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留守儿童,寡居的奶奶带她,爸妈都在城里打工。 耿舒宁打小就淘,上树下水,掏鸟蛋戳蜂窝,招猫逗狗揍别家娃什么都干过。 气得她奶奶拿着烧火棍子,不知道撵了她多少回。 后来,爸妈在工地上出了事,奶奶捏着赔偿款,想给她爸过继个儿子。 她拿着菜刀跑人家里杀鸡砍鹅,闹得整个山村都轰动了。 等耿舒宁上了高中,奶奶熬不过她这浑劲儿,再也不想过继的事儿,身体却衰败下来。 也是这时候,耿舒宁才知道,奶奶想过继孩子,不是重男轻女,是怕自己早走,剩耿舒宁一个人,会被人欺负。 她知道大山里出来的孩子和外头的孩子在教育资源上的差距,为了能让奶奶替她骄傲,也为了给奶奶治病,耿舒宁拼了命地学习。 她当时的偶像……正是四大爷,喊着死不了就往死里学的口号,咬着牙她飞出了大山。 即便奶奶病逝,她成了孤家寡人,偶像也没变。 她想让奶奶知道,她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跟那位皇帝挺像,工作是真爱,其他都是调剂。 为了工作,她硬生生熬鹰一样熬出了温柔婉约的表象,熬出了独立办公室和年薪……然后粉随蒸煮,死都死得大差不差。 穿过来以后,面对粉了一辈子的偶像,她其实很有些暗戳戳地激动,不然也不能明知道不妥,还跑青玉阁喝酒去。 自上辈子记事起,她好像骨子里就有一种不怕犯错的勇敢,哪怕她装得再柔和都藏不住那种莽撞。 等发现四大爷对自己有了欲望,怎么说呢……调剂的花花心思总是有一点的。 那种不自觉的放肆和试探,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直到那夜里被胤禛戳破。 她清楚,生活毕竟不是电视剧,没有诗意和浪漫,连远方都伴随着冰雪寒霜。 她更清楚自己的前路。 大山里养出的孩子,水为皮,山为骨,见识过了大千世界,她能经得起风雪,却没办法把自己装进紫禁城里做个摆件。 梦总要醒的。 耿舒宁回过神,阳光正好,算算日子,夏天马上要过去了。 * 胤禛收到耿舒宁递过来的信,打开后,发现是三张标注还算精细的图纸。 一张是龙椅模样带着轮子的座椅。 一张是铺设着许多小轮子的……木轨。 还有一张是卡着齿轮和吊绳的屏风? 略仔细一想,胤禛心里便灼热起来。 他比耿舒宁更清楚,皇阿玛传位给他,甚至再不出畅春园的心结是什么。 虽然身子已经大好,因为粉碎性骨折,太上皇的右胳膊和左腿都用不上力气。 被抬来抬去的时候,软绵绵地看起来格外诡异。 太上皇为了江山社稷,也许能受得了万般委屈,却完全受不了自己跟废人一样,在曾经的臣民面前,露出不由自主的狼狈模样。 可这龙椅能推着走,不用再搬来搬去。 带着齿轮的吊绳,能让龙椅轻松上下台阶。 为了彻底避免让人发现这些小招数,可以提前以屏风挡住。 屏风安装在木轨上,不用搬抬就能轻松从两面拉开,让太上皇以最威严的方式出现在人前。 这可比什么祥瑞更能讨太上皇的好。 至于花样……太上皇身为帝王,什么新奇东西没见过?见过了便也不留在心里。 反倒是轮椅和吊绳甚至木轨,往后都能用,太上皇就不用总闷在清源书屋里头了。 研究透了这几张图纸,胤禛面上的笑意渐深,冲苏培盛戏谑。 “你瞧瞧,养花儿也用不着伺候,萝卜加大棒,这倔驴不就动起来了?” 苏培盛:“……”怎么又成驴了? 他干巴巴躬着身子笑,也不敢附和,只小心翼翼将耿舒宁对陈嬷嬷说的那番话,也禀报过来了。 顿了下,苏培盛又道:“四库居那边又有动静。” “喜塔腊宝柱的女儿,叫人去了武陵春色,具体说了什么,没法靠得太近,暂时不知。” “不过,喜塔腊穆颖如今是尚服女官,就住在舒宁姑娘对面的西屋。” 苏培盛琢磨着,那天夜里,穆颖指不定是听见或者看见什么了,便撺掇着佟贵人动手。 甭管拿捏耿舒宁,或者动些阴私手段将耿舒宁弄出宫去,有心算无心,闹起来可不好收场。 胤禛笑意渐消。 片刻后,他扯了扯唇角,眸光微凉。 “她既要避嫌,往后她的事儿也不必管,由着她们去便是。” 在宫里头,倔骨头往往都得磨一磨。 总要叫她受点教训,知道该拜哪路菩萨才好。 * 眼看着中秋将至,因为皇上压着礼部折子不发话,前朝上那股子风雨欲来的气息也越来越浓厚。 都怕这场大雨,说不定就要落在团圆日子里。 胆小不想沾事儿的宗亲,都想好宫宴要怎么装病了。 但在他们动弹之前,皇上先在中秋前一日下了旨。 只说内务府现在都忙着半个月后的万寿节,中秋佳节便一切从简,取消宫宴。 就是园子里,也只由太后带后宫妃嫔去畅春园,在清源书屋前给太上皇磕个头,晚上在九洲清晏办场普通家宴,就算是过节。 中秋这日一大早,舒宁便带着耿雪和穆颖她们,在太后寝殿外磕头拿了赏。 而后其他人各自去忙,耿舒宁和穆颖进了寝殿,伺候着太后梳妆打扮。 等皇后带着妃嫔过来请安,而后再一起去畅春园。 往常耿舒宁为避开皇上,上午都在小库房,多是太后午歇过才进殿伺候。 后妃们五日一次请安,自然也是在皇上会过来的时辰之前到。 因此,耿舒宁已经许久都没见过嘎鲁代她们了,佟思雅自然也包括在内。 今儿个一进殿,乌雅嬷嬷和周嬷嬷并耿舒宁她们便先给后妃请安。 嘎鲁代和钮祜禄静怡稍稍歪头,就看到了耿舒宁。 俩人挺高兴的。 给太后请安后,起身冲耿舒宁眨眼,唇角的笑格外真切。 耿舒宁也冲两人笑,眼角余光一扫,见脸色略有些憔悴的佟思雅,也冲她眨眼。 耿舒宁:“……”这女人眼抽筋了? 以她们之间的关系,耿舒宁不落井下石就是心善,有什么好眨眼的。 更别提,佟思雅不光眨眼,甚至还以眼神暗示,想叫耿舒宁出去说话。 耿舒宁抽着伺候后妃们端茶倒水的功夫,跟嘎鲁代和钮祜禄静怡说了几句话,连个眼风都没给佟思雅。 这回再去畅春园,耿舒宁就没借口再躲懒了,也跟在太后凤辇旁边伺候着。 从长春仙馆去大宫门的路上,佟思雅找着机会想往耿舒宁身边凑。 宁贵人一直盯着佟思雅呢。 佟思雅耍了手段得了圣宠,还跟她平起平坐,叫武氏一直恨得不轻。 皇上去她那里留宿的时候……可什么都没干,佟思雅却是晕着出养心殿的。 头回伺候就狐媚成这样,叫武氏格外瞧不起。 加上武氏投靠了齐妃,听李氏的吩咐,一直没断了为难佟思雅。 这会子发现佟思雅的心思,便嗤笑出声。 小声嘲讽,“有些人呐,费尽心思给旁人泼脏水,这好不容易攀了高枝儿,倒是惦记起旁人的好来了。” 佟思雅垂眸不语。 武氏蠢得叫李氏吩咐得团团转,越是搭理越来劲儿,不搭理刺几句也就罢了。 太后也在,可不是吵起来的时候。 武氏见佟思雅不说话,扭头看钮祜禄静怡,“钮常在你说,这叫什么?” 钮祜禄静怡拿帕子掖着唇笑,脆声附和:“婢妾才识学浅,敢问宁姐姐,可是叫得陇望蜀?” 嘎鲁代跟着笑,声音不大不小,“应是狼心狗肺,悔不当初吧?” 佟思雅咬牙,这两个贱人! 枉费她前些年费尽心思的交好,为什么就是比不过什么都没做的耿佳舒宁? 她想不通,心里更恨耿舒宁。 若没有耿舒宁挑拨,她也不会被万岁爷厌弃! 宁贵人见佟思雅手中帕子皱成一团,唇角笑意更加灿烂。 一起做女官那么多年,连嘎鲁代和钮祜禄静怡都看不上佟思雅,可见这贱人就不是个好的。 她只笑着夸赞,“钮妹妹谦虚了,我瞧着妹妹们都是眼明心亮的,这脏东西啊,一眼就能看透。” 齐妃在前头的步辇上,隐约听到后面的动静,唇角轻勾。 敢抢她的恩宠,这就是下场! 见前头皇后端坐着,当什么都没听到的死板模样,李氏眸底闪过一丝嘲讽。 不过李氏也没高兴多大会儿,想起先前逼问佟思雅的时候,这贱人半遮半掩的挑拨,若有所思看向耿舒宁。 听这贱人的意思,她能伺候皇上,是耿舒宁跟太后说了什么。 皇上几次宿在李氏宫里,夜里却不叫水,叫李氏急得快要火上房了。 弘昀被带去了阿哥所,身边伺候的人都被换掉,太医一天三次去,却不叫她探看。 李氏也知道万岁爷是怪自己对弘昀不上心,可弘昀那身子骨……李氏越想心里越是焦急。 比不得皇后这生不出来的爱装模作样,她得赶紧再生个孩子才行。 否则若弘昀有个三长两短,她这日子还有什么指望! 佟思雅想跟耿舒宁说话,说不定是拿捏着耿女官什么把柄,想继续讨要能争宠的法子? 李氏心里微动,下了步辇后,在贴身宫女红缨耳边低低吩咐了几句。 * 等从畅春园出来,耿舒宁在后面,盯着小太监们捧着的太上皇赏赐时,到底让佟思雅找到了机会,凑到她面前来。 “舒宁妹妹,你可是在怪我?”佟思雅柔声先开了口,红着眼眶给耿舒宁福了一礼。 “我在这里向妹妹赔罪了,先前丹竹她们……真不是我安排的,我也只是枚弃子,身不由己。” 耿舒宁面色不变躲开佟思雅的礼,“奴婢惶恐,当不得佟贵人赔罪,更当不得您这声妹妹。” “若是叫后宫主子们知道了,少不得要说奴婢以下犯上,贵人既身不由己,还是更谨慎些好。” 佟思雅已经看到了在一旁磨蹭的小太监,伸着耳朵偷偷往这边看。 她眼神闪了闪,这半日吃武氏她们的气,还有耿舒宁这小人得志的张狂,叫她实在是没了耐心。 “我真是一片好心,耿女官不愿意听,我也就不多说了。”她拿帕子在眼角拭了下,意味深长看着耿舒宁。 “只是耿女官既知要谨慎,多少也收一收心,夜里着实不该扰了旁人,动静太大,叫人误会就不好了。” 耿舒宁愣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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