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泮道:“田家的两位老人起得早,如果是往常,倒座房早该亮灯了,厨房也会起火冒烟。” 瑞王想了想。 根据以往的经验,只要京城有个风吹草动,有间药铺就会关门几天。 如今纪霈之被迫远走西北,唐乐筠不可能毫无防备,田家人离开有间药铺合情合理。 他问:“他们什么时候走的,怎么走的!” 齐泮的圆脸上有了一丝窘迫,“昨天傍晚关门前,我们的人还见过他们,如果所料不差,应该是坐端妃娘娘的马车走的。” 这个回答合情合理——为不引起自家注意,唐乐筠可以先带他们回别院,再另行安排。 “端王别院怎么样” “院子进不去,从外围看,暂时没有问题。” “继续监视,从别院到出城,绝不能让任何一个人脱离我们的视线。” “是!” 齐泮拱了拱手,出去了。 瑞王妃让婢女把饭菜端上来,在瑞王对面站了片刻,见他直勾勾地看着茶杯,完全没有交谈的意思,便转身出去了。 到了西暖阁,她郁郁地在贵妃榻上坐下了,嘴角耷拉着,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宋妈妈劝慰道:“娘娘不必太担心了。” “端王残暴,我怎能不担心呢”一提起这个话头,瑞王妃又坐不住了,起了身,“不行,我得找点活干。宋妈妈,你通知下去,今天大扫除,换床单、晒被子。” 宋妈妈提醒她:“娘娘,今天阴天,云彩厚着呐,不如……整理整理库房吧。” “对,今天是阴天。”瑞王妃一屁股坐了回去,“不知道会不会下雨,你马上去前面问问,王爷带没带伞。” 宋妈妈出去了。 瑞王妃绕着八仙桌走了几圈,忽然想起唐乐筠,脑子一热,拔腿又往起居室去了。 “王爷。”她匆匆进门,“王爷对端王妃可有防备!” 瑞王把漱口水吐到痰盂里,用丝帕擦干嘴角的水渍,说道:“王妃为何如此重视于她!” 瑞王妃在他对面坐下:“妾身总是觉得那姑娘不简单,医术高,心机深沉,武功也不错,不可不防。” 瑞王道:“王妃放心,我对她一直有防备,但今天不用了,听说她要送端王去长亭。” “哦……”瑞王妃松了口气,又遗憾地补充了一句,“虽然很对不起她,但是也没有办法。” 瑞王道:“王妃这样想就对了,总会有牺牲,以大局为重。” 瑞王妃摇头:“其实,你们男人的事不该牵扯我们女人。” 想起困扰了他一宿的云水县的私兵,瑞王眉头微蹙,“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得到消息的时间太短,他到现在都还未曾弄清私兵的归属,如果是同袍义社还好,大不了再乱几年,如果是纪霈之的呢 一想到这一点,他的心便如坠深渊。 瑞王妃见他的面色凝重了,额头也有了薄汗,以为自己说了错话,赶紧附和道:“王爷说的是……” “好了。”瑞王打断了她,“你去给端王妃下个帖子,就说你老毛病犯了,请她来府里瞧瞧。” 这是以防万一,并非真的需要她做什么。 瑞王妃心领神会,福了福,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瑞王闭上眼,把皇宫、端王别院、北城长亭三个地点的三套方案在脑海里重新串联了一遍。 “王爷,王爷”管家进来了,禀报道,“贺大人到了。” 瑞王醒过神,“请到小客厅,我马上就到。” 待管家出去后,他起了身,走到梳妆台前,仔细地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擦擦眼角,扯了扯前后衣襟,这才迈着四方步到了小客厅。 贺大人是玄衣卫指挥同知,从三品,他的人。 “下官见过王爷。”贺凡躬身一礼,“秦国公府、镇北侯府,以及端王别院到北城门都已在掌控之中。” 瑞王的心里踏实了一些,“很好,云水县有消息了吗!” 贺凡有点不自在:“暂时还没有。” 时间太短,即便他的人平安赶到云水,也不一定能在短时间内有所发现。 瑞王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但心里还是不大舒服,他说道:“为防止万一,再派一队人马过去。” 贺凡挺了挺胸,“下官这就安排。” …… 大约辰初,齐泮又来了,“王爷,端王出门了,总共六辆马车,护卫二十五人。” 瑞王道:“你让人跑一趟,查一查,一定要确保人在马车上。” 齐泮应诺,转身出去,安排一番又返了回来。 瑞王放下关于“云州大败、镇北侯和顾时退守康北府”的折子,深吸一口气,暗道,只要平安过了今天,本王一定御驾亲征,收复所有失去的州府,给大炎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他闭了闭眼,按着扶手站了起来:“走吧,我们去送端王一程。” 他这一声带了些决绝和惋惜的意味。 齐泮的眼里闪过了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他略一低头,拱手应诺,给瑞王挑起了帘栊。 …… 为扩大影响,瑞王选择高调出行,由仪卫司跟随,兼顾了仪仗和保卫,一行上百人,浩浩荡荡地朝北门去了。 马车极宽敞,载七八个人绰绰有余。 瑞王坐在最里面,谋士郭杰、丰亦行分列左右,他对面的则是王府长史蔺大人。 蔺大人道:“端王果然选择在这个时候出门。” 此时是几个城门最繁忙的时候,从端王别院到北城门,行经的都是商业区,行人和车辆都很多。 他们推演过,纪霈之从端王别院出发后,将有三种可能,一是履行圣旨,按时出城,再与云水县的私兵汇合,谋反;二是,纪霈之用替身出城,他本人在城内隐遁,脱离他们的掌控;三是,纪霈之直接谋反,杀进皇宫。 他们认为,如果云水县的事属实,第一种可能性最大;如果云水县的私兵属于同袍义社,第二种可能性最大。 但任何猜测都不能等于实际发生,被动迎战,总不如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 郭杰与丰亦行对视一眼,低声劝道:“王爷,无毒不丈夫!” 蔺大人点了点头:“君子不立危墙,王爷,送行之事,下官可以代为。” 瑞王右手握拳在小几上轻轻擂了几下,“好,蔺大人代我去长亭,郭先生与我进宫,丰先生留在宫外,随时准备策应。” “是。”三人齐声应和一句。 片刻后,马车停下来,瑞王带着两名谋士下了车,正要上一辆备用的普通马车,就听见马路上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王爷,禀报王爷,端王车队忽然散开,四下逃窜,我们的人按计划跟上了逃向西北方的前两辆车,请王爷指示。” “这才是他。”瑞王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去,“如此,蔺大人就不必出城了,带上人,兵分两路,一路去京北,另一路去京西两大营,让他们即刻率兵围城。” 蔺大人道:“是!” …… 跟踪纪霈之和唐乐筠的有两拨人,一拨是瑞王的亲卫,一拨是玄衣卫,总共二百多人。 不甚宽阔的马路上,两辆马车领跑,数十骑骑兵穷追不舍。 更多的是便衣,他们在提刀狂奔。 老百姓不明所以,纷纷惊叫着向胡同里闪避。 大街上变得空空荡荡…… 几个黑脑袋从西侧房屋的屋脊上冒出来,待纪霈之的马车和人冲过去后,他们一起出手——一道道白烟抛洒出去,顺着西北向的晨风,忽忽悠悠地飘散到马路中央。 “有埋伏!”一名骑兵发现了他们。 几个骑兵立刻下马,和几个便衣朝藏了人的屋顶扑了过去。 屋顶上的人又抛了几把,不慌不忙地趴在原地看着他们。 扑过来的几人速度极快,一看就是轻功佼佼者,助跑,垫步,一跃而……唐乐筠的“东风无力”发挥作用了,他们非但没有跳起来,还软软地摔到了地上。 马路上倒了一大片。 侥幸冲过去的骑兵和便衣停下脚步,惊恐地看看房顶,又看了看一干难兄难弟,简短交流几句后,从衣襟上撕下一整块布料,蒙住口鼻,继续追了下去。 纪霈之埋伏在房顶上的人撤下来,骑上胡同里的马,朝纪霈之的方向追了过去。 半盏茶的功夫后,一干人看见了停在护城河河岸上的纪霈之的马车。 然而,车里人不见了,河面上一个人影没有。 领头的扯住缰绳,“吁吁”两声停了下来,回头问道:“有会游水的吗!” 陆续赶过来的二三十人面面相觑,但无一人应承。 “草!”领头的骂了一声,用脚蹬磕了磕马腹,叫道,“我们去西门。” …… 唐乐筠和纪霈之上岸时,白管家已经等在岸边了。 他禀报道:“王爷,御花园里的人已经处理干净,皇上在延寿宫,里外都是我们的人。” 纪霈之给唐乐筠使了个眼色,“好了,这里不用你,你马上回去,我随后就到。” 白管家答应一声,不敢耽搁,施展轻功朝御花园门口飞奔而去。 唐乐筠跑去水榭,迅速换下湿淋淋的衣服,出来时,纪霈之也准备停当了。 纪霈之道:“走吧。” 唐乐筠点点头,过来与他并肩而行。 御花园里草木茂盛,菊花盛开,景色怡人。 纪霈之走得很快,但步履轻松,表情从容。 唐乐筠问:“王爷不紧张吗!” 纪霈之道:“不紧张。” 唐乐筠纳闷地看了他一眼。 纪霈之唇角微勾:“你觉得我应该很紧张,对吗!” 唐乐筠道:“对。” “首先,今天要大开杀戒的是我;其次,我今年二十三,但一直活在死亡的阴影之中,这件事于我不算什么。”纪霈之转头看向唐乐筠,“筠筠,我现在很兴奋,你怕不怕!” 唐乐筠道:“王爷兴奋,是因为大仇得报还是江山在手!” 纪霈之道:“都有。” 只要不是为了杀人而高兴,就没什么可怕的。 唐乐筠眨了眨眼,“如果我大开杀戒,王爷会不会觉得我很可怕!” 纪霈之在她水淋淋的头发上摸了一把,“你觉得我是哪种不知好歹的人吗!” 唐乐筠耸了耸肩,“我……娘说过,男人喜欢女人的时候,女人做一切事情都是对的,都是可以原谅的,一旦不喜欢了,女人做什么都是错的,都是不可原谅的。” 纪霈之沉默片刻:“男人都这样吗!” 他这话挑起了唐乐筠的某根敏感神经,她谨慎地说道:“不只男人,有些女人也一样。” 只是不被这个时代所允许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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