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墨黑色的尾巴尖儿,探出衣裳,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落到她眼中,竟然不再让她感到恐怖,反而有那么些,莫名地诱人。 指甲掐进手心,应拂云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思索应该和蛇妖有白说些什么。 “你不害怕呀?” 有白一转身,又将蛇尾化作人腿,从书桌上跳下来,直勾勾地盯着应拂云看,仿佛要看到她心底去,挖出她见不得人的隐秘心思。 应拂云避开他的目光,强装镇定,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蛇,我不怕。’ 有白闻言,咧嘴而笑,一张昳丽至极的美人面,硬是被他笑出了几分难言的傻气。 “你真的好招蛇喜欢,也很招镜子喜欢。” 他站姿不好,头偏着,身子七歪八扭的,眼神纯净如稚子,平白让应拂云生出两分在欺骗灵物的愧疚。 应拂云不懂有白后半句话的意思,但听他言语,他应当是喜欢她才会化形相见。 这是好迹象。 应拂云偏头,望向门口,负责看守她的丫鬟婆子明明守在门外,却对有白视而不见,没发现这里的异常情况。 应拂云猜测有白和那晚一样,用了什么障眼法,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他。 但她仍目露担忧,指了指门外看守的人,说,‘你快躲起来。’ “你不要害怕,她们看不见我。” 有白说着,特意在房内走了一圈,又站回应拂云身侧。 他好像是才化形的小妖,还不习惯人类的形态,即使直立行走,也像一条懒散的蛇,没有骨头,东倒西歪的。 还容易被外界的事物吸引注意力,就像此刻,明明在和她说话,背在身后的手,却正以一种骇人的弧度扭曲着,逗弄风吹落的海棠花瓣。 应拂云数日来焦躁不安的心,被他纯净如晴空的眼神洗礼,像是母亲的双手,或是和煦的春风,轻轻抚过皱巴巴的心脏,将藏着焦虑的褶皱一一抚平。 心心念念的蛇妖终于愿意在她面前化形相见,应拂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她嘴唇翕张,再次选择明知故问,‘你在玩什么?’ “啊!你在问这个吗?” 有白不曾起疑,将扭曲的手转回正常的样子,手心在她面前张开,淡粉色的花瓣躺在他展开的掌心,已经被揉捻地变形,在他白皙的掌心染上几点粉色。 应拂云觉得自己简直是昏了头,竟然觉得这蛇妖的手也极美,骨节分明,白皙无暇,不知化成人形后,摸上去是不是仍然同蛇躯一样温凉。 见应拂云盯着他掌心出神,有白以为她是喜欢海棠花瓣,尾巴一卷,带起微风一股,吹进来无数海棠花瓣,飘飘扬扬地像是粉色的大雪,落了满屋。 应拂云微微出神,在有白瞳孔中,窥见自己满身花瓣的模样,像是诗歌话本里才有的浪漫疏朗。 她抬手,顺下来两三片在掌心,轻轻揉捻,微凉的花汁便浸湿指尖。 有白笑出声,蛇尾摇晃,自顾自地说道,“前天下雨,你坐在屋檐下接被风吹落的海棠花瓣,那小丫鬟怎么说,你都没个反应。我就猜你喜欢海棠花,我就抓来玩玩,不过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有白神情坦荡,不再纤细的蛇尾扫去衣袖上沾染的花瓣,松松地缠住皓腕。 他没说的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用得还是陆玄闵的脸,听应拂云说起院里的海棠花,他就在想若是有风,这个人类小姑娘也会像海棠花一样,被吹散在空中吧。 果然,前天雨疏风骤,大风吹得应拂云衣衫飞扬,云鬓颤动,比起枝头的海棠,真得更像一朵不堪风折的娇花。 他那时听到神镜的镜灵感慨,真可惜呀,红颜薄命,要是能活久一点就好了。 溯洄镜喜欢这个娇弱的人类雌性,也许是受神器影响,破天荒地,他一介兽类,竟然也学会了感伤和难过。 其实第一次相遇,还是用陆玄闵的脸扯谎的时候,有白就从溯洄镜中看到了应拂云的一生:如果说这世界是一个烂俗话本,总有人是天生的主角,受天道眷顾的话,那应拂云就是话本里一笔带过却很重要的炮灰。而秋月口中丢失的齐国公嫡女,就是天道的宠儿,至于应家嫡女应念珊,最多在话本里算个三线女配。 按照溯洄镜中显示的命轨,应拂云命里该死在太监院里,应念珊则因此得以嫁给齐国公世子,与齐国公府的假千金狼狈为奸,处处针对好不容易认祖归宗的真千金。 不过齐国公嫡女并非等闲之辈,她灵窍全开,向来以斩妖除魔为己任,是名满江南的道门宝树。 回到京都家中后,真千金遇佛杀佛,遇鬼杀鬼,侦破了京都许多妖怪作乱的案件,以不可阻挡之势在京都迅速站稳脚跟。 而真让真千金得到天道认可,铲除鸠占鹊巢的假千金和她背后的幕后黑手的,却是早已死去多时的应拂云。 应拂云在太监院里,并不是简单地死于房事,而是被大反派打散灵魂,吸干精魄,一分一厘都燃做恶妖修魔的养料,活生生折磨至死。 此事一出,神怒佛怨,齐国公嫡女借此奏请大罗金仙下凡,借其神力,铲除妖魔,还京都太平,还人世安稳。 这就是溯洄镜中显示的,属于应拂云的炮灰的一生。 命轨中写就的事情不得更改,世间万物,普遍相连,向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为个人私欲而任意更改,只会引来更大的祸端,牺牲更多的生灵。 ——溯洄镜和守护神兽有白是能窥见万物命轨的神器和神兽,这是他们生而知之的道理。 只是,这世间太平,为何就非要一个女子献祭呢? 有白不懂,溯洄镜也不明白。
第10章 鸡同鸭讲 应拂云想起前日的暴雨,又想到那晚无故落水的主母,不由得弯唇轻笑,在言辞板上写字,解释给有白看。 ‘鲥鱼多刺,海棠无香,而我失声,不过是物伤其类,顾影自怜罢了,并非海棠花瓣特别,你不喜欢也正常。’ 她丰肌弱骨,眉目多情哀婉,微微笑着,像是风中花树枝条颤颤,叶摇花落。 没有社交经验的有白突然就反应过来,他刚才好像说错话了。 蛇尾无意识地缠紧皓腕,有白抓着发梢,手足无措地找补。 “我只是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没说我不喜欢啊!它很漂亮,红花绿叶的,花朵繁茂得能和朝日争辉,我怎么会不喜欢呢?” “而且,海棠也不全是没有香味,是秋海棠无香,别的海棠,有些是有香味的,清淡悠远,也很好闻的。不,我不是说无香的海棠不好,诶呀!你不要难过。” 说到最后,有白眉眼耷拉,沮丧地垂下头,缠绕皓腕的蛇尾也慢慢松开些许。 笨拙,天真,热忱,还真是好懂。 应拂云含笑低眸,黑色的蛇尾粗壮有力,挂在她消瘦伶仃的腕骨间,不再像以前戴了个黑镯子般和谐,反倒像诡异奇谈中的野兽与少女,透着一股子怪谲。 许是变大了的缘故,蛇鳞接触肌肤时,都不再温凉滑腻,反而显得粗糙冰冷。 染了花汁的指尖微动,粘腻烦人。 应拂云拿出手帕擦拭指尖,视线不时落在壮硕的蛇尾上,不知不觉,初见时的疑惑又浮上心头。 蛇还能有两条尾巴吗?为什么他化成人形,有了双腿,还能再有尾巴呢? 将手帕折好放到桌角,应拂云指了指左腕上缠着的蛇尾,目露疑惑。 有白接受到应拂云的目光,神情更加萎靡,委屈巴巴地将尾巴收回,藏在衣摆中。 “你别不开心,我刚才是不小心缠上的,真的!” 应拂云摇了摇头,抬手写字,解释自己的意思。 ‘没有难过,也没有因为蛇尾不开心。我只是有点好奇,为什么你有了人类的双腿,还能有蛇尾呀?尾巴开始不是变成双腿了吗?’ 闻言,有白湛蓝如洗的眼睛顿时焕发光彩,迅速将蛇尾重新缠上皓腕。 他唇角含笑,神采飞扬,昳丽至极的面容耀眼至极。 毋庸置疑,他真的很美,面若冷玉,眼澄似水,丰姿冶丽,既像明珠藏于暗室,熠熠生辉,又像冷刀初开刃,锋利逼人。 精怪都是这样美吗?这样美的妖精们为什么会爱上庸俗懦弱的书生呢? 应拂云被他的美貌所惑,一时失了心神。再回过神来时,有白已经掀起下裳,露出红色长靴,语调轻快地解答她的疑惑。 “这个呀,还从来没有人问过我呢!” 有白踢腿,好让应拂云能更加清楚地理解他的意思,“其实尾巴才是本体,人类的双腿更像是一种装饰,就像有些兔子精变成人,往往有着高高的发髻,那才是她们真正的耳朵,人类的耳朵只是为了让她们看起来更像一个人罢了。如果要和她们说话,对着发髻效果更好呢哈哈哈。” 应拂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惊讶地瞪大双目,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有白还在笑,应拂云无所事事,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室内游荡,地毯、书桌、蛇窝、软榻…… 满目淡粉花瓣,应拂云忽觉不妙。 她猛然起立,弯腰探身,查看院中海棠花树的现状。 果不其然,前日狂风大雨都没打疏的海棠花树,如今何止是绿肥红瘦! 那是一丝一缕的红花都不剩了啊! 应拂云到吸一口冷气,换乱之中抓住有白的胳膊,反复询问。 ‘会被看到吗?花,海棠花全没了!你会被发现的!能不能把花变回去?你把花变回去好不好?’ 院里的异状说不定已经被嘴快的下人传开,姚氏那么紧张她,肯定会联想到京都的恶妖,要是姚氏找了司妖局的捉妖师来,那她该怎么办? 蛇妖实力不详,但不管他打得过打不过司妖局的捉妖师,她借他逃出应家的计划肯定都会失败了。 应拂云想到自己横尸乱葬岗的样子,心惊肉颤,竟忘了自己不能言语的事实,嘴唇张合,语速极快地逼问有白。 有白看不清她的唇语,反复确认后,提取出应拂云又在担心他的意思,笑着安抚应拂云。 “你别担心,没关系的,神术隐身之下,没人能看见我,没人能听见我。” 这蛇妖到底在想什么? 应拂云眼见有白咧到嘴根的笑容,实在解读不出来他的心思,无力地垂下双臂,拿过言辞板,在板面上勾勾画画。 ‘海棠花忽然之间不翼而飞,又全出现在我房中,定会令下人起疑,说不定会暴露你的身份,引来朝廷的捉妖师,有办法将花瓣种回去吗?’ 我知道你实力强大无所畏惧,可我不能啊!不要给我添麻烦可以吗? ——这是应拂云的潜台词。 而有白将之解读为:她果然是在关心我!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7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