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了下唇,很快松开,语气温和安慰:“不是人骨。” 乔成玉这才点头,却还是有些心有余悸,不敢离他太远,连眼睛都不敢多看了。 一路走来,村内处处都荒凉诡异,这种奇怪的感觉在乔成玉到了祭司台后到了顶峰。 高塔上的铜钟已经坠下,祭司台空荡荡的,寂缪无人,阿罗最爱热闹,有她在,这里肯定不会这么平静。 “阿罗?”乔成玉有些发慌,喊了一声,意料之中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大事不妙。乔成玉脑袋轰了一瞬,飞快地同两人交换了视线,步子半点没停,伸手推屋子的门。 江泊淮眼疾手快,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回自己身后,率先走在前面。 屋子里昏暗得半点光也没有,正中央高高地供奉着神谕,桌案前跪坐一道身影,垂着头,轻声念着给神明的祝词。 一切那么熟悉,叫乔成玉莫名想到了一个月前的光景,当时的祭司也是这样,没有注意——也许是不想注意他们,默默地诵着自己的词。 直到乔成玉被一只木头活物震惊,她才慢悠悠回过头。 可是此时此刻,再没有活物。于是乔成玉清醒过来,低低出声:“祭司大人……” 她最后一个字还没落下,原本背对着他们的人忽然转过头来。 属于祭司的圣物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叮叮当当”的细碎声响。 一双灵动的眼睛在高高的祭司冠冕下好像也被压得神采均无,脸上是祭司常带的淡漠,仿佛所有事都无法叫人心生波澜。 见了她们,阿罗总算有了点不同的神色,她勉力笑笑,想站起来和他们说话。然而跪坐太久,刚直起神,腿脚却瘫软无力,险些摔在地上。 叶竟思赶紧接住了人。 * 茶水散逸出清淡的香气,阿罗给他们一一奉了茶,祭司服在她身上很不合适,仿佛她母亲也没想到会有那么一天,她这么突兀接过了这个担子,因此没有抽出时间给她制出一套新的。 宽大的袖袍在她举手之间滑动,隐约能看到她皓白的手腕。 乔成玉眼前忽然一点红,她皱眉,追着那点缝隙看过去,果然见到臂上斑驳的红印和疤痕。 “乔姑娘,喝茶。”阿罗轻声细语,一杯茶递过去。 乔成玉勉强笑笑,压下纷杂的思绪,接过和她道谢。 叶竟思藏不住事,早就如坐针毡了,好不容易等阿罗把最后一杯茶水上完,就迫不及待地开口:“我见村中诡异,明明不过一月,怎么会……还有你这身行头,祭司大人呢?” 阿罗的手指颤了颤,茶水溅出,她好像感受不到烫意和痛意,只是怔怔出神,过了片刻,疼痛传来,她才不自觉蜷缩起手指,声音低低的。 “母亲逝去了……”明明才不到一个月,却好像过了好多、好多年,时间那么久,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她不知道可以从哪里说起,眼里蕴着泪,却没有像从前一样轻易掉下。 “此番请仙长过来,实在是有要事相求。”她吸了吸鼻子,刻意别过头不看他们:“渡灵村的阵法是三位所留,我想问,可有法子加固阵法,叫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乔成玉一惊,心中奇怪,面上不显,问她发生什么了。 阿罗不说,只是让他们别在问了,嘴抿得紧紧的,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说的模样。 她情绪不对,濒临失控,手指死死地扣着桌子,指甲几乎要陷下去。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阿罗赶紧低下头,身子却在发着颤,怎么样都止不住。 叶竟思眼疾手快地念了一道宁心诀,想叫她平息下来。 出乎意料的,法诀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反弹回来,收效甚微。 乔成玉求助地朝江泊淮飞快看了一眼。 江泊淮蹙眉,手指落在桌案上轻敲几下,灵力顺着四散,一缕顺着进了阿罗体内。 良久,她好似终于平静下来,仿佛大梦初醒,脑袋蒙了密密的汗,涨红了脸,沉默地垂着头。 乔成玉呼出一口气,轻声问她:“我们不说这个,那可以告诉我,你手臂上的伤都怎么来的么?” 阿罗身子剧烈地一颤,几乎要将袖子扎得严严实实,然而对上乔成玉的目光,到底是把宽大的袖子散开。 有水珠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来,分不清是刚刚出的汗还是泪,乔成玉识趣地没有问,等她从小声抽泣中平静下来。 事情要从一个诅咒说起。 渡灵村原本只是平平无奇的一个村落,某一日不知为什么,走了大运,村中人多了一魄,皆以为是神谕,实则是诅咒。 他们的灵魂永远被撕碎,多出一魄,注定了终其一生,也只能做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神明何其残忍又何其悲悯,赐他们噩梦,又给他们生机。 渡灵村多了一位神明,塞纳也是第一任祭司。 祂擅卜、阵、法奇门遁甲之术,因为不知名的缘故下了凡界,他庇护渡灵村,又叫他们供奉自己。 塞纳从厚厚的古籍中发现其实有一阵阴损的阵法,用血脉亲缘的血,便能压抑渡灵村民魂魄破碎、神志不清的症状。 于是渡灵村自此不与外人通,为的就是保证村内血脉的纯净,村中杀了一个人的血,便能保证村子所有人都安稳。 这样阴损的阵法要用神力源源不断地维持。祂活了数百年,为渡灵村做了太多太多,动了片刻悲悯。 片刻善心最要人命。 渡灵村的祭司均有观天命之术,算人者不自算,可祂的实在太想知道渡灵村今后会如何,于是祂破了戒。 月余后的渡灵村,一片火海,人间炼狱,祂庇护了数百年的子民都成了神志不清的怪物,在这片地方悄无声息地死去。 祂不甘心。 因此用暂时收回维持阵法的神力,布了一场大局,为的就是将渡灵村所有人囚于梦境,叫他们永远平安长乐。 阿罗的母亲也动了私心,她也卜算到了塞纳的举动。然而神明之力强大,一介凡人如何阻拦。于是她只能默默地用自己的灵力,维护塞纳撤回神力的大阵,好叫村中村民不至于神志不清。 然而两个人谁也没能成功。塞纳身死道陨,神力消散。阿罗母亲拼尽全力,也只将法阵撑了月余光景,随着最后一缕魂魄散在空中。 她在一个寂静的清晨,随着阿罗放在门前的格桑花一起走了。 母女连心,然而阿罗尚未从悲怆中醒来,就草草成了新一任祭司,用自己的灵力供以法阵运转。 可她年岁太轻,用尽所有力气也没办法将这个法阵维持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村中的村民自数日前就都成了失智的野兽,阿罗只好趁他们清醒的时候,将他们关在各自屋子。 她还太年轻,没办法考量太多,忘了自己也是渡灵村中平平无奇的一人。 好在阿罗心性坚定,清醒的时刻总比旁人多些,每每将要陷入癫狂时,总能死死咬住自己手臂,凭借片刻痛苦叫自己清醒半分。 直到今日,乔成玉来了,她好像长途跋涉许久的旅人,终于等到了有朝一日,连这片刻时光都怕是海市蜃楼,泡沫虚影。 惶惶不安之日可算迎了半片光明。 叶竟思难得这么寡言。 乔成玉更是,理智和情绪告诉她,这事同她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倘若不是她一心要杀了塞纳。 倘若—— 江泊淮稳住她心神,冰凉的掌心碰上她的。 乔成玉摇摇头,勉强甩开脑中思绪,她一只手拽住采丹的手腕,才发觉她瘦了很多,一只手就能圈出,腕间骨头突兀。 “阿罗。”她明明也慌得不行,却那么坚定地开口:“一切都会好的,我保证。” 阿罗怔怔地望着她。 好像有一片温暖包裹住了她,给于源源不断的暖意。她想,好久没有人这样叫她了。 当了祭司,就要丢掉自己的名字。 可她再也不想做祭司了,她还是想做阿罗。 第41章 铃音 渡灵村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刻,落日余晖全洒进半个院子。 乔成玉坐在一节台阶上,托着下巴,望着地上点滴的碎叶,有些发愁。江泊淮看到了,几步上前,贴着她坐在一起。 乔成玉没有理会他,低头看自己的影子,好像有什么人告诉她,现在的一切和你都脱不了关系,你害了他们。 “你不高兴么?”江泊淮轻声问她,接住一片枯黄的叶子,掌心攥了下,复而展开,呈到乔成玉面前。 叶子重新焕发生机,绿油油的,通透的颜色叫人好像一下回到了春天。 “又绿了。”他说。 乔成玉难得因为这片叶子好受了一点,她伸手接过,想问所以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重来,所有的东西都有转机。 “渡灵村的命数就是这样的,倘若再来一次,塞纳也还会去窥探天机,祂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就算没有你,也会有旁的什么人去杀祂的。和你没什么关系。”江泊淮垂眼,望着乔成玉握着叶片的指尖。 江泊淮这个时候后悔没有先一步把塞纳杀了的。 “说的你好像很了解塞纳一样。”乔成玉勉强弯了下唇,努力让自己的神情放松一点。 江泊淮于是又顿住了,他点几下头,不知道是不是胡诌:“看面相看出来的,很刻薄。” 乔成玉这回是真的笑出来了,她摇头晃脑:“那我呢?我面相怎么样?” 江泊淮忽然不说话了,黑沉沉的眼珠望着她,像一汪不见底的寒潭,有着轻而易举就将人溺毙的能力。 乔成玉缓慢地眨了几下眼,江泊淮于是回神,别过头,他垂下眼皮,漂亮而生动的眼珠于是看不到了。 乔成玉有些遗憾,伸出去的手想要碰碰他的眼睛。 江泊淮下意识后撤距离,手中凝聚出灵力又生生被他止住了。他最后什么动作也没有,抵抗着不愿意被触碰的本能,只是沉默地闭眼,感受乔成玉手指搭在眼皮薄薄一层皮肤上的感觉。 温热的知觉好像能隔着皮肤传递进来,叫眼睛有种酸涩的、要发热的错觉。 乔成玉只是轻微碰了一下就将手收回来了,她好像也有些无措,为自己下意识的动作,然后脚尖点着地,为自己突兀的行为思考一个合适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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