口了,少说两句。” 谢瑞点点头,喘匀了气继续跟随父亲的脚步一阶一阶的往上爬,好不容易爬到头了,迎面抬头一看,差点跌落下去,稳稳了脚后跟,他嘴角扯出一抹笑来:“阿姐也在啊。” 谢凝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几人一同来到鹅湖书院内堂,山长亲自接待的,规格十分隆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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