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挚悄悄来,悄悄走,要是让青宝司的人知道他来了又走,定会哭天喊地。 临走前,他去见了冷成光一面。 入青宝司不到一年,他已经成了司户部的主司。 车挚听府中的人说,上个月河堤有只水怪闹事,司妖部三四个人都没能抓住他,冷成光夜里去跟那水怪谈判,第二日水怪便走了。 他们都夸冷成光有胆识有智慧,凡人之躯面对水怪丝毫不惧。 大概只有车挚心里清楚,冷成光现在哪是什么普通人,他吸走了冷相七的修为,又吞了他半颗金丹,现在的实力应当在金丹之上。 回忆起那晚的景象,车挚仍觉得触目惊心。 他从前竟不知道,世上有那样恶毒的诅咒,让修道之人只能靠着吸收血脉至亲的精气才能有所进益。 那夜冷家宅院,醉酒的冷相七几近疯癫,硬拉着他去看望自己身怀六甲的妾室。 车挚本想慰问几句便离开,可冷相七却突然掏出刀来,要剖开自己枕边人的腹部,将自己的亲生孩子取出来。 他的修为已经许久没有提升了,他试过了许多种方法,闭关,斥重金去买灵石,杀妖取丹,甚至去周边村落杀了一个无辜的路人……起到的效果微乎其微。 吸收一整个城镇的人所得到的精气,才能堪堪比得上杀一个亲人带来的提升。 冷家世代背负这样的诅咒,冷相七在父亲想要杀他时反杀,继承了他的修为,也继承了这一诅咒。 眼看着冷相七持刀的双手因兴奋而颤抖,那女人哆哆嗦嗦地缩到角落向他求助,车挚是要出手的。 可他晚了一步。 车挚醒来后总是后悔,若他那晚没喝酒就好了,若他当时便动手杀了冷相七,而不是只是考虑将他绑起来,冷成光便没机会直接杀了他。 可他偏偏意识昏沉,堂堂城主,居然阻止不了一场惨案。 在刹那间暴涨的修为让冷成光失去理智,车挚想去阻拦他,被他反手贯穿了腹部。 失去意识前,他感受到金丹在碎裂,视线中冷成光的神色痛苦又懊恼,眸中带上和他爹一样的疯癫。 一夜金丹,旁人羡慕嫉妒都得不来的修为,对冷成光而言却是厄运的传承。 车挚去了他新买的宅院,书房中放着格格不入摇篮,冷成光一手拿书,一只手晃着摇篮。 里面躺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正瞪着眼睛看向屋顶,车挚把脑袋凑过去,他便嘿嘿直笑。 “都长这么大了啊。” 车挚伸手想戳一戳,被冷成光拦住。 “不能碰,他会哭,一哭便停不下来。” “……哦。” 车挚念叨着小孩子就是娇气,在书房转了一圈,自己找了个木凳搬过来坐下。 冷成光神色复杂地盯着他动作,等他坐下,便将手中的书本倒扣在桌上,跪在了他面前。 “属下以下犯上,还请城主责罚。” 车挚微愣,道:“我以为你会为误杀你爹的事情认罪。” “他罪该万死。”冷成光道。 “……”车挚抬眸往摇篮里看了一眼,道,“确实。” “你那位姨娘怎么样了?” “被吓得不轻,生下孩子后身子和精神都不大好,她娘家带回去养着了。” 车挚又是一顿,若是冷相七来处理,那女人知道了这样可怕的事情,大概也不会留活口。 “你不怕她说出去?” “她现在有些痴傻,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就算真的传开了,这也是事实,我无从辩驳。” 说着,冷成光的脑袋重重扣在地上,“城主,我罪该万死!我、我……” 听说城主的金丹回不来了,现在和普通人无异。 两百年的修行,就因他一念之差毁于一旦。 而他像个缩头乌龟一样逃了,甚至在车挚回来后也不敢去见他。 冷成光恨不能将自己的修为偿还给他,可他没有任何办法,时光无法倒流,他回不到那日。 “城主您杀了我吧,以解你心头之恨。” 冷成光在桌下抽出一把短刀,看来似乎已经准备了许久。 车挚问:“你死了,你弟弟怎么办?” 冷成光:“我会为他寻一个养母。” 车挚啧了一声,“你说得倒轻巧,我要杀了你,我成什么人了?” “而且,”他摸了摸冷成光的脑袋,伸手将他搀扶起来,“这件事不是你的错,这诅咒和你无关,定然是你祖上犯了错,才会被下了这样恶毒的诅咒。” “……” 紧绷了数月的心脏,在此刻彻底决堤,冷成光嘴唇紧抿,眼泪又落了下来。 “可您该怎么办,您的金丹,您的修为……” “这些不重要了,反正我早也不想干了。” 摇篮久久无人摇晃,那小婴儿似乎也感应到房中压抑的氛围,哼哼了几声,哇的一声哭出来。 中气十足的哭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冷成光转身,动作娴熟地将他抱起来,轻声哄着。 那婴儿很快便不哭了,眨了两下眼睛,在他怀中睡去。 这种温馨的景象,车挚心中却难受得紧:他希望两人能一直这般和睦下去,可只要那诅咒还在,未来二人便有可能反目成仇,或是将这诅咒延续到后代的身上。 冷家只剩兄弟二人,无人知道诅咒的源头,他也没有办法帮他们。 车挚在心中轻叹,放低声音,“你不必再内疚了,或许我命中有此一劫。反正我的修为也几十年没有突破了,这样做个普通人也不错。” “你们家的事情我也不想管,你心中有数,别做傻事就好。” “……多谢城主。”冷成光抬眸,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问道,“城主,陈映澄回来了吗?” “并未。怎么,你知道她的去向?” “不知道,她说她想出去逛逛。” 车挚:“看来她还同你道了别。” 冷成光垂眸,“城主,陈映澄她……” “怎么?” “无事。”冷成光摇摇头,“她和小雀起了什么矛盾?” 车挚摇头:“这我就不知道。” 冷成光道:“听她的意思,似乎只是暂时离开,以后还会回来。” 车挚嗯了一声,又看了眼他怀中的小婴儿,悄悄在他书桌上放了块长命锁。 他也没什么好东西能给他们,只希望兄弟二人别走上他们父亲的老路。 * 刚见过冷成光,回来便撞上江随山,车挚还有一瞬的心虚。 伤他的人是冷成光,这件事不能告诉旁人。 陈映澄走前见过冷成光,还跟他告别,这件事就更不能告诉他了。 他低头扫了眼桌上的行李,问:“你就带这些?” 江随山嗯了一声,“没什么需要带的,反正也不会久住。” 车挚:“其实你连这些都不用带,只管去赤日学院住着,杨柳生他们定会给你安排好,那家伙最会做这些谄媚之事。” 江随山勾了下唇角,“我用不惯旁人的东西。” 自他醒来起,整个人都处在一种低沉的氛围下,车挚故意说些玩笑话,他能给的最大反应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勾勾唇角。 车挚还不敢提陈映澄有关的事情,其他时候他至少还是平静的,一提陈映澄,便又是一副风雨欲来,要死要活的模样。 这俩徒弟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车挚也是心累。 等找到陈映澄,他得好好教训一下这俩不听话的徒弟。 两人在青宝城又待了一夜,隔日便启程回赤日学院。 江随山本不想带上车挚的,甚至想背着他偷偷出发,车挚整夜没睡,在他要走的时候逮住了他。 车挚骂他:“我在赤日学院待了几十年,你能有我熟悉?没有我,那群人精能把你坑得渣都不剩!” 江随山默不作声,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 车挚在他身后絮叨了半天,一探头看到他脸上的神色,默默地闭上了嘴。 还是不说了,他怕这小子一会又发疯,再把他从剑上扔下去。 毕竟他现在是个啥也不会的普通人,还得靠徒弟带。 杨柳生将主殿收拾出来,安排给江随山居住,本来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但车挚不肯。 他偏要住回自己的竹林草屋,还要江随山也一起在竹林里住。 杨柳生瞪他:“那里只有一间草屋!” 车挚仗着徒弟撑腰,趾高气昂:“那你们就再修一间。” “车挚你别得寸进尺!” “哎呀我就是个普通人,你有什么话去跟我徒弟说!” 两人争吵的时候,江随山已经将行李放进了主殿的卧房中,找人问了藏书阁的位置,便直奔着地理古籍而去了。 住在哪儿根本不重要,反正都是他一个人住。 清河大陆周边大大小小的魔域妖域约莫几百个,他一个个找过去,应该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最需要查找的是隐在结界幻界中的秘境,光是有记载的便成百上千,有些还是为博人眼球胡编乱造的,一个个排查过去实在有些困难。 但是他对这里的人并不熟悉,交给旁人做他总是不放心。 等杨柳生察觉江随山不在时,他已经进了藏书阁。 赤日学院的藏书阁有三处,普通弟子,内门弟子,和禁阅书籍都有专门的楼阁。 通常只有几位长老的亲传弟子才能进内门弟子的书阁,而且要得到师父的允准,但看守书阁之人认识江随山,知道他是未来掌门,二话不说便将钥匙直接给了他。 杨柳生知道后气得七窍生烟,可他也没理由处罚对方,因为这整个学院都是江随山,更何况一个书阁? 就算他明日想改了他杨柳生的卧房当食堂,杨柳生都得乖乖听着。 “这赤日学院以后就是江随山的天下了!” 不能再留在主殿,杨柳生回了他从前的住处,虽也是三进三出的宅子,但比起主殿来还是狭窄许多。 谢通轻嗤一声,“他算是什么东西?这赤日学院是师兄的心血。” 杨柳生:“唉,本座呕心沥血,到底还是比不过那把胜天剑。” 谢通:“说起来我们还没有亲眼见过胜天剑。” 倪涯:“当时在场许多弟子都见到了。” 谢通斜睨他一眼,“哪有何用?谁知道是真是假?在验明正身前,还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地坐上掌门之位。” “剑阁今年的登阁榜已经放出去了,各城的世家宗门想必也已经知晓了。”杨柳生道,“等他们赶到赤日城,我会安排祭剑大典,届时,他若拿不出胜天剑,那就是个骗子。” 倪涯反问:“若他拿出来了呢?听闻掌门和他在青宝城斗法,差点……” 杨柳生的目光投过来,笑里藏刀,倪涯猛地抿起嘴唇,“小弟失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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