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因为勉强生下亦宁,身子已经落下亏空,便是想着把亦顺抱到景然堂养,也被奶娘郑妈妈劝住了。 “夫人何苦讨这个嫌,明眼人看着夫人是为九姑娘好,难道江姨娘会念夫人的好?再说抱了九姑娘来,苏姨娘那里怎么想?”江姨娘背里只怕会扎陆氏的小人儿也说不准。 谁让在外人看来极有体面的事情在江姨娘眼里,反倒不是那么回事儿。要知道苏姨娘可是求着把一双儿女往景然堂里送都没成。 不是陆氏不想管教庶出子女,实在是她的精力不够,再添上一个要精细对待的亦真,余下的庶出子女,都是跟着姨娘过的。 说了一会子话,陆氏便对众人道,“都散了吧,安姐儿、和姐儿早膳过后到我这里来。”亦宁今年三月及笄,陆氏已经在给女儿相看人家,再教些管家的事,顺道捎上亦安几个。而亦顺年纪太小,自然由江姨娘带着,请过安后就不必再来了。 陆氏的理念是,女儿们可以不通诗书,但一定要认字;可以不精女红,但一定要能能分辨各种料子;可以不会算账,但一定要会用人,能制住手底下的管事,不让旁人欺瞒自己。 亦安自五岁开蒙后便一直在进学,诗词书法、女红针黹,到得十三岁之后,便开始学算账管家。对这些亦安并没有抵触情绪,她深知这是在古代安身立命的本钱,嫡母肯用心教导,已然是走了大运。 想起以前去赴宴时,别家庶女对自己毫不掩饰的羡慕,白亦安都忍不住寒毛乍起。能带出来交际的女儿尚且如此,那些年岁相当却没出来过的更不用想,不过是到了年纪就发嫁罢了。 亦安一直在努力让自己适应古代生活,每每看到这些,她都能意识到自己投胎的技术确实不错,至少陆氏并不苛待庶女。 临退出去时,陆氏又嘱咐亦安,“到柏翠阁看看。”亦安应是,然后心里暗自叹息。姨娘这病持续了大半年,按理说好医好药地养着,总该好利索了。却总是不见好,一直病着。 亦安心里明白,生母这是心病,寻常医药怎么能治好呢。说起来姨娘的心病还是由自己而起,亦安心内一叹。 去年七月多,亦安十三岁生辰刚过两个月,她第一次来葵水。当时亦安疼得浑身直冒汗,脸色苍白,身子一直在打颤。绿漪当时瞧着不对,赶忙去通报陆氏。 不等绿漪回来,就在路上撞见慌了神的绿澜,说姑娘竟然疼晕了过去。一向从容的陆氏也没稳住,忙派人去请江南有名的杏林好手过来给亦安看诊。 大夫看过后对陆氏说,这是打娘胎里带来的弱症,每次来月信都会这样,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现如今只能好生养着,千万不能受寒,兴许再过几年就能养好。 虽然大夫说得隐晦,但陆氏是经历过的人,痛经加上宫寒,陆氏只问一件事,是否与性命有碍?当时吴姨娘也在场,听到这话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 大夫连忙摆手,说不会损伤到性命,吴姨娘这口气才算缓过来。 不过大夫紧接着犹豫道,就怕与生育上有所妨碍。 陆氏松了口气,紧接着眉头微皱。吴姨娘一口气没上来,昏死过去。大夫连忙给吴姨娘施针,这才让她醒转过来。 吴姨娘醒来之后泪流满面,第一句话就是,“我害了安姐儿!”吴姨娘平日里和人说话轻声细语,恨不得当个透明人,这一嗓子喊出去,差点儿传出内院。 陆氏当时就厉了神色,对吴姨娘小声却严厉道,“你若还想姑娘好,就速速收声!”吴姨娘这一嗓子,就算亦安没什么病,只怕也要传出身染沉疴的风声。 吴姨娘闭着嘴无声流泪,陆氏看着也不好受,吩咐丫鬟封锁消息,若是传出一个字,立时便发卖了。 随后又请大夫坐到后堂,奉上诊金,请其好好为姑娘诊治,并请不要将今日之事传出,阖府上下感激不尽。 大夫心里自然清楚,这是怕耽误到姑娘的婚事。像这样的高官之家,按说儿女婚事都不发愁,若是有个什么波折,便是出在这身子上。 寻常人家相看,都要打听对方是否身体康健,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谁也不想和药罐子结亲,这也是当初陆氏知道吴姨娘身子不好发怒的缘由。 只是吴姨娘自己也不知道她身上不好,吴秀才成了鳏夫后就不大照管女儿,还是吴姨娘十来岁时才想起来去官府补了户籍文书,又实在想不起吴姨娘的具体年岁,索性往小了说。 只怕打那时候起,吴秀才就存了卖女儿的心。毕竟他醉心科考,一意考个功名出来,这笔墨纸砚不得要银子? 亦安带着绿漪往柏翠阁去,不多时便到了。柏翠阁虽然小些,但颇为精致。只是吴姨娘连日病着,连带着院子里高耸的柏树都染上几分暮气。 守在外面的两个小丫头见五姑娘来了,连忙上前问好,另一个进去给吴姨娘传话,都盼着五姑娘来,兴许姨娘的病气能少点儿。 吴姨娘的贴身丫鬟翠柏赶忙过来挑帘子,对亦安道,“好姑娘,可要劝劝姨娘,不能再糟践身子了。” 亦安心内轻叹,不是她不劝,是姨娘自己的心病难消。可无论她怎么对姨娘说,自己的身子康健着,只是来月信那几日稍微有些不妥而已,平常根本看不出来。有身子弱还能每日吃一整只蜜炙鸭的姑娘吗? 偏生吴姨娘把那位杏林妙手的话给听进去了,每次亦安来都握着她的手无声流泪,只说自己害了她,让亦安都不知道如何面对今世的生母。 亦安问翠柏道,“姨娘今日可吃药了?”给吴姨娘看诊的还是那位杏林好手,嘱咐她是心气郁结导致的气血不畅,每日早早要饮一盅汤,是通气脉的。 翠柏面容愁苦,“回姑娘,今天姨娘只用了半盅,剩下的实在喝不进去。”吴姨娘的心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打亦安自生下来那天不太好算起,这口气不上不下堵在她心口已经十四年了。 还没进到内里,就听到吴姨娘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是不是安姐儿来了?” 亦安未来得及说话,便循声直入内室。 七月且是正热的天气,吴姨娘身上盖着青缎小被,头上还戴着一个金丝绣福寿纹嵌珍珠的抹额,是亦安给她做的。 亦安面上扬起笑容,走近吴姨娘身边,绿漪搬了小凳,亦安顺势坐下。 “夫人让我来看看姨娘。”亦安温声道。 吴姨娘看着亦安,不多时面上又落下泪来,她心里实在觉得亏欠女儿。每每见女儿这样安慰自己,却是心如刀割。
第3章 请帖 吴姨娘这样也不是一日两日,亦安宽慰她的话术已经纯熟无比。 “姨娘又多思了,大夫说我只要细心调养几年,以后便无碍了。”大夫没有把话说死,但亦安这样告诉吴姨娘,实在是想让她振作起来,多忧多思对她的身子没有好处。 亦安扶着吴姨娘靠起来,又吩咐绿漪,“去大厨房把我的早膳提过来,我陪姨娘一起用早膳。”绿漪应了声急忙往大厨房赶过去,生怕迟一步大厨房的人把姑娘的早膳送到碧云馆去。 翠柏见吴姨娘望着五姑娘的脸色明亮起来,心里也为姨娘高兴。毕竟吴姨娘为人和气,从不高声斥责丫鬟。虽ῳ*Ɩ 然柏翠阁不如金琅斋有个小少爷在,但翠柏心里也是更愿意在吴姨娘这里的。再者五姑娘待柏翠阁里的丫鬟也高看一眼,虽说管得严紧些,但时常赏赐也很大方。 不多时,绿漪和大厨房送饭的丫鬟一齐到了,绿漪将亦安和吴姨娘的早膳摆在桌上,这才请两人去用膳。 亦安虽是庶女,但比起吴姨娘来,总要强出不少。姑娘是府里的主子,姨娘只算得半个而已。陆氏待人虽宽和,但也不肯乱规矩。因此亦安碗里的燕窝糯米粥是鸭血糯,而吴姨娘碗里的则是普通白糯。 不过吴姨娘平日里用的名贵药材也不少,真论起来,吴姨娘的份例早就超过了她应有的待遇,只是陆氏没有计较而已。 亦安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让绿漪拿三十个钱出来,又吩咐翠柏,“一会儿再熬盅药服侍姨娘服下,这三十个钱去厨房要个点心来给姨娘压药。”点心自然也是有份例的,额外想加点心自然要掏钱。 翠柏接过钱欢喜地应了,姑娘疼她,三十个钱肯定有余的,自然就归了她,而这并不在平日的赏赐里。 陆氏管家严,除大节喜庆事外并不多放赏。也免得府中积年的奴仆领赏多了,不把寻常主子放在眼里。 吴姨娘气弱道,“喝个药罢了,还要点心作甚?”话虽如此,可亦安已经吩咐了翠柏,人已出去了。 亦安笑道,“姨娘听我的罢。”女儿有主见,吴姨娘想想也就不说什么,到底又落了两滴泪。要不是她不争气,哪至于让女儿这般事事周全。 因一会儿还要去景然堂,亦安陪吴姨娘很快用完了早膳。 蜜炙鸭肥美醇厚,清拌黄瓜极爽口,吴姨娘却食不甘味,一想到女儿以后婚事可能不顺,心里的郁气就更加沉重。 即便有杏林好手看诊,可吴姨娘这般和自己过不去,便是有神丹妙药也难医啊。 吴姨娘数次望着亦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道,“虽这话我本不该说,可事关姑娘你的终身,我还是想说给你。” 正巧亦安用完早饭,绿漪服侍着漱了口。亦安对绿漪使了个眼色,于是绿漪带着翠柏几人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将地方留给姑娘和姨娘。 只听吴姨娘道,“夫人是个慈和人,大姑娘和三姑娘的婚事过后,可就轮到你了。”三房的二姑娘和四姑娘自有三太太照管,要陆氏操心的确实轮到亦安了。 亦安看着吴姨娘,只听她道,“姑娘一向有主见,可在婚事上难免看不清。夫人是大家出身,姐儿一定要求夫人好生相看。” 吴姨娘平日里是个寡言少语的性子,能拉着亦安说话,重点一定不在这里。果然,只听吴姨娘接下来道。 “虽说婚事不由姑娘挑拣,但那寒门学子万不能考虑,绝不能应。”像尚仁这样年不过十九便有望秋闱得中的秀才毕竟是少数,亦安这个年纪,想找个有功名在身的未婚夫,也是不容易的。 亦安默然,姨娘只怕是想起了自己。当初若非吴秀才将女儿卖到白府,只怕还不知会落到哪里去。因此对寒门学子,吴姨娘心里天然多一份排斥。 而像白家这样的门第,给庶女议婚,不是小官嫡子,就是在读书人里挑拣了。且小官也要看对谁,对白家而言,四品已经算是小官了。这便是祖父做阁臣的底气所在,到底也能称一声望族之女。 吴姨娘思虑的是与其不知什么时候能考出来的学子,还不如往官宦人家里看,纵然以后没有功名,也不至于当垆卖酒。 这些思量不过一瞬,亦安笑道,“姨娘又多心了,父亲、母亲纵是给女儿议婚,也多是故交,必是相看过后才提的。”这话倒是没错,白家从亦安曾祖时起家,也算是官宦世家,真要给儿女议婚,确实能找出不少故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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