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番折腾,回到城中时已经快到傍晚,李挚回到小院里,将箱笼放下时,团在里头的宝珠已经睡着了。 狐狸的身躯起伏着,呼出来的气息,吹着她的尾巴尖尖在轻颤。 这是累坏了,昨夜没歇息好,今天又在外奔走了一日。 李挚有心想要将她唤醒,让她去床上好好地休息,但见她睡得这样香甜,又不忍心。 他想了想,只好去寻了蒲扇过来,又拿出了论天策,就地坐下,一边就着油灯看书,一边给睡在箱笼中的宝珠扇风。 于是宝珠终于醒来时,见到李挚便是一副奇怪的姿势。 “你这样会腰疼的。”宝珠眨巴着眼睛,出声道。 “无事。”既然宝珠已经醒了,李挚便站起了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宝珠从箱笼中跳出来,如往常一般甩了甩被压扁的毛发,一副睡眼迷蒙,不曾全醒的模样。 她蹲坐在原地醒了醒神后,忽然起身翻箱倒柜地开始找东西。 李挚上前道:“要找什么?我替你找。” “怜心写的小本子,我不知道扔去哪儿了。”宝珠将整个脑袋都塞进了箱子里,仍没有找到。 “上回你递给我了,还记得吗,我给你收起来了。” 李挚说话间,变戏法一般从宝珠找过几回的一摞书中挑出了她要的那一本。 “你真厉害,我方才找过,明明没有的!”宝珠惊喜地看着李挚,接过了小本子,化成了人身。 李挚含笑看着她,又与她头碰头一块看怜心写的本子。 宝珠略过前头那些酸诗不论,翻到后头,果然有了不一样的东西。 在本子的最后,怜心的笔迹已经开始颤抖,远不如前头那般秀丽,她只写了一句话—— 圆圆,我终于认识到了,你是对的,对不起。 见到这句话,宝珠惆怅地放下了本子。 她将圆圆与怜心的故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后,看向李挚道:“我始终不明白,为何明明生前她便已经想清楚了,圆圆是对的,她想对她道歉,可是却一直憋在心中不肯开口,直到死了也放不下,有了执念,成了女鬼。” 狐妖看着书生,不解道:“究竟是为何呢?” 灯下,宝珠一边的侧脸被阴影覆盖,她眉头微蹙,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李挚看着宝珠,心中一动,忽然觉得她有了不同。 有了人身,是妖怪,若是有了人心,那算个什么呢? 一时间,李挚又悔又怨,无忧无虑的宝珠,笑嘻嘻的宝珠,无数的宝珠的模样从他眼前划过。 他闭上眼,按压下纷乱的思绪,方才看着宝珠道:“宝珠有没有说过谎?有没有隐瞒过什么事?” 宝珠被他问住了,她自然、她当然说过谎。 她曾经说过二十余年的谎,每日每日都在说谎,都在隐瞒。 李挚又问:“宝珠若曾有过隐瞒,又是为何隐瞒呢?” 宝珠看着李挚,看着他好看的眼睛,她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心中答道。 因为胆怯,说出来就会失去,说出口后一切都变了。 宝珠恍然大悟。 她觉得她可能懂了,许多时候,凡人情绪太过复杂纷乱,是因为他们的生命太短暂,短暂到一次错误、一次失去,就能充斥他们整个的人生,只能将一切都藏在心中,不厌其烦地去反复计较。 她沉思在其中,若有所得地笑了起来。 过了许久后,宝珠看着李挚,轻声道:“我已经活了很长时间了,这样说来好像有些不要脸,只是,我忽然觉得自己跟以前不一样了,可能变好了。” 李挚没有说话。 片刻的安静后,他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宝珠的头,释然道:“不论何时,成长总是好的。” 他们静静地相对坐着,眼神交汇时,对彼此有了新的感触。 不过这样难得的时光很快被打断了,张鹤敲响了院门,轻声道:“老李,睡了没有。” 李挚闻言,站起身对宝珠道:“今日之事我们还要商议,还不知要商议到何时,你且先睡。” 宝珠点了点头,目送李挚走出了小院中。 张鹤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等着,见李挚推开门从里头走了出来,好奇地伸着脑袋看了一眼院内。 李挚立即将门带上,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我就是想知道,你那狐狸大王,可是好透了?”张鹤连忙找补,“我看你还成天背着她出来玩,寻常的妖怪时候恐怕已经生龙活虎了,她也太弱了些。” 张鹤这话倒是说中了李挚的心病,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也不知究竟好了几成,晚上——” 提到晚上这个词,张鹤的眼神立即变得奇怪起来。 李挚无语解释道:“她晚上做梦太多,白日里稍稍动一会儿就累得慌。” 张鹤这才偃旗息鼓,帮着思考起来:“若是这样弱,那当真可以往神魂方面想一想,日后有机会进京,你好声好气地与小裴说一说,请小裴她长辈给狐狸大王瞧瞧。” 张鹤这人,上一回李挚提及裴家长辈,他没个好脸色,这回竟主动提及了。 李挚摇摇头:“上回我想过了,裴天师嫉恶如仇,不是能容下妖怪的性子,而且到底是裴天师长辈,我们俩说来说去没甚意思,不好擅自决定。” 张鹤点头:“也是。” 他们现在暂居在嵇宅中,都是因为裴璇玑的面子,因此她理所当然地住在最好的院子里,占地大,房间也大。 三人便习惯来她院中讨论。 待到了地方,他们见小院院门大开,裴璇玑正在屋里认真看卷宗,她面前放在厚厚一摞书,几乎将她的人掩盖不见了。 张鹤叫了她一声,把裴璇玑吓了一跳,手一挥,小山一般的书轰然倒塌。 裴璇玑哎哟一声,连忙低头开始捡书。 李挚与张鹤见状加入进来。 三人一边捡书,一边开始交谈。 张鹤道:“回来后,我又出了门,寻了上回我跟李挚一块儿去过的那条街,找个小贩买了几把蒲扇,问了问三真山的事。” 他将地上捡来的书随手扔在桌上,接着道:“你们猜怎么着,我特特找了没人的时候,但那小贩满口称赞,说三真山上有个庙,庙里供奉着一尊外头不常见的神,庙里的神侍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善人。” 裴璇玑手一顿,疑道:“他都做了些什么善事?” “养大从淆水中捡来的孩子?”李挚在动手将桌上纷乱的书一本一本叠好,闻言接口道。 “你怎么知道?”张鹤惊奇地看向李挚,“我还问了,那庙里供奉的是神女,之前赵甲不是也这样说,什么淆水中有神女,江北府人信神女,我当时听小贩那样说,才搞明白,原来指的是三真山庙中的神女。” “此时让我听到神女二字,我总能想到葛家堡下那蚁后。”裴璇玑将桌下的书都捡好了,一脸凝重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两位同伴,“并且我也从卷宗中发现了一件事。” 她的手一本一本点过桌上的卷宗,道:“这么多本卷宗,我将近年江北府的卷宗都借出来翻了个遍,关于三真山的异事一次也没有记载,一次也没有。” “怎么可能。”张鹤失笑,他连连摇头,“妖魔鬼怪都喜爱山林,凡是出名些的山,你去查异人寺的卷宗,一年到头必然有无数异事,若是查不到,只能说明——” “有人不愿这些事被查到。”三人齐声道。 其余两位同伴已经说了自己的发现,李挚梳理案卷的手顿了顿,缓缓开口道:“我这里,也有一则旧闻。” 他将圆圆与怜心的故事,抹去了宝珠的痕迹,说给了两位天师听。 江北府夜深人静,李挚说完,外头忽然传来了打更声。 子时到了。 裴璇玑与张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三真山上的神女,恐怕不是真神。” 李挚看着裴璇玑与张鹤的眼睛,慢慢说道。
第38章 “又是伪神。”张鹤双手并用,把头发揉得乱七八糟,“我们最近是不是与伪神较上劲了,怎么到哪儿都能碰见这样的事。” 裴璇玑在葛家堡案中并没有下到蚁巢中,没有一睹蚁后的风范,因此无法对两位同伴的忧愁感同身受,只是见他们面上都不好看,心中也打鼓。 她犹豫道:“这事,要不要与嵇仁上报?还是说——” 还是说我们自己私下里调查清楚? 李挚的一只手轻轻敲击着桌面,思考来到江北府后每一个环节。 他有些疑惑,嵇仁此人,当真有这样大的胆子吗,如此热衷于权势的男子,会纵容某位伪神在他眼皮底下,制造出这样大的灾祸,影响他的仕途吗? 他究竟知不知情? 脑中不停变换着想法,李挚抬眼看向同样陷入了沉默的同伴们。 裴璇玑年轻气盛,一心只想降妖除魔、寻求真相,她眼里揉不得沙子,既然已经对嵇仁产生了怀疑,便不愿意再相信这位江北府异人寺总司。 张鹤没有裴璇玑这样多的理想与抱负,他得过且过,若是案子撞了上来,张天师自然义不容辞,只是让他挑战质疑上峰的权威,他也不愿意去自寻麻烦。 他们是三个人,想要做的事情,需要两位同伴达成一致。 这时,裴璇玑与张鹤也看向了他。 他们眼神中流露出的信息,李挚轻易便读懂了。 莫名的,李挚笑出了声。 两位同伴一愣,无措地看着一向沉稳寡言的李挚突兀大笑起来。 “老李,你这是怎么了?”张鹤瞪大了眼。 裴璇玑想起身去画符咒:“莫不是被他说的那鬼……” 李挚朝裴璇玑挥了挥手。 他止住了笑,站起来,俯下身子。 李挚撑在桌上,左右看着同伴的眼睛,轻声道:“若按照异人寺那些破规矩,自然应当将事情上报,等待上峰们相互推诿后,终于寻了一个中庸的办法,解决这个麻烦。” 裴璇玑的眼神黯淡下来,她喃喃道:“这样自然最为稳妥——” 李挚不等她说完,接着道:“若我已经是张天师的年纪,我便稳妥地选择这一条路,但我今年十八,年轻气盛,自命不凡,不愿走最多人走的路。” 李挚一番话说完,说的裴璇玑心潮澎湃,她一拍桌子,也站起来道:“是这个理!我们难道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吗?在仙渡府时,若是按部就班的将线索交予上峰,等他们定夺,葛家堡的蚁巢能这样快被剿灭吗?” 她飞快地将话说完,又将眼睛看向张鹤,激将道:“当然,这是我们后辈的冲动之举,并不勉强前辈。” 这下只剩张鹤坐在椅子上,他无奈也跟着站了起来,手指点过李挚与裴璇玑,无语道:“小裴你也别使激将法,我奇了怪了,我是哪里招惹你们俩,一个说我年纪大,一个说我没冲劲,我在你俩眼里是多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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