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佳德金呼吸一窒,他在銮仪卫只是从四品的掌司。 巡抚掌地方驻兵,不可能让他去担任,只可能是知府,是正四品,也算高升了。 虽然地方官员比京城官员天然地位低一截,可五省总督……可是正二品! 若将来差事办好,能在京中加授官职,至少也是从一品的大员! 两年后,他才三十九,往后的前程谁说得准! 就算前头有刀山火海,这么大的诱惑摆在面前,耿佳德金也愿意去闯一闯。 只是惦记着不能给皇上留下毛糙心急的坏印象,耿佳德金强压着激动,抖着嗓子应下。 在他告退之前,胤禛又叫住他,语气意味深长。 “机会朕给你了,也只有一次,若你做不到,或者移了心思,你耿氏全族都会被除籍问罪。” 耿佳德金心头一凛,赶紧躬身。 “主子爷的话,奴才谨记于心,绝不敢忘!” * 待得耿佳德金离开,苏培盛轻手轻脚替主子换了茶盏。 “万岁爷,可要安排粘杆处派人盯着?” 胤禛靠在明黄色软枕上,闭目凝神,“不必,他是个聪明人,朕想看看他能做到什么程度。” 如果真有人盯着,一旦被耿佳德金发现,反倒是帮他保持清醒。 胤禛只看结果,过程……他想知道的时候,自有法子知道。 思忖片刻,胤禛沉声吩咐,“山西那边,往噶礼身边安排几个人,万不可打草惊蛇,只管将他的一举一动报上来便是。” “嗻!”苏培盛顿了下,小心翼翼觎主子一眼。 “敦郡王那边刚才派人进了折子上来,说是追封端和帝和立太子的章程拟好了……” “放着吧。”胤禛休息够了,又回到御案前继续批折子,没看苏培盛放在一旁的礼部折子。 “让他们安生过个中秋,过完了大日子,朕再好好跟他们算账。” 若是没有耿舒宁说起牛痘的事儿,以胤禛的急脾气,这会子早就开始发作了。 但眼下常院判那边还没验出个结果。 防治天花对大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若牛痘真得用的话……这账,胤禛就有底气慢慢算,还能算得更深刻些。 即便是老爷子到时要问责,也开不了口。 思及康熙,胤禛想起万寿节来,蓦地顿住朱笔,看向苏培盛。 “离万寿节……还有不足一个月。” 苏培盛已经不是会被主子问懵的苏大总管了,立时低头回话。 “舒宁姑娘许是忙着伺候太后,倒没跟奴才说什么,晚些时候奴才叫赵松请姑娘过来?” 胤禛一听这话,心里就有些微妙着恼。 那小混账是以为有了牛痘,其他的万事都不用管了,只等着出宫当寡妇去? 他若有所思问苏培盛:“你说,她到底是怕朕,还是不怕朕?” 苏培盛心里叫苦,这男女之间的感情,您问我一个没了根的奴才合适吗? 可话又不能不答,苏培盛绞尽脑汁,委婉着劝—— “奴才觉着,万岁爷自打登基后,天威愈发叫人敬畏,姑娘当是也不例外。” “奴才忘了打哪儿听说,说这女人就跟花儿似的,一味地风吹雨打总归养不住,得小心些伺候才长得好。” 胤禛:“……”他,伺候那小混账? 他轻呵了声,斜睨苏培盛一眼,“你是忘了打哪儿听说,还是自个儿琢磨出来的?” 苏培盛嘿嘿笑着讨饶,“瞧万岁爷您说的,奴才一个没根的玩意儿,琢磨女人……咳咳,琢磨养花儿作甚呢。” 实话就是说,就皇上的刻薄劲儿,连太后都怵。 不用琢磨苏培盛都清楚,那小祖宗已经够大胆的了,就是不想伺候主子爷呗。 这还不哄着,那人肯定颠颠想跑啊。 胤禛安静垂眸,批了会折子,待喝茶的时候才空出脑子来寻思。 苏培盛说得也不是没道理。 以前都是直接将人提溜到跟前儿,虽功劳还未定,稍微对她好一点也无妨。 也省得这混账看见自己,总跟受了惊的小动物一样,只想着躲。 * 耿舒宁白日里在小库房忙完,用过晚膳,才迎回了从畅春园回来的太后。 瞧太后的神色,这趟畅春园之行没什么波澜,太皇太后态度应该也不错,否则太后不会带着浅笑归来。 这叫耿舒宁放心大胆又卖了几句乖,如愿混了两匣子金锞子并一匣子蜜蜡的赏,高高兴兴回了值房。 盘算着自己离万两户就差一半了,耿舒宁真哼起了小曲儿,洗漱完准备继续做美梦去。 结果,刚朦胧睡过去,她就被轻声敲门的动静惊醒。 耿舒宁迷迷糊糊睁开眼,心里有些不妙预感。 此情此景有点熟悉! 她慢吞吞起身,披着衣裳到门口,小声问—— “谁啊?” 果不其然,陈嬷嬷轻声在门外说话。 “是老奴,有东西要给您。” 耿舒宁鼓了鼓小脸儿,不情不愿开了门。 门一打开,她差点呛死自己,瞪圆了眼,捂着嘴,才没闹出大动静。 除了陈嬷嬷外,苏培盛也在,手里提着盏羊皮宫灯,压得很低,勉强照出站在门口的高大身影。 她紧紧抓着衣裳,惊呆在原地。 一时反应不过来,是该先关门,还是先把人拽进来。 女官们现在可都住在后殿,若被人发现皇上大半夜来找她,她可以直接洗洗把自个儿送后宫里去了。 胤禛见她这傻样儿,面上露出笑意,没说什么不中听的,只轻轻握住她胳膊,将人带进屋。 陈嬷嬷眼疾手快关上门。 苏培盛也立刻熄灭了宫灯,带着陈嬷嬷避到无人注意的角落里。 屋里头,耿舒宁已经反应过来,下意识拂开胤禛的手,猛地倒退了好几步,震惊看着他。 “皇上……您怎么来了?” 胤禛很自在地坐下,含笑道:“你忘了朕交代的差事,朕还不能来问问了?” 耿舒宁:“……”所以牛痘是喂了狗吗?! 见她沉默不语,胤禛挑眉,“不乐意看见朕?” 耿舒宁紧抿着唇,垂着眸子勉强压住眼底的怒火后跪地,继续沉默。 对她而言,去九洲清晏或养心殿没什么,她又不往龙床上钻,那两处只要皇上允准,人人都去得。 可值房不一样,这里只是她的卧房。 这狗东西毫无预兆闯了进来,无视她衣衫不整……叫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狗东西根本不打算放她出宫! 耿舒宁不傻,他先前的眼神,现在的行为,都带着理所当然的占有欲。 胤禛不乐意看她拧着劲儿跪地上,脸上的笑落下些许。 “地上凉,起来说话。” 耿舒宁不动,只沙哑着嗓音轻声请罪,“奴婢先前所为,不过是小时候贪玩,如今黔驴技穷,办不了皇上交代的差事,请皇上责罚。” 胤禛脸上彻底没了笑,定定看着耿舒宁。 紧绷地沉默了会儿,他蓦地走到耿舒宁跟前,蹲下身抬起她的下巴。 两人四目相对之时,胤禛再忍不住自己的火气。 “你能给太后做点心,做新鲜吃食,又有什么寿果花仙子的花样儿层出不穷,到了朕面前,却说自己没了主意,你觉得朕信吗?” 耿舒宁下巴被捏疼,看进胤禛锐利的眸子里,总觉得他好像下一刻就要吃了她一样。 还未撑起的傲骨瞬间怂了下去。 她忍不住心底惧意,浑身轻轻发抖。 夜半三更,孤狗寡女,真被咬了……她也没处说理去。 明明可以跟在太后跟前一样,敷衍着撒娇卖痴先把人送走,她怎么就没忍住这该死的倔强。 耿舒宁心里又怕又悔,胤禛眸子里的火却越烧越旺,却被她的轻颤压住几分,憋得他恨不能直接将人揉到身体里去。 他略用了几分力道,将人提起来,将耿舒宁怼在炕沿上。 感觉出她抖得更厉害,胤禛顿了下,不动声色收回手,倒退一步,冷眼看她。 “敢打朕的女人,你是第一个,以下犯上的事儿你也没少做,嘴里没几句实话,朕可曾罚过你?” “听说你刚弄出了什么香皂来,在太后跟前倒不见你做个倔驴。” “你扪心自问,就算献上牛痘,你是为了尽忠还是为了出宫?” “仗着朕的纵容,回回把请罪挂嘴边,朕现在罚你,把你扔后宫里去,你敢认吗?” 耿舒宁藏在外衫里的手,偷偷往后腰使劲儿。 别骂了别骂了,孩子刚才太困傻逼了呗! 现在清醒过来了还不行? 万寿节的主意……其实她早想出来了。 只是因为牛痘的事儿太高兴,又不想往九洲清晏凑,故意忘到脑后,没拿出来罢了。 刚准备哭上一哭,胤禛一步又跨到她面前,修长的大手带着风挥下来,吓得耿舒宁闭上眼,转身就想跑……没跑掉。 胤禛堵得严严实实,利落抓住她的手,语气更恨得不行。 “可别为难你那百十斤皮肉了,上回养心殿你当朕没看见,腚上青了几天还不够?” 耿舒宁:“……” “说话!”胤禛低喝,火气几乎要溢出眸子。 恶狠狠看着叫他恨不能抓过来亲自打一顿的混账,尤其是那最恨人的小嘴儿,想给她揉碎了去! 耿舒宁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再不说话,可能会发生无法收场的事儿。 鼻尖一酸,她面上浮起惶恐,努力挣脱胤禛的手,被堵在炕沿跑不掉,就干脆……抬腿跪到炕上。 总归是该怂的时候,她缩着脖子,压低了嗓音嚷嚷—— “您大半夜闯我的屋,传出去奴婢除了进后宫,还有其他去处吗?” “您根本就没想过放我出宫!”说着,耿舒宁不用掐自己也红了眼眶。 “无论奴婢怎么做,总归结果都是一样的,又何必费尽心思再叫您屈尊哄我!” 夜色总是容易模糊了克制,更容易让人正视寻常不肯承认的心思。 见耿舒宁不用为难自己那点子皮肉,眼里就噙了泪,绝望得像是跑不掉的幼兽,瑟缩着委屈不已,胤禛心窝子猛地跳了几下,反倒把火星子给跳没了。 他突然意识到,也许从青玉阁听到那个软乎乎又大胆的嘀咕声起,他就对这女人有了好奇。 而后一点点,一步步,叫好奇变成了梦里的温度,烫污了几回寝衣,便上了心。 他不能肯定这份心有多少,总归是不想放手的。 以前觉得耿舒宁是能随意处置甚至砍了脑袋的混账时,他可以由着放肆心态,想怎么刻薄便怎么刻薄。 现在,把这小东西当花儿养……便不能跟以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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