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人从葛家堡回来后,便一直待在嵇宅中,深入简出,不见外人,嵇仁似乎也将他们抛在了脑后,一直没有与他们有过联系。 好几次,裴璇玑都按捺不住想要找上门去寻嵇仁探明情况,被张鹤给按了下来。 “江北府中这异人寺分司,难道也有鬼?”张鹤疑惑道。 “有没有鬼不好说,嵇仁想要从这件事中获取最大利益倒是有可能。” 嵇仁从葛家堡中回城时,一脸若有所思,李挚当时心思全在宝珠身上,此时回想起来,方觉得有些不对。 张鹤沉吟片刻,忽然回过神来,说道:“你是说,嵇仁可能认出了葛夫人是谁,而那人对他而言有些棘手,他不知该如何从中谋取利益?” “这不过是我的臆想,一切还要等裴天师回来后才知道。”李挚道。 “是了。” 他们两个在嵇宅胡思乱想,总抵不过裴天师与嵇仁面对面的交谈。 李挚又与张鹤交谈了几句,约定好等裴璇玑回来后一块儿去寻她,便当着张鹤的面冷淡地关上了院门。 也没说要请他进来坐一坐,喝喝茶。 张鹤挠了挠头,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冒犯了那位狐妖小姐,狠狠得罪了李挚。 “一天到晚都想些什么,我这破嘴不把门。” 张鹤轻轻给了自己一嘴巴,唉声叹气地回了自己院中。 李挚关上了门,回头便从窗户中瞧见了探头探脑的狐狸。 要论好奇心,张鹤万万比不过狐狸,即便外头有一位天师、自己身子不能动弹,宝珠还要艰难地支起头,竖起耳朵听门口的二人说了些什么。 真是教人心软至极,不知该如何对她才好。 李挚压抑住心中异动,笑着回到了宝珠身旁。 “方才你们说的嵇仁是谁?异人寺中有鬼又是怎么回事?”宝珠抓心挠肺地好奇,顾不得矜持,瞪大了眼睛看向李挚。 李挚含着笑,缓缓坐在宝珠身旁,从他与张、裴两位天师在仙渡府偶遇说起,将嵇仁是谁,仙渡府异人寺分司中为何有问题,细细掰开揉碎了解释给宝珠听。 宝珠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凡人之间,哪怕是最为脱俗的天师中,竟也存在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真是让妖费解,她心有戚戚道:“你们凡人真是可怕。” 李挚并未反驳,朝着宝珠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宝珠忽然反应过来,她现在这副破破烂烂的身子,是拜几只坏妖怪所赐。 “你且当方才我没有说话。”宝珠赶忙找补道。 说罢,她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这世道,妖也有好有坏,人也有好有坏,那凡人与妖怪之间,区别究竟在何处? 为何人间要建起一座异人寺,将他们认为作了恶的妖都收走,用人间的法度去审判妖怪的作为。 “这世间的秩序,为何由你们说了算。”宝珠不解地说道。 她问住了李挚。 身为凡人的李挚,自幼便天经地义地认为凡人才是世间的主宰,凡人的法度,自然是世间唯一的准则,当一只妖怪问他为什么如此,他忽然找不出全然正当的理由。 李挚沉吟片刻,说道:“或许并不该一切都由凡人说了算。” 听了这话,宝珠不知不觉露出了一个笑。 从上辈子认识李挚开始,她就知道,这个凡人书生聪慧机敏,他熟读四书五经,拿到纸笔便能作锦绣文章,他总能轻易处理好与他人的关系,在官场上平步青云。 他懂得那样多,他那样聪明。 而宝珠只是一只喜欢在山顶之上晒太阳的山野狐妖,不如何强大,也不如何聪颖。 生平唯一擅长的,乃是在山中捕猎。 与李挚相处时那些压抑在心中的种种不忿,最终演化成了宝珠对自己的怀疑。 或许身为高官之妻,她就只能乖巧地待在后宅。 或许得到了李挚全身心的爱,已然是对她最好的奖赏,她不该再奢求太多。 李挚在云端,而宝珠在泥地里。 她只能抬头仰望他,安静地待在世间无数凡人一同用规矩建造的牢笼里。 宝珠一直认为一切都怪她自己。 直到如今,她亲耳听到李挚承认,曾经困扰了她一生的问题,并非她的过错。 这是第一次,抛开情爱纠葛、男与女的身份,狐妖宝珠与凡人李挚之间的对话。 她看到李挚眉头微蹙,一脸肃穆对自己说:“同为天地造物,凡人为何要将自己视为世间之主?我仔细想来,世间之事,应当就事论事,不应当天然以妖怪或凡人的身份来对某事下定论。” 李挚又想了许多,即便是就事论事,或许也能从不同生灵的角度得到不同的结论,再细分一些,还要知晓妖怪是如何看待事物等等。 他闭眼在心中打了一遍腹稿,自觉这篇文章应当还算作的好,正要细细说给宝珠听,却发现或许是累了,不知何时,狐狸已经陷入了沉睡。 李挚将要说出口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他轻笑了起来,伸手一遍遍温柔地抚摸着宝珠的背脊。 宝珠一觉睡到了太阳即将落山。 她无意识地在床上猛地伸了一个懒腰,而后疼得龇牙咧嘴地清醒过来。 屋里已经有些昏暗了,李挚在桌上点了一盏油灯,桌上还放着侍从送来的食盒,却不见他的踪影。 宝珠勉强支起身子,看向窗户外头的小院。 李挚唯恐她烦闷,屋里这扇窗不论何时都是打开的,好教宝珠能透透气,还能第一时间看到院中的动静。 原来这时张鹤又来寻李挚,他们正在院门口说着话。 说罢,李挚不客气地关上了院门,转身朝着屋里走来。 他的视线与宝珠相对时,下意识扬起了嘴角,说道:“醒了,饿吗?吃的在桌上。” 宝珠中午吃得太饱,此时到不饿,反正是狐狸样子,她一边懒洋洋地摇了摇头,一边张嘴打了个哈欠。 “张鹤找你吗?”宝珠含混道。 “嗯,裴璇玑回来了,我与张鹤要去寻她。” “那你快去呀。”宝珠疑惑地歪了歪头。 “我回屋看看你,怕你醒了我不在。” 李挚解释完,唯恐宝珠嫌屋中太暗,又给油灯添了些油,拿起剪子剪了灯花,这才放下心来,跟等在门口的张鹤一块儿朝裴璇玑暂住的小院走去。 张鹤被关在门口等着许久,也好脾气地一言不发,只与李挚笑道:“我见小裴回来时脸色不是很好。” 李挚摇摇头:“去了这么久,想来嵇仁做了什么不合她意的事。” 两人说着,来到了裴璇玑的小院门口,正撞见沉着脸往外走的裴天师。 “正要去找你们。”裴璇玑连忙又回到了院中,示意他们进来说话。 她一边走,一边朝院门外看去,似乎在担心有谁窥探。 “我们方才走来,并未看到有人。”张鹤出声道。 “总归小心点。”这些天疲于奔命的经历,让裴璇玑显得有些过度紧张。 她引着李、张二人来到黑洞洞的堂屋中,点燃了油灯,从怀中掏出一本卷宗放在桌上,示意两人翻开。 张鹤一愣,问道:“我以为你回来会跟我们抱怨嵇仁如何如何讨厌。” 即便太阳已不再挂在天上,江北府的夜晚也仍旧热得要命,屋里没冰,裴璇玑一边擦着额上的汗,一边往嘴中灌凉茶,闻言奇怪地看了张鹤一眼。 裴璇玑奇道:“他难道会对我说实话吗,去之前我便晓得今日他一定是要敷衍我的,所以我跟他说了几句,就请他找人带我去这边存放卷宗的地方,我一直看到天黑,还真被我发现了东西。” 裴璇玑放下茶杯,仍旧觉得口渴,索性提起茶壶往嘴里倒。 “小裴。”张鹤目瞪口呆地看着素来讲究过头的裴璇玑,结结巴巴劝她,“慢些喝,你怎么……” 裴璇玑无奈地放下了茶壶,指了指桌上的卷宗,对张鹤道:“前辈,你倒是与李挚一块儿看看啊。” “哦,好的。”张鹤茫然地转过头,看着李挚手中那本卷宗。 裴璇玑喝完了一壶茶,总算是舒服了些,而后又似乎想起来什么,钻进里屋一阵捣腾。 “小裴不一样了。”卷宗就在眼前,张鹤的注意力仍旧在裴璇玑身上,他小声地与李挚说道。 “经历的多了,自然有长进。”李挚敷衍道。 他波澜不惊地仔细研读着卷宗,越看眉头越紧。 这时裴璇玑风风火火地从里屋钻了出来,原来她是觉得热,进屋将头发挽成了一个紧紧的发髻,圆脸上顶着一个圆髻,活像两颗糖葫芦。 张鹤瞧着她,越看越觉得可乐,笑得见眉不见眼。 裴璇玑懒得理他,坐下后与李挚说道:“李公子,瞧出什么了吗?” “嗯。”李挚应了一声,仍旧捧着卷宗细看。 他们俩打哑谜,张鹤一头雾水,问道:“怎么了?” 裴璇玑叹了口气,耐着性子对张鹤解释道:“你们对我说了葛家堡中的情况后,我总觉得有些不对,蚁后那样强,又那样弱,真是奇怪的很,与蚁后一块儿的那个凡人究竟是谁,是仙渡府中的天师吗,哪个破阵而出的妖怪又是何方神圣呢?我就去查了一下。” 她指着李挚手中那本卷宗,回忆道:“我记得仙渡府中,关于葛家堡的记载是这样的。” 裴璇玑使劲回忆着。 李挚放下手中案卷,平静接口道:“接农户报,众前往葛家堡除妖,却发现此处坞堡早已陷落地底,地上只余残骸,并未发觉妖物作怪,隆庆二年,十二月十日。” “对对对,就是这个。”裴璇玑赞叹,“秀才的记性到底比我们好多了。” 李挚拿起江北府的卷宗递给张鹤,指着其中一条念道:“接游商报,众前往葛家堡除妖,与一蛇妖大战,将其逐出江北府界,隆庆二年,十二月初一。” 隆庆乃是近百年前的年号,这两本卷宗显示,在隆庆十二月,短短十天里,偌大一座葛家堡不知经历了什么变故,陷入了地底。 “蛇妖。”张鹤抓住了重点,“葛家堡中曾经有过一只蛇妖。” “对。”裴璇玑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了另一卷书。 李挚接过来一看,赫然是江北府的地方志。 裴璇玑让他翻开到自己做过记号的页码处,示意他们读一读。 张鹤凝神看去,读道:“隆庆二年,阮天正带二百兵士,攻破葛家堡,将贼首共一百五十一人,斩首示众,江北府从此再无匪患。” “阮天正。”张鹤喃喃自语,“好熟悉的名字,似乎在何处听过。” “阮天正,仙渡府人,曾官至兵部尚书。”李挚紧皱眉头,提醒张鹤,“阮园即为阮天正生前置办的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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