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一顿,突然反应过来,急忙挽住李世民的胳膊:“阿耶,是不是并州的人回来了,他们找到刘医官了?” “对。”李世民轻笑,朝左右使了个眼色。 地牢门扉又开,一位老者弓着身子进来,跪地行礼,在李世民的示意下说起原委:“双胎早期一般不能被人查出,能诊出的几乎都在中后期。杨妃月份渐大之时微臣确实曾发现杨妃隐有双胎之相。” 李承乾蹙眉:“我看过杨妃的脉案,既然有双胎之相,脉案上为何没写。” 刘医官将头更低了两分:“微臣能力不足,不敢确定,只是有些许怀疑。微臣曾试探着问过杨妃,可想过这胎是男是女,杨妃言男女都好。微臣又问,世人都当双胎为祥照,可希望自己得生双龙或龙凤。杨妃摇头说她只盼能有一个就够了。 “微臣听得出来她担心什么。彼时圣人仅是秦王,东宫另有其人。更何况宫中怀孕者众,无一人怀上双胎。若微臣将这点写入脉案,杨妃必受万众瞩目。但其他人可不愿意风光被别人抢走。 “微臣知道这对杨妃来说并不是好事,而且也非杨妃所愿。微臣……微臣也有自己的心思,怕自己断错。一旦白纸黑字写上去,弄得人尽皆知,到时候发现不是双胎,微臣难逃其责。微臣想着不如谨慎一点,再看看。 “微臣琢磨着最多只需再有一月,等孩子再大些,波动再大些,微臣就能诊清楚了,到时候再提也不迟。可后来……后来酅国公病重。太上皇调了太医署许多医官前去诊治。 “因彼时杨妃的脉相一直很平稳,脉案也没问题,并不要紧,无需微臣时刻照看,便将微臣也调了去。 “等微臣再度回来太医署,便听闻杨妃前往寺院为酅国公祈福,更听说杨妃在寺院早产,诞下一个男婴,母子平安。微臣也就以为确实是自己断错了,还庆幸了许久自己没有贸然说出来。” 闵崇文怒斥:“你能力不足,无法确定,太医署自有能确定的人,为何不请旁人来诊?” “这……请旁人来诊不就等于把此事告诉对方吗?这与写入脉案的区别也不大了,必定会引来许多目光。那时……那时太医署清理了不少人,被清出去的下场都不算好。微臣不敢,即便微臣与他们的情况不同,但也难免有人借题发挥。 “别看太医署衙门不大,里头竞争可不小,微臣在太医署任职多年,亦是有一二不和者的。倘若被他们得知,就等于被他们抓住把柄,必不会轻易放过微臣。 “他们一定会将微臣的失误夸大,将微臣打成庸医,从而致使微臣被逐出去。微臣很需要这份官职,也很需要这份俸禄。所以……微臣有罪,微臣该死。” 刘医官磕头求饶,李世民挥挥手,让人将他带下去。 事情至此,差不多算是真相大白了。 但这个真相似乎让杨侑十分难受。他神色恍惚,瞳孔颤抖。如果他的孩子已经死了,如果李恪不是他的儿子,那…… 他将目光缓缓移向隔壁牢房,忽然怔住。不知何时,“昏迷”的李恪已经醒来,坐在草垛之上,怔怔看着这一出,面色红润,精神饱满,哪有半分被“刑讯虐待”的模样。 咚。杨侑身子一晃,瘫倒在地。 他如何还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局,为了套出他们当年作为以便佐证自己猜测的局。李恪从来没有受伤,甚至出卖他们的也不是宋清,而是李恪。是这个他以为是他此生唯一血脉,实则乃李世民亲子的李恪!
第150章 李承乾亲自打开牢房门:“事情问清楚了,快出来。” 李恪神情愣愣的,犹自沉浸在真相之中,还没完全缓过神来。 李承乾轻笑着上前将他拉出来:“你看我没说错吧。你不是前朝血脉,亦非反贼之子,你就是阿耶的孩子,货真价实。你是,悦弟也是。你们是一胎双生,都是我的兄弟。 “我之前和你提过的。一胎双生也并非全都模样相似。有几乎一模一样的,也有不尽相同的。你们属于后者,一个肖父,一个肖母。 “我们原本是还有一个三叔①的,可惜年少早亡。这位三叔与阿耶便是一胎双生,长相却不太类似,与普通兄弟差不多。你们亦是如此。” 李恪嗯了一声,表示明白,可鼻子却不争气地算起来,眼眶逐渐湿润 他战战兢兢了一年多,惶恐不安了一年多,一直耻于自己杨侑之子的身份。非仅因为忽然得知“身世”的迷茫与无助,更因为他无法接受生父是个眼中唯有复国,毫无天下黎民之人;无法顺从对方的意愿将刀尖对准养育他十多年的人。 他痛苦挣扎,在黑暗的深渊里煎熬。可如今李承乾告诉他,不是的。他并不是杨侑的儿L子。他就是他,是李恪。是李世民的亲子,李承乾的兄弟。 李恪心中宛如一块大石落地,哽咽难言。 哈,哈哈—— 杨侑突然发出阵阵嗤笑,笑声中藏着无尽的嘲讽与不甘。嘲讽天意弄人,不甘一败涂地。他看了看李恪,又看了看李承乾,讥道:“真是好一出兄弟情深的戏码。倒是难为你们还假造这一身的伤来骗我。” 李承乾摊手:“要不然呢?我若直接开口审问当年之事,你会告诉我吗?就算说了一定会是实情吗?” 杨侑顿住,他清楚自己不会。 如果李承乾突然询问当年之事,他必会怀疑对方用意与目的,言语中必有保留,更会砌词造假,借以混淆对方视听。毕竟他并不想让李唐如愿,只要能给对方添堵,他会不遗余力。 可现在不同。他刚经历大业失败的打击,又恍然看到形容凄惨的“亲子”,精神大受打击之下思维亦有所迟缓,心计想法也就不那么灵敏了。 李承乾再循循善诱,一步步引导自己跟着他的节奏进入整体,随后恰如其分的扔出卷宗谜案,更是让他惊骇莫名,纷乱如麻。 杨侑深吸一口气:“你说得对,若是如此,我确实不一定会说实情。但你怎知我现在说的便是实情?你就不怕闵崇文当日带去的死婴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李恪稍愣,转头看向杨侑,一颗心又提了起来。李承乾却笑了:“我一直认为人在撒谎的时候,即便伪装得再好,也是不可能没有一丝破绽的。你们当时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杨侑看向他,神色似笑非笑:“你就这般确定我们不是故意做给你看?” “第一,我相信自己的判断。第二,如果是故意,你现在不会跟我说这些话。” 杨侑猛然回神。是啊。他们如果是故意,故意的目的是什么?是让李唐以为李恪是双生,从而放过他,为自己留下最后一丝血脉?若是这般,那么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便不该再说这些话让李唐起疑,将李恪至于尴尬境地。 他这般说,非但不能说明李恪有问题,反而正好说明李恪没问题。所以他看不得李唐好, 杨侑面色几度变化,李承乾却笑出声来:“你心乱了。” 杨侑握紧双拳。他的心确实乱了,若非乱了,他不会想不到这点。此举无异于画蛇添足。 但杨侑不会明面承认,他眸中怨愤滔天,恶狠狠瞪着李承乾:“没想到素来亲情淡薄的天家,竟出了你这么个愿意为庶出弟弟谋划设计至此的太子,也不知道是幸或不幸。” “当然是幸。”李承乾挑眉,“天家亲情淡薄,那是你杨家,不是我李家。” 这话一出,杨侑没开口,眼神转向李世民。 那意思在场众人谁都明白,无他,李世民宫变上位,与李渊李建成的各种纠葛,俨然是赤裸裸打脸李承乾的说辞。 李世民脸色一沉,顿时不高兴起来。 李承乾微微眯眼:“他是他,我是我。我跟他不一样,我不会让历史重演。” 李世民侧目,神色微动。 杨侑一嗤:“你倒是自信。但你莫忘了,古往今来,那些生疑的父子,反目的兄弟,曾经都亲密无间过。你的好阿耶与你阿翁伯父何尝不是如此呢? “你怎知你今日费尽心机为其打算的庶弟他日不会生出此等心思?到时候你恐怕就不会如此自信了,反而会无比后悔自己今日的决定。 “教你一招,生在天家,切莫心软。有时候心狠一点,才能地位稳固。若有机会,自然是将风险扼杀在摇篮中的好,万不能给自己徒留后患。” 李恪双手握紧,面色大急:“大哥,我不是,我……” 话没说完,便被李承乾按住。李承乾嘴角上扬,拍拍李恪的手背,看向牢房内:“杨侑,你黔驴技穷了。如今的你已经只能靠这种低劣的言语陷阱来挑拨我们,妄图在我们心中埋下后患的种子了吗? “你越是如此,只会显得越发可笑。知道你现在这副模样像什么吗?像一个跳梁小丑,像一条丧家之犬。看着还挺让人开心的。你继续,我欣赏欣赏。” 可笑,跳梁小丑,看着开心,欣赏…… 李承乾把他当什么!杨侑面色大变,咬牙切齿。 李承乾再度走近:“知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女人,没一个能生下你的子嗣?因为苍天有眼,似你这种阴险狡诈,品性低劣,手段下作的人,它认为你不配有子嗣。 “毕竟这世上的人渣还是少一些的好,让你留下子嗣,它怕你的子嗣也承袭了你低劣的品格。杨侑,你看,老天都厌了你,不愿你留后呢。” 老天都厌了你,不愿你留后。 杨侑想反驳,可想到这其中一出出事故,一场场意外,若非天意弄人,怎会发展至此。天意弄人……天意…… 噗。 “主公!” 在闵崇文惊愕慌张的呼喊之中,杨侑一口老血吐出来,好似已经去掉了半条命。可即便已经这样了,他仍旧不肯落败,靠在闵崇文身上,用微弱的气息道:“哈哈,我是输了,可你们也没有全赢。我活不成,还有你们李家的子嗣给我陪葬。” 李承乾眨眼:“哦,是吗?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这么蠢吧。你居然以为我们都知道你的全部计划了,却没有派人去救他?” “你们就算派人去了又如何?你们知道他在哪吗?”杨侑轻嗤,他轻瞥了李恪一眼,“我如今只庆幸当初怕你过于重情,过于在意小姑姑与那个孩子,得知他的具体地点后会贸然出手生出事端,因而嘱咐宋清先且不要告诉你老巢的具体地址。还好不曾告诉你。” 宋清没有背叛,背叛的是李恪。既然如此,他们便不会知道孩子的下落。 杨侑笑起来:“天下之大,人海茫茫,你们要怎么找。我离开前就留下话,无论成败,举事之后,他都必须死。哈哈哈。” 李承乾耸肩:“那可真是要让你失望了,他不会死。他早就被我们救出来了呢,算算路程,差不多后日就能赶到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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