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拿仇敌天试一试,如果搜魂术作证也无用,那便算了,” 楚怜喃喃自语,拖着仇敌天,走在错美峰的蜿蜒山路上。 说不清为什么,她明明有了证据,却不敢直接降落在错美峰上的小院中,而是迂回地,愚蠢地,选择从山底慢慢走上山。 楚怜一路想了又想。最终,她坚决地重复道。 “若他冥顽不灵,那他便不是我的窃生,而是别的什么陌生的东西。” 楚怜进入错美峰结界范围的瞬间,鲛·欺软怕硬·皇·楚怜头号狗腿子·珠就感知到了她的气息。 鲛皇珠琢磨主人迟迟不归的用意,随即又发现了仇敌天的气息,它略作思索,慌忙将还沉浸在幻境中的窃生唤醒,告诉他要楚怜回来了,自己则在小池塘里,寻个一个僻静角落装死。 未时三刻,盛夏的阳光极其刺眼,窃生一脸沮丧,还沉浸似真似假的幻境中,无法自拔。 “无妨无妨,总归要面对的。” 他忽然听到鲛皇珠的提醒,来不及细想,在原地踱步,两手捏着衣袖,喃喃自语。 窃生醒来前,已经在幻境中呆了十日有余,但幻境中的故事才堪堪进行到隆冬时分,大致是楚怜邀请窃生与她同睡一榻的时间点。 窃生由幻境中乍醒,一时间分不清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他稍作犹豫,决定听从本心,自我安慰道,“无妨,是真是假,是人是鬼,都好,骗我也好,是她就好。总归现在的我也没什么值得她骗的了。” 坚定的脚步声慢慢逼近,木门嘎吱一声响动,窃生知道,是幻境中的女剑修回来了,他下意识抬头,与目沉如水,一脸严肃的楚怜目光交接。 “阿,阿楚?”窃生不敢置信,呆愣愣地发问,在看见楚怜脸上熟悉的、生动的嘲讽讥笑表情后,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急忙捂着脸背过身去。 窃生想到自己出幻境后一直沉浸在痛苦情绪中,已经七八日未曾洗澡了,想到自己倒在院中,被阳光暴晒得几乎脱了半层皮,想到楚怜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一定后悔把自己从仇敌天手里抢回来,他一时忐忑不安,后悔不已。 尽管如此,窃生还是在抓紧时间擦泪整衣,仓促地收拾好蓬乱的头发,再红着脸擦了擦手,借助自己身为鲛人王族的骄傲和自信,稳住心绪,转回去,矜持有礼地同楚怜打招呼。 “远行归家,未曾远迎,是窃生失礼了。” “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有必要吗?” 楚怜不解,单手掐诀,给仇敌天下了一道噤声咒,再将仇敌天重重踹到窃生面前。 “你不是听信仇敌天的胡话,认为我是鲛人族覆灭的凶手吗?人我给你带回来了。” 窃生垂眸,看一眼落魄非常的仇敌天:他蓬头垢面,双眼被硬生生挖空,双手由铁环束在身后,双腿亦是被齐膝折断,长长的下装下蜷缩着两条空荡荡的裤腿,整个人就像是肮脏街道角落里乞食为生的乞丐。 窃生心下大骇,完全无法将他与记忆中指点江山,傲气风发的年轻剑客联系起来。 阿楚下手实在有些残忍。为了眼伤下追杀令便罢了,怎么能一直生活在仇恨中呢?就算为了她自己,阿楚也不应该这样折磨人,到不如直接杀了好。 若是生了魔障,受苦得还是自己。 窃生在心中摇头,明面上却没有明说出来,他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楚怜抿唇,将窃生的沉默视为无声的反抗,她指了指瘫在地上的仇敌天,“如果你没意见的话,我直接搜魂给你看,再杀了他。” 仇敌天闻言,双手撑地做腿,挣扎着往后退,但失去了灵根,又被楚怜断了双腿的他无疑是一个废人,再如何挣扎也是徒劳。 “不必,其实珠珠已经冒着本源溃散的风险,为我织了一方幻境,让我再次经历了部分被恶魂吞噬的记忆,”窃生红着脸说,“我知道这一切与你无关,也已明白我们是何种关系。” 楚怜垂眸,是知道,不是想起。 “哦,那又如何?”楚怜面不改色,拔出怜不得,将仇敌天钉在原地,道,“我搜魂是为了证明我的清白。过来看。” 楚怜先给仇敌天喂了一颗回春丹吊气,确保他能在清醒状态下活到搜魂结束,才拿出投影石,对仇敌天使用搜魂术。 搜魂术撕裂仇敌天的魂魄,又通过投影石,将仇敌天灵魂中的画面投影到半空中,好使窃生也能看得清楚仇敌天的记忆。 搜魂术巨细无糜地解剖仇敌天的一生,简单概括就是:一个懒散无能的啃老胖宅男意外死亡,穿越到玄天大陆,意外获得天降系统,发现自己是一本书的男主角,便肆无忌惮地利用系统牟取好处,四处猎|艳。后因谋算楚怜的灵根失败,被楚怜满世界痛锤。 楚怜看完仇敌天的记忆后,难得沉默半晌,她又想起世界和命运、真实与虚假的永恒话题。她没说出口,反倒找了一处有意思的地方,玩味地瞥一眼窃生。 “原来虐|恋情深的本子不是仇敌天安排的,是你自己脑补出来的啊。” 确实,仇敌天的记忆中,除了那个有“电脑”、“手机”、“游戏”的奇怪世界和“认命吧”系统外,楚怜最关注的就是仇敌天哄骗窃生的内容。 楚怜还以为“我爱你就杀了你全家和你虐|恋情深”的傻|逼剧本是仇敌天写的,但她看完才发现,仇敌天只想着怂恿窃生杀了自己,根本没有多此一举安排什么虐|恋剧本。 这错综复杂的虐|恋关系,完全是窃生根据所得的只言片语,自行编造出来的。 “不得不说,你这话本子,”楚怜眼睑微敛,拉长声音,“写得还,挺差的。” 窃生无暇顾及楚怜的调侃,他愣愣地回想仇敌天神魂记忆中的系统和小说,顿时只觉晴天霹雳,一瞬间明了楚怜为何非要置之于死地。 谋算阿楚的灵根,夺取天地的气运,导致无数人为其传奇献祭。 他,确实该死! 窃生维持着表面的僵硬笑容,他指尖勾勒出杀阵,阵法成型前的霎那,又忽而溃散。 “不要轻易杀了他,他从世间众生身上夺取的,都应让他也感受一遍。” 窃生说,指了指楚怜额心识府,眼中忽然落下泪来。 他慌忙背过身去,以手拭泪。 窃生知道,他不应沉浸在懊悔和自责的深渊中,却忍不住自问,他怎么会相信仇敌天的鬼话,怎么可以对阿楚说重话,又怎么能记不起阿楚,又怎么能对一切一无所知,让阿楚一人面对命运庞大的恶意。 他无法想象,楚怜发现自己重生后,满心欢喜地接他回来,却接来了一个心怀杀意的爱人的心情。 是,失忆期间,他唯一无法原谅自己的就是,他竟然对阿楚起过杀心,哪怕只在心里想了一瞬。 窃生恨不得重回过去,杀了当时昏聩无知的自己。 然而,他整理好心情,将无用的情绪按压到心湖深处,真挚地、尽量体面地、平静地同楚怜道歉,为自己的无知、愚蠢和冷漠。 “抱歉,一切都不是出自我本意,但确实是我所为,”窃生开口,语气中满是怜惜与心疼,“我愿以命相还,如果阿楚需要。”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不是已经给过我一次了吗?” 楚怜嗤笑一声,将仇敌天扔到小池塘边,通知鲛皇珠好生“照料”他们的龙傲天男主角。 “已经给过一次了吗?”窃生苦笑,艰难开口,声音生涩得像是两块顽石相互摩擦,“我,我失忆期间,忘记了我们之间的一切,曾经,曾经有一瞬间想过要杀了你。” “杀了我?” 楚怜眉头一皱,想起幻境外第一次见到窃生时,他手中确实正捏着本命灵器大鱼埙,但是没有动手。 “多大点事?”楚怜冷笑道,毫不在乎,“我在幻境里想杀过你很多次,也动过手。或许,以后,我还会想杀了你,我就是这样,疯子一个。” “最好你也是个疯子。” 楚怜意味深长,她起身,告诉窃生自己想一个人先待一会儿,便御剑离开此地。 窃生在原地愣了半晌,才想明白楚怜为何是这个反应,恰好鲛皇珠为仇敌天编织完轮回幻境,从幻境中退出。 鲛皇珠和楚怜签订的是魂契,虽然身为被管制的一方,它不像楚怜一样可以探听心声,但长时间相处下来,它已经学会不动声色地读取楚怜的情绪,猜测主人的心思。 【喂,傻鲛人,你想知道小疯子为何如此吗?】 鲛皇珠故作玄虚。 “我知道,”窃生苦笑,恳求鲛皇珠,“能否让我回想起我被恶魂吞噬的记忆,而不只是走马观花地观看一遍?” 【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有读心术?】 鲛皇珠大吃一惊。 【算了,我并非不能让你想起来,但这意味着你不能逃避任何痛苦的记忆,还要再次和妥协的恶魂竞争,你可能真的会死,被恶魂吞噬,再无来生。值得吗?】 窃生毫不犹豫,“值得。”他的阿楚,向来偏激疯魔,宁缺毋滥,失去了记忆的他,便不再是她的窃生。 他明白,并且自己也是一样疯魔,不过他会伪装,也更懦弱,那些不堪言说的阴暗念头,都被他深藏于心。 鲛皇珠不再多言,重新潜入窃生识府,毫不避讳地将所有记忆点勾连出来,以隆冬暮雪为界,单独为窃生的两瓣魂魄织了一个幻境。 楚怜不知错美峰上的情况,她独自一人御剑来到披云派最高峰丛云峰的峰顶。 六千米高的顶峰上,白雪皑皑,冰霜满覆,楚怜盘腿而坐,一夜过去,她身上已经结了厚厚一层白色冷霜,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楚怜还在想那些繁复的哲学问题,只是,这一次,除了命运、宇宙、世界、虚无之外,她又开始用她贫瘠的文学细胞思考有关爱的话题。 什么是爱呢?当我在爱窃生时,我在爱什么呢? 如果这一切都是虚假的,都是被人为操纵的,那我的爱呢?是否也是虚无的黑白方块字。 楚怜问自己,她的文学课一向学的不好,老庄孔孟之流也就知道个代表作的书名,自然无法从哲学的高度解答疑惑。 但她知道,此刻,她需要一个人与她共担命运的重任,承受荒缪的真相。她需要一个与她有着同样经历,一样知道所有真相,却远比她成熟温和的人,来承担她的情绪,她的迷茫,她的痛苦。 最好,再告诉她一个能解答所有问题的答案。 楚怜知道自己是在痴心妄想,她自我哂笑,并指做剑,削了一块薄冰当作投石,又将天下做湖,将薄冰掷出,看冰|片在高速摩擦中融化。 “其实,暂时得不到答案也无妨。” 清泉流水,翠鸟嘤啼般声音,好听极了,含着极饱满,极温柔的情意,如同一尾游动的鱼,游进楚怜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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