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九洲清晏,伺候的人大气不敢喘,他却比平时还要悠闲些。 批完折子,看到嘎鲁代呈上来的绿豆南瓜沙冰,胤禛很给面子地吃了几口。 等人都退出去后,放下碗,胤禛了然问苏培盛,“又编排朕什么了?” 苏培盛嘿嘿笑,将个看起来矮小不起眼的宫女叫了进来。 若是耿舒宁在这儿,怕是要大惊失色。 对方甚至惟妙惟肖地模仿了太后和她的音色,将两人在寝殿内的对话一字不漏传了过来。 胤禛丹凤眸笑意潋滟,“温和,稳重,孝顺?朕就知道她……呵,当着朕的面儿,倒是不肯叫朕知道。” 哪儿都软绵绵的小混蛋,偏嘴比谁都硬。 尚寝嬷嬷不肯当,还不忘替他安排人往龙床上伺候来。 苏培盛赔着笑附和,“姑娘家羞涩,心里又惶恐自个儿犯下的错,自是要情怯的,老早晚知道万岁爷您心胸宽广,回过味儿来就好了。” 胤禛心里哂笑。 嘴硬心软他信,但羞涩情怯?一个敢盘算着叫他欲.火焚身的祖宗,苏培盛还真敢说。 不过,既然她看佟氏不顺眼,遂了她的愿也无妨。 * 扭过脸儿,胤禛就将武陵春色的佟常在晋了贵人。 还等着皇上为太上皇旨意大动干戈的众人:“……” 怎么着,太上皇打了您一边脸还嫌不够,您再主动把另一边脸凑上去? 以前怎么没发现皇上这么能屈能伸呢? 不等佟家高兴,皇上接连临幸了瓜尔佳嘎鲁代和钮祜禄静怡,将二人封为常在,赐住武陵春色隔壁的万方安和。 而后,登基后从未进过后宫的皇上,在七月初一这日留宿皇后的茹古涵今。 接着宿在了齐妃李氏所在的天然图画,随后是懋嫔宋氏居住的坦坦荡荡。 杏花春馆的宁贵人武氏那里也去了,嘎鲁代和钮祜禄静怡被召幸九洲清晏好几次。 甚至几个常在居住的曲院风荷,也罕见迎来了帝踪。 到了十五,胤禛又宿在了皇后那里。 半个月功夫,后宫百花齐放,妃嫔们每日到茹古涵今请安,笑得比花儿还灿烂。 原本还算安静的园子,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耿舒宁都没少听长春仙馆的女官们闲磕牙,收了两耳朵的八卦。 今天齐主儿游后湖了,明儿个苏常在又扑蝶了,宁贵人也开始往九洲清晏送汤了…… 她在心里腹诽,要么不开荤,要么天天大鱼大肉,本来就虚,也不怕肾亏,啧~ 心里腹诽几句无妨,耿舒宁知道这狗东西耳目不少,是绝不肯跟其他人一起八卦的。 她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一门心思往膳房钻。 * 圆明园是皇上登基后才开始修建的园子。 园中伺候的宫人都是皇上自己安排的,各处宫门的守卫也是他的人,想探听和传递消息比宫里困难许多。 可没多久,不光耿舒宁听到许多八卦,连最低等的洒扫宫人也知道了—— 连几个小答应都被召到九洲清晏侍过寝,只有佟贵人,住在跟冷宫一样的武陵春色,始终不得见天颜。 消息几乎明着送出了圆明园。 这场大戏是越来越精彩,京中权贵们心里感叹着,火速准备好了酒菜,准备看接下来佟家什么反应。 其实呢,佟家压根儿就没准备有反应。 对佟国维来说,新帝登基,佟家不再是皇帝母家,若不能趁着太上皇还在抓准时机站队,真等到太上皇百年……那才是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先前种种,只是借着佟思雅的事儿试探太上皇,跟皇上掰手腕罢了。 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不过一个分支嫡女,就算死了也无妨。 佟家主脉和分支不缺姑奶奶往宫里头送,只是皇上没叫选秀,还没有机会罢了。 太上皇替佟家打了皇上的脸,佟家就是心里再得意,这会子但凡不傻,就知道该低调行事。 等弘皙真的被立了太子,才是佟家发挥佟半朝力量的时候。 他们想得很好,在朝堂上也异常低调,甚至都没朝礼部使劲儿,催皇上确认端和帝的追封大典。 但胤禛溜达完了后宫,似是才想起前朝来。 隆科多先后因为在当值期间,私自外出送佟国维出宫,面见圣颜不够恭敬,宠妾灭妻等理由,遭到了皇上几番训斥,最后勒令他回府反省。 在正大光明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胤禛也不再沉默,直接对上佟国维。 “舅爷身子若还虚着,在家休养就是,朕还能不许?” “即便你记性差,连圆明园大门朝哪儿都记不太住,朕没忘了孝懿皇额娘的养恩,自是要替舅爷周全,多请几个太医替你看病。” “舅爷早些痊愈,不说精神抖擞站在朝堂上为朕分忧,回到府里好歹别光顾着自个儿是舅爷,也尽尽做阿玛的本分。” “如果舅爷觉得朕说得偏颇,朕跟你赔不是,要不朕带着你去皇阿玛那儿走上一遭,请皇玛嬷赐个嬷嬷下去,也省得你府里动辄闹出笑话来。” 佟国维被皇上这跟太上皇如出一辙的刻薄,闹了个面红耳赤。 也叫噤若寒蝉的臣子和宗亲们都明白了,佟家就算在太上皇那里再得脸,对上万岁爷,也不可能抬手给皇上一巴掌。 该跪伏在地,涕泪横流的时候,敲锣打鼓的戏是半点省不下。 这会子,就是最头铁的允禟,都缩着脖子学王八,正大光明殿里一声不吭,下了朝抡着腿儿就往外头蹿。 立在朝堂上的有一个算一个,甭管是真傻还是假傻,都感觉出来,皇上是跟太上皇对上,在明火执仗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相比太上皇干脆利落的旨意,碍着孝道,皇上的反击来得……还算和风细雨,却依然叫人闻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 下了朝,从正大光明殿回到九洲清晏,苏培盛这了解内情的,立在殿内伺候着,都战战兢兢压着声儿说话。 “万岁爷,可要叫人备车?” 皇上把佟国维父子一顿骂,怎么着也得给太上皇一个解释吧? 哪怕是面子活儿呢。 胤禛坐在御案前,拿起允祥送回来的密报,淡淡道:“不必,皇阿玛做了那么多年皇帝,他知道朕在做什么。” 以前胤禛有谋算,有手段,都是从臣子的角度出发,才会屡屡着急动怒。 他是从上次在畅春园,康熙骂他那些话里,才真切理解并明白了一个道理。 即便老爷子再看不上他,再放不下权势,既选了他做皇帝,老爷子就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儿。 老爷子要的就是他的反击,还手把手教他……彻底扳倒太上皇这座大山。 在这方面,他比二哥要幸运。 只要大清江山稳固,老爷子的一举一动,绝不会因为自己的喜好而有所改变,雷霆雨露既是君恩,也是对君王的桎梏。 但这就是帝王,有些委屈皇阿玛能受,他也能,真正的委屈还没到呢。 胤禛更关心河南的灾情。 允祥送来的密折里,仔细禀报了当地官员官官相护,与望族豪绅盘根错节,搜刮民脂民膏,丝毫不顾百姓生死的详情。 三指厚的折子,只是不足十日所得,并非全部,胤禛越看脸色越冷。 跟随允裪和允祥的暗卫也传来密信。 两人只用了十日功夫就到了河南,短短十几日功夫,就遭到了不下五次暗杀。 胤禛没因朝堂上的事动怒,这会子看到一条条贪污的数额,一桩桩官商勾结的证据……心里似把大火在烧,烧得他险些压不住暴戾,想将这些贪官污吏杀个干净!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 起码作为一个还没有彻底掌控朝堂的皇帝,不能。 ‘嘭’的一声将折子拍在御案上,胤禛捏着鼻梁,压着火阖目静思。 抓大放小,想解决河南的贪官,底下人不能动,河南知府可以抄家。 得有合适的人选任知府,自内而外搜集证据,瓦解盘根错节的关系。 既发了灾,减少赋税势在必行。 皇阿玛曾有过固定丁银税额的想法,还没推行下去。 若是他想推行……可以从河南开始,任知府的必须得是个聪慧懂得变通的。 胤禛睁开眼,吩咐苏培盛:“加急传朕的口谕,叫易州知州田文镜以最快的速度进京。” 易州离河南府比较近,如今能得用的,也只有刚就任易州知州的田文镜。 顿了下,胤禛又皱眉,“算了,朕再想想。” 田文镜为人仔细又刚正,查抄贪官污吏他倒是可以,变通……还差点意思。 况易州属直隶重要辖地,胤禛更想让田文镜接任皇阿玛心腹赵弘燮的直隶总督位子。 可除了田文镜,一时之间,他竟暂时没有合适的人手…… “叫赵松传话给吏部尚书李光地,举荐人上来,要心思灵活的,不拘几个,尽快进折子给朕。”胤禛沉声吩咐。 “嗻!”苏培盛赶忙应下,但他心里自琢磨呢。 李阁老是个老狐狸,最是滑不留手,话不说清楚,推荐上来的人却未必合万岁爷心意。 而且据粘杆处传来的消息,李光地手黑着呢,推上来的人,估摸着贪得不比河南少。 可这话苏培盛不敢说。 粘杆处早将消息报上来了,万岁爷心里清楚,轮不着他一个太监操心。 胤禛确实知道李光地的德行,一时却实在没合适人选,只心里愈发烦躁,干脆放下折子,叫人拿佛经过来抄。 刚抄了几行,胤禛手中的狼毫便是一顿,他意味不明看向小心伺候着的苏培盛。 “快二十日了。” 苏培盛愣了下,下意识接话,“万岁爷说的是……”哪儿跟哪儿快二十日啊? 他苦着脸绞尽脑汁,一时没明白,眼神下意识转到佛经上。 刚刚还沉浸在朝堂大事上的苏大总管,好悬没给自己一巴掌。 他怎么把那位祖宗给忘了。 苏培盛赶忙躬身:“奴才这就叫人给舒宁姑娘提个醒。” 胤禛冷笑,“不必,上赶着不是买卖,她既沉得住气,九洲清晏缺了两个女官,正好补上。” 苏培盛肚子里又开始喊祖宗。 陈嬷嬷叫人传话回来,那小祖宗现在可是得太后娘娘意,想把人请过来,太后怕第一个不乐意。 真要拼着得罪太后把人弄过来,叫后宫知道了,还有这祖宗好日子过? 这小祖宗怎么就不知道着急呢? 眼下万岁爷明显不能惹,佛经上的字儿都带着杀气,苏培盛还不想试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 在殿外,苏培盛跟灶台上的蚂蚁一样转了好几圈,咬咬牙,还是决定给那小祖宗递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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