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撸起袖子干得十分卖力,态度也很亲民。百姓有些望而生畏的,逐渐也不太怕了。竟隔着一田之地窃窃私语起来。 “真的是皇后与太子。没想到有生之年,我竟然能见到皇后跟太子。” “隔这么远,前头那么多人,你看得清脸吗?” “看不清脸能看清人啊。反正知道那是皇后跟太子不就行了。你可真会挑刺。” “哎,你们说,皇后与太子在这种时候出宫采收,刚刚我听里正家小侄子的表姨的家婆说,皇后先前询问了里正这一块地区的土豆总体收成,说是皇家也种了一批,等选出优质种薯,秋季会发放给今春没有得到土豆种薯的村子。” “啊?那我娘家是不是能得了?他们今春这批就没分到。” “你就想到这个?你看看,皇后太子能若无其事出宫与民同乐,还关心我们的土豆,甚至连秋季的种薯发放都规划好了。这说明什么?说明皇家很镇定。既然如此,战事是不是没这么严重?” “若是不严重,何须圣人亲征?” “倒也不能单凭圣人亲征来看吧。以前圣人不也四处征战?既然皇后太子在,皇家还在,我们怕什么?” 诶?好像是哦。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谁第一个说:“急有什么用,你还能去杀敌。既然皇后太子都在收土豆,我们也收土豆去。怎么你们是今春都没分到种薯,还是家里的土豆地收完了?干正事。别一天天劲瞎担心。学学皇后太子吧,干活去。” 众人:…… 这话没毛病,太没毛病了。行吧,干活去。 长孙氏与李承乾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头微松。忙碌了大半天,仪架终于能启程回宫。马车上,长孙氏歪靠头,已然疲累不堪,却仍旧强打精神。行至半路,马车突然停下。长孙氏蹙眉:“怎么了?” 禁军统领张士贵回禀:“宋威求见,说有大事,请皇后与殿下移步。” 移步也只是在附近寻了个足够宽阔的空地,禁军将其圈出来,团团围住。 长孙氏与李承乾略走几步,却看到宋威旁边跪着两个人,身边还跟着好几个,都是认识的,皆出自银月村,其中还有村长武郎将。 李承乾讶异地“咦”了一声。 宋威武郎将等人上前见礼,长孙氏抬手免去:“怎么回事?” “前些天小人发现前来银月村收购腐竹豆皮的行商里,有几个举止稍显怪异,在土豆与水车之事上表现的十分感兴趣,且问得很细致。他们的神色不似一般的好奇。 “彼时小人就留了心,让村中男丁盯着,果然发现他们与人来往,索要钱财。细查后才知是有人给了他们银钱,让他们打听长安的这些新事物,而给他们银钱的疑似是突厥人。” 长孙氏看向旁边被捆绑严实连嘴巴都被紧紧塞住的两人:“就是这两个?” “是。小人虽不十分确定他们的身份,却知道这其中必有端倪。尤其是在如今这等关头,小人不敢耽搁,立时带着村中男丁趁其不备,将他们逮住。 “经过审讯,发现小人猜得不错,他们确实是突厥人。小人知道此事干系重大,一面即刻让人去禀宋庄头,请宋庄头尽快禀报给皇后与殿下;另一面加强审讯。” 武郎将指向其中青衣男子,“另外一个的嘴不好撬,倒是从他身上问出不少东西。据他们说,他们一共来了二十余人,但因为长安城门守卫排查严密,无法全部入城,他们或假造番邦商贩身份,或躲藏于货物箱中,或用别的法子寻别的机会,如此化整为零,先后进来八人。” 李承乾有些疑问:“他们此来就为了打探我们的水车与土豆?土豆就算了,水车突厥也不适用吧?” 武郎将摇头:“此次他们前来,目的有三。其一,听闻土豆亩产奇高,且突厥境内部分地区也可种植,想来查清楚是否属实。至于水车,不过是入了城刚巧发现,顺带问问。 “其二,观察京师兵力情况,以便传信汇报给颉利可汗。其三,寻找机会,在突厥大军压境之际,作乱京师,使京师动荡,趁机行事,或可与突厥大军里应外合。” 承乾大骇,土豆先且不说,后面两个简直是令人惊悚。 但是…… 李承乾看向几人:“不说他们只有八人入城,便是二十余人都进来,凭这些人想要里应外合也绝无可能。” 长孙氏咬牙吐出两个字:“百姓。” 李承乾浑身一震。是啊。他们想作乱京师,如何作乱?以有限的人手,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力打力,在长安添一把火浇一捧油,让原本就恐慌的百姓更加恐慌,然后利用这些百姓达成自己的目的。 李承乾惊骇不已。他万万没想到,在他与阿娘努力安抚民心的同时,还有这么一群人不但要毁掉他们的成果,还要将事情极力往反方向拉锯。 他看向两个突厥人,眼厉如刀,好似能杀了他们般。 李承乾咬牙切齿:“他们一共八人,这里只有两个。也就是说还有六个藏在长安。” 武郎将低头:“是。八人,分成三队。这两人为一队,还有两队,不知在哪。” 李承乾死盯突厥人:“他们不肯说?” “他们说每队的藏身地点不同,彼此互不沟通,除非执事队长亲自联络,临时调派,令他们策应。” 长孙氏冷笑:“怪道招得利落。” 这两个突厥人负责的是土豆,没有另外两项紧要。况且他们被捕,就代表他们的任务已经失败。至于其他两队,左右他们知道的并不多,所掌握的信息,根本无法让李唐迅速锁定对象,即便后续能找到人,但这中间所需要的时间已经完全足够队友完成任务。 所以他们恐怕是带着小心思,干脆招供,以免除皮肉之苦。 武郎将言道:“圣人今早离京,他们必会趁这个时间尽快行动,我们必须比他们更快,否则只怕就……” 话还没说完,但听前方有人策马急来,发现仪架对,迅速下马,上前跪下:“皇后,殿下,城内出事了。有人煽动百姓,聚众闹事。” 众人面色大变。 长孙氏双手握拳微微颤抖,她站出来:“走!” 俨然是要去现场。张士贵赶紧拦住:“皇后,此时百姓或许以被煽动,正是群情激动之时,您此刻前去不妥。今日大家都见过皇后与太子仪仗,恐怕仪架还没赶到,就会被冲撞。臣去吧,臣去抓了他们。” 长孙氏摇头,指了指传信之人:“若能抓,你以为官府不会抓?如果事情这么好解决,他来传信便不会说城内有人煽动百姓,而会说城内有人煽动百姓,现已被捕,送入牢狱,静候发落。” 少了后头几句话,意义大不相同。 传信之人低下头,态度已然说明一切。 “具体情况如何,需去了才知。走吧。” 李承乾挽住长孙氏:“那就换普通马车,普通衣物,也请诸位禁军与我们一起,全部把衣物更换掉,我们换装前往。他既然在煽动百姓,想来聚集的百姓众多,如此便不会惹人眼。” 也只能如此,张士贵看了长孙氏一眼,见长孙氏不反对,言道:“臣等倒是不必,脱掉外甲即可。” 而长孙氏李承乾下地后刚换过衣服,为了方便换的常服,看上去虽非普通百姓,但也可当成世家。而马车,宋威与武郎将为了拉人本就带了一辆停在道旁,很好,万事俱备。倒是省了不必要的工夫。 一切就绪,众人出发。 闹事地在最热闹的平康坊,此刻周遭已经挤满了人。看模样,不只平日在平康坊的商户与客人,还有许多其他坊的百姓,并且一直有人不断往此处而来。 长孙氏与李承乾随着人流往前,由扮做护卫的张士贵等人开路,仍是费了老大劲才勉强前行了一段,虽然与闹事地仍旧有些距离,却已经不远,再看旁边,巧了,就是醉仙楼。 李承乾眼前一亮,还没等他动作,便见骆履平从店内出来,顾忌场面未曾多言半个字,静悄悄将他们迎入贵宾厢房。厢房内已有两人在,一人是长安令,一人是李世民留下护卫京师的牛进达。 两人先行见礼,同时请罪:“臣等办事不利,未能在第一时间发现问题,及时扼制。臣……” 长孙氏抬手打断二人的话,站在窗前凭栏眺望,但见右前方一丈多远的地方,平地用食案架了个小台子,几个书生打扮的青年站在台子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双颊潮红,手中还捧着酒罐,显然已经醉得不轻。 “现在你们明白了吧?我军与突厥兵力相差数倍,突厥更是兵强马壮,我们根本打不赢。长安守不住,守不住懂否!” “朝中已经有人提出迁都。迁都?呵,这是要弃城,放弃长安。这代表什么,代表朝廷十分清楚这个形势,他们根本不会用全部兵力去打突厥。他们是要走的。” 满场哗然。 “朝廷要放弃长安,他们要走?那我们呢,我们怎么办!” 人人脸上尽显惊惧之色。 长孙氏与李承乾脸色瞬间沉下来:“这几个不像突厥人。” 长安令解释说:“他们是今岁来京师参加科考的。科考未过,但见长安繁华,新奇事物层出不穷,春季又种了土豆,后来更是做出新式筒车与水车,觉得有趣,便想多呆一阵,暂且在长安留了下来。身份户籍都已查清,没有问题。” 户籍这点李承乾信。突厥人能收买行商,为何不能收买读书人?哦,甚至不必收买,只需用些手段挑拨怂恿,给读书人洗脑,让读书人认定他们的说法,撩起他们的“正义之心”,自然就能成为他们手中的一把刀。 而他们能怂恿几个读书人,就能怂恿更多。也便是说,事情能在短时间内演变成这样,绝不单单是眼前这几个书生的“功劳”,恐怕还有未曾站上台,却同样已经被他们洗脑的其他人。 可见这些突厥人这几天一直没闲着,不断动作。只是他们做的谨慎,而在突厥兵临渭水的消息传来之际,朝廷震撼,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战事上,有所疏忽,未能及时察觉。当然也可能无法察觉。 因为外有强敌,京师百姓本就惶惶不安,这其中若有人出现些微与平常不一样的举动,实在算不得什么。以致于让突厥积累数日,一朝爆发。 瞧那几个书生醉醺醺的模样,显然已经喝得不少。谁将他们灌醉,让他们借着醉意闹事的?是无意还是故意,可不好说。 长安令又道:“臣发现不对,立刻让衙门出动,本来已经抓住了那几个书生,但突然冒出三个百姓,说官府不让这些书生说下去就是不让大家知道真相,也就代表书生们说的是真的。他们要知道实情,他们要让听书生说完。 “突厥大军压境,生死在于一线。百姓被刺激,跟着他们行事,有一人动手,两人动手,就有更多的人动手。结果官差非但没能把闹事的读书人抓捕起来,反而自己被打被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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