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陈婆很是开心,将荷包小心翼翼收入怀中,彷如对待珍宝。 李承乾顺势扑进陈婆怀里,细声道:“阿婆,这里黑,我害怕,你再陪我一会儿。” 陈婆应了,收拾碗筷的动作慢了些。 地窖口的赵钱粗枝大叶,瞄见这一幕,完全没当回事,翻了个白眼,继续艰难吃着碗里的野菜粥,心里冷嗤:这一大一小短短几天功夫倒是打得火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祖孙呢。 ******** 水云观。 就在李渊思索着李建成的话时,山下传来急报:杨文干反了。 若说此前尔朱焕与乔公山的检举还有人持怀疑态度,那么此刻便已是得到了证实。一时间水云观风声鹤唳。李渊急招众人商讨应敌平叛之策,派人传唤李世民。 李世民站立院中,岿然不动。 房玄龄蹙眉:“王爷不去?” 李世民没回答,反问道:“你觉得杨文干会打过来吗?” “会。”房玄龄斩钉截铁,“他既然举了反旗,便已无退路可走,唯有背水一战,只看是他的动作快,还是我们的动作快。” 李世民神色更差了几分,他也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见他不说话,房玄龄疑惑:“王爷,圣人还在等着。” 李世民摇头:“灵州都督杨师道已到,又有钱九陇在,有我没我,差别不大。” 房玄龄:??? 怎么可能差别不大,杨师道与钱九陇都不是他们的人。如今大战在即,若能披甲平叛,又是大功一件。 李世民自知他怎么想,轻笑:“这些年我打了多少场仗,还差这点功劳?” 房玄龄:……确实,于如今的秦王而言,有这件功劳是锦上添花,没有也全无影响。但问题只在于功劳吗?不!杨文干是太子的人,如今反了,其中深意几何?只需握住平叛大权,便能从中做些手脚。 李世民却道:“父皇不会让我一人独掌平叛之事,杨师道与钱九陇必会随同前往。更何况……” 李世民稍顿,语气中满是担忧:“此时此刻,承乾更需要我。” 房玄龄愣住。 李世民苦笑:“你觉得杨文干打过来需要多久?我方平叛又需要多久?大战一触即发,如今父皇一心想要平叛,山上山下还有几人记得承乾?这还是杨文干未曾打过来,若他打过来了,局势会更混乱。到时候……我只怕到那时,承乾……我们就没有机会了。” 所以他必须在大战开始前找到承乾,时间紧迫,不容有失。 李世民看向山下,转而又缓缓回头望向后山:“城中我亲自带人搜寻了数日,一无所获。雁过留声,人过留痕,就算抓不到人也不该连半点线索都无,这不对劲。你说承乾会不会根本没有下山?” 房玄龄一震:“王爷的意思是贼人将中山王藏在山上?可山上钱将军派人搜过,我们的人也搜了。” “那就再搜一遍!” 他不信邪,山上山下都没有,这些人难道会飞天遁地,能凭空消失吗! 李世民起身唤来亲卫,抬脚就走,房玄龄只能跟上。 若说山上哪里最好藏人,必然是后山林子里。但因此前李承乾就是在林子里出的事,整个林子几乎被禁军连同秦王府的亲卫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隐秘的洞穴,偏僻的深潭无一幸免。 今日也一样。一无所获,又是一无所获。 李世民满脸失望,心底的焦虑又大了几分。 他离开长安时曾信誓旦旦向观音婢保证,一定会找到承乾,不会让他少一根汗毛,可如今…… 李世民身子不自主地晃了晃,初闻承乾失踪的消息时,观音婢已然脸色发白,手指冰凉。他不敢想象如果承乾当真有个闪失,观音婢会如何。 更何况那是承乾啊,即便平日他总嫌弃承乾出口呛人、惯爱嘚瑟,沉不住气,得势便猖狂。但终归是他的孩子,还是他第一个孩子,是他满怀期待出生的孩子。 尤记得观音婢孕育时,他们如何畅想这个孩子的未来;记得在房产外等了一天惊喜听到的那声啼哭;记得稳婆将孩子送到他怀里时那副脆弱娇软的模样;记得他第一次开口叫阿耶,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哭着要抱抱,第一次…… 李世民越想越怕,心尖颤抖,只能拼命晃掉脑子里纷杂的心绪,打起精神继续搜查。目光自草地扫过,定睛聚神,力求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突然李世民身形一顿,快走两步欣喜扒开杂草,从中取出一颗白色棋子。 “是糖粒。承乾的棋子糖粒。” 房玄龄大惊:“禁卫与我们的人都搜寻过这边,还不只一次。若早前有糖粒,不可能没发现。尤其昨日下过雨!” 若糖粒是下雨前便在,历经大雨,早该被浸化。可糖粒完好,也就是说它是在雨后才出现,甚至刚刚出现不久。 这点房玄龄明白,李世民也想得到,他将糖粒握在手中宛如至宝。 这代表什么?代表承乾在山上,又或者说那个掳走承乾的贼人在山上!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去查,此处今日谁人来过!” 亲卫疑惑:“目前山上除了水云观的道士剩下全是自己人。水云观的道士全都被看管起来,根本出不了道观,能在外行走的只有我们同禁军。总不能是禁军……” 话未说完,亲卫不敢提了,若是禁军所为,那事情可就不一般了。 李世民咬牙:“去请钱将军!” 钱九陇刚同李渊商讨完平叛之事,从院中出来就撞上房玄龄,被紧急拉过来。看到棋子糖粒,钱九陇十分讶异:“怎么会?山上明明全都搜遍了,他们能藏到哪去?” 李世民好悬压下火气:“还望钱将军好好想想,禁军谁人负责这片的巡视,谁人到过此地?” “不会是禁军,禁军十人一队,不管是巡视还是搜查,都是一起出动,没有单独行动的机会。” 不能单独行动,总不至于一队的十个人全都有问题。 问题卡在这里,众人犯难。 李世民忽然灵光一闪:“我记得,之前搜山的时候,你们提过,山上还住着个老妪?” 钱九陇点头,指向左方:“是。那老妪已经六十多岁,这里的人都唤她陈婆。那边往前数里有座小木屋,陈婆就住在木屋里,为人疯疯癫癫的,还不能说话。出事之后,水云观的所有人,连同当日来过的香客都查了。她也不例外。 “她是本地村子里的人,疯癫数年,这些年里只在木屋附近活动,从没下过山,除水云观的道士偶尔来给她送些吃食外,没同任何人有过交往,并无可疑。小木屋我们也搜了。还搜了两遍。” 亲卫点头:“事发后钱将军带人搜过一遍,后来王爷有令,属下又带人把各处重新搜了一遍。” 李世民不说话,钱九陇知道他在想什么,摇头道:“不可能的。就跟水云观的道士被困在观内出不来一样,陈婆也被困在屋内。她的住处四周都有岗哨。岗哨距离木屋最近的一里,最远也不过一里半。她若出门有异动,守卫不会没察觉。更何况这山上还有巡防。” 李世民死死盯着手里的糖粒,他要去看看。 “带我去木屋。” 话音刚落,但闻啁啁的声响传来,众人抬头。 钱九陇讶异:“鹞鹰?小郎君养的那只鹞鹰吗?” 李世民低喃:“阿鸢?是阿鸢!” 承乾养的鹞鹰他是认识的。这只鹞鹰平常只和饲养它的内侍呆在一处,不捣乱不闹事。偶尔自己出去捕个食,吃饱了就飞回来。省心得很。承乾对它并不是很上心,但来仁智宫的时候却一定要带上,说仁智宫在玉华山,指不定还能训练它为自己狩猎。 啁啁—— 鹞鹰飞到李世民头顶上空,一个小黑点被抛下,李世民下意识接住,是颗黑色的棋子。 有一颗棋子糖粒。 啁啁—— 鹞鹰挥动翅膀往前飞,李世民莫名看懂了它的意思,立刻道:“追上去!” 有鹞鹰指引,众人一路跟随,来到小木屋。 钱九陇十分诧异:“陈婆?” 李世民使了个眼色,亲卫立时闯进去,陈婆吓了一跳,缩在角落不敢动弹。 李世民甫一进门便闻道一股怪味,环视四周,身形顿住。这哪里是木屋,分明是个垃圾场。屋子里到处是破烂,唯有中间断了腿的方桌周围勉强还算空旷。 李世民忍着怪味查看了一遍屋中的“垃圾”,翻来覆去,垃圾堆得过分实在,压根没有藏人之地。若没发现那颗棋子糖粒,没有鹞鹰引路,李世民恐怕就要放弃了,这种地方是人呆的吗?这么扎实的垃圾,上哪藏人去! 可想到棋子,想到鹞鹰,李世民知道此处一定有问题。但屋子里该搜的地方都搜了,垃圾都被他翻了个遍。 钱九陇犹豫着说:“其实之前搜查的时候,我们发现木屋还有个地窖,就是……” 李世民抢先打断:“地窖在哪?” 钱九陇指了指方位。李世民拉开地窖的门,瞬间明白了钱九陇提及地窖时那一言难尽的怪异表情是怎么回事。 地窖的怪味更大,酸臭、腐朽扑面而来,李世民偏过脸,差点呕出来。随行亲卫并钱九陇早有经验,及时捂住口鼻。 李世民憋了一口气,重新站定,忍着不适爬下地窖。好家伙,地窖的垃圾比上面还多,从地面堆到窖顶,上面好歹能容人落脚,地窖却是连落脚都要小心翼翼。 李世民从入口开始查,在杂物中翻来翻去,突然一顿,目光瞄向地面,瞳孔收缩,手指一动,偏头干呕了几声,无奈张了张嘴:“这种情况如何藏人,承乾怎会在此。上去吧。” 众人跟在后头,一个个离开。 良久,未再传来声响。赵钱、孙李、周吴将头顶的杂物麻袋一个个挪开,与芸娘一起从垃圾堆最里头跳出来。芸娘将怀中昏睡的李承乾放下,揉了揉胳膊。 “都搜两遍了还来,咱们现在这模样,真成乞丐了。”几人顺着梯子爬出去,赵钱骂骂咧咧,抬起袖子凑到周吴面前,“你们闻闻,这味儿,乞丐都没咱们大吧。咱们这……” 咻—— 一只羽箭破窗而入,自赵钱背后贯穿胸膛,赵钱低头看着胸前的箭矢,双目瞪圆,不敢置信,扑通倒地,未说完的话再也没机会出口。 紧接着侍卫冲破木门,大刀来袭。孙李与周吴上前应敌,然而寡不敌众,没一会儿孙李便中了刀,鲜血直流,他勉力撑着:“快走!走!” 可如今情形,哪里走得了? 芸娘咬牙,回身跳入地窖,将李承乾抱出来,匕首抵在李承乾的脖颈:“全都住手,否则我杀了他!” 侍卫攻击顿停。 李世民双目瞪圆,嘴唇颤抖:“承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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