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九陇想了想又道:“微臣会将与他有过接触的人员全都再查一遍。” “嗯,是得查仔细些。”李渊手指敲击的动作微顿,“还有,他的户籍虽是真的,但他是否就是户籍记载的吴峰本人,此前的生活经历等,连同所有经他卜算之人的信息以及卜算之事的过程、结果,朕都要知道。至于负责跟着吴峰的人,不必出面,继续隐在暗处,小心观察。” “是。” ******** 荒山,破庙。 断壁残垣之中站着两个人,一个女子,十七八岁,身着劲装,头戴帷帽;一个男子,三十来岁,青衣束发,一副儒生扮相。此二人正是让李渊恨不能饮血啖肉的窦三娘与闵崇文。 闵崇文躬身请罪:“属下无能,未能完成任务,有负公主厚望。” 窦三娘摇头:“闵先生能安然脱身赶来赴约便已是我之大幸,先生不必自责,此事是我计算有误,错估了李建成与李世民。” 一个冒死上山自辩,一个为了李承乾坚定留守水云观,不肯挪动。此举非但困住了芸娘等人,还让他们在行宫必经之路设伏的打算直接胎死腹中。 闵崇文神色苦涩:“此次我们损失惨重却一无所获。” 可不是嘛。死了一批人手,曝光了一批人手,却什么都没干成。其他人也就罢了,让窦三娘心伤的是芸娘。芸娘陪她一起长大,名为主仆,情似姐妹。若非手中能用的靠谱人手不多,她并不愿让芸娘涉险。 本想着只要计划成功,芸娘自会无碍,谁知…… 芸娘到死还在为她打算,想要祸水东引,混淆李唐的视线,帮她遮掩。 窦三娘面上闪过一抹悲色,目光却越发坚定:“我不会让她们白死,总有一日,我会为她们、为父亲报仇。闵先生,父亲还有些旧部,需得你费心联络。” “属下明白。” 窦三娘:“还请先生小心行事,保重自身,我还需多多仰仗先生呢。” “蒙公主看重,属下自当谨慎。” 窦三娘点头转而又道:“此计失败,李唐恐怕很快会查到我们身上,我会传令下去,让我们的人全部静默,等候时机。” 如果她手中兵马多,自然可以跟李唐正面对抗,无奈她的力量不够,只能另辟蹊径。窦三娘再叹,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错过这次,再想有下回就难了。 “今日之后,你我最好不要再见,先等风声过去。” 闵崇文恭敬应下,窦三娘看了眼天色,伸手整了整帷帽,转身离去。 闵崇文看着她的背影良久,直到对方越走越远,最终消失于视野才缓缓收回目光。窦三娘没说去哪,也没给个紧急联络的方式,显然是留了一手。她信任自己是真,却也会防着自己,避免自己被捕后供出她的藏身之所。 闵崇文嘴角勾起,眼睛微眯,面上带了几分欣 赏。此女心志坚定,手段不俗,可惜与他不是一路。 窦三娘想要杨文干举兵与李渊打起来,好从中谋划,坐收渔翁之利。行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计。然而谁是螳螂,谁是蝉,窦三娘当真分得清吗? 闵崇文敛下目光,转到佛像背后换了个身衣服,直接从青年变成老丈,沿着与窦三娘相反的另一条道下山,几经周转来到城内,穿街过巷,绕了好几个大圈,进入一户院舍。 院中一位二十左右的男子在廊下纳凉,手中捧着本史书,瞧见闵崇文,随意指了指身边的位子:“坐。” 闵崇文行过礼后坐下,说起窦三娘一方的情况。 男子摇头叹息:“可惜了。” 在某些方面,他与窦三娘的看法一致,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 婢子端着托盘上前,盘中是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男子半分不矫情,拿起一饮而尽,连个眉毛都没皱,好似早已习惯,反倒是闵崇文忧心忡忡:“您的身子……” 男子轻笑:“这点不是早就算到了的吗?是药三分毒,更别提是那等秘药。当年为了保命,我不得不用,彼时就已清楚,即便成功,身子也会大损,后半生必将汤药不断。可再如何我终归还活着,不是吗?” 见闵崇文仍是眉宇紧蹙,男子叹道:“先生,有舍才有得。我如今这情况,虽好不了,却也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不必过分担心。” 闵崇文哑然,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回。 怕他揪着这点不放,男子只能快速转移话题:“窦三娘既然让你联络窦氏旧部,你照办就是。她的人手是少了些,我们还需要她挡在前头。有她吸引李唐的注意力,我们才能养精蓄锐,徐徐图之。” 男子眯眼:“如今李唐势强,大业将成,非是能轻易推到。好在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先看看窦三娘能做到哪一步。若她能成事最好,省了我们的功夫。若她不行也无妨。我们的布局可不只她一个。” 闵崇文心中明了,最不济,他们手中还有当年留下的一张底牌。只要底牌犹在,他们便有翻身的机会。 闵崇文想了想:“可需要我们的人帮窦三娘一把?” 男子摇头:“不必。窦三娘聪慧精明,手脚太多恐会引她生疑。不必多此一举。闵先生在她身边也小心些,别被她看出端倪。” “属下明白。” 男子闭上眼睛:“既然窦三娘想静默,让我们的人也静默吧,都把自己藏好了,省得李唐追查窦氏的时候,带累到我们身上。” “是。” 见男子没有别的吩咐,闵崇文起身告退,才走出几步,便被一稚童撞了个满怀。闵崇文退后一步,侧身行礼:“小郎君。” 孩童歪头好奇打量,因阿耶不许他出门,他整日困在院中,嫌少见外人,如今好容易见到一个陌生面孔,自是欣喜,刚想拉住他问问外面好不好玩,都有什么有趣的东西,便听前方声音传来:“慎儿,不得无礼。” 孩童抬眼望去,瞧见阿耶,赶紧将伸出去的手收回来,走到男子身边,低头弱弱唤道:“阿耶。” “怎么如此鲁莽,横冲直撞?”男子眉眼微挑,声色说不上严厉,却带着几分不悦,孩童声音更弱了:“阿耶,我错了。” 见他如此,男子没再训斥,也未处罚,淡淡道:“往后不可如此。” 孩童恭恭敬敬应下,男子脸色好了些,将身边果盘递过去:“吃吧。” 闵崇文已走到门外,身后的声音渐渐小了。离开院舍,他轻轻叹了口气。他跟随男子多年,比院里服侍之人了解得要多,更知晓一些密辛。 想到男子早年的布置,冒死设下的那招暗棋,他忍不住叹服,好一招深谋远虑,干得漂亮。他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脚 步未停,继续朝前,渐渐隐没于人群。 ******** 一切尘埃落定,水云观回到了事发前的宁静祥和。 李承乾看着床上满身是伤的护卫队长,心里很是难受。护卫队长挣扎着想爬起来见礼,被李承乾按住:“你别动了,好好躺着吧。我听医官说,你的伤很重。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护卫队长一愣,转而惶恐起来:“小郎君万不可如此说,都是臣之过,没能保护好小郎君,致使小郎君被人掳走。臣有罪。” 李承乾摇头:“你已经尽力了。我有眼睛,看得到。也有心,能感受到。我知道你们在很努力地保护我,甚至拼了命。其他人……” 其他人都没了。 惨烈的杀伐、猩红的鲜血、悲愤的怒吼、压抑的低吟,那日的画面不断在眼前浮现,声音不停在耳畔回响。 李承乾总能想起那些倒下又站起,站起又倒下的身影,那些为了他奋勇无畏,却最终逝去的生命。 他们明明前一刻还在与他谈笑,甚至前一天还在教他叉鱼,转眼就没了,什么都没了。 李承乾呼吸急促,双拳不自觉握紧,他耸了耸鼻子,拍了拍队长的手:“你好好歇着。有什么需要让人来告诉我。我已经交代医官细心为你诊治,也同阿翁说了。你没有罪,你有功,该被论功行赏。那几个牺牲的人,我也同阿耶商量好了,会给予家眷抚恤金,或是为家眷安排营生。” 李承乾抿着唇,他知道不管做什么都挽回不了这些鲜活的生命,可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 梦里父母说过,守护家国人民是军人的天职,但家国与人民不能因此将军人的牺牲当做理所当然。英雄不该以成败论,烈士更不能。 他们虽然最终没能护住他,使他被掳,但仍旧是英雄,是烈士,是应该被赞誉的人。 队长鼻子发酸,眸中有泪光闪烁。 “小郎君……”他的声音带着颤抖,三个字说出,已然喉头哽咽,再说不出话来。李承乾让他很是触动,更为感激。 非因他话中所说的论功行赏以及抚恤和安置家眷。而是因为他的语气,他的态度,他那一眼能望到底的清澈眼眸,那眸子里满满的真诚。 他入军多年,护卫过不少人,其中不乏皇室,便连太子圣人都有。可没有谁如李承乾一样,没有。 守卫张着嘴,努力许久,言道:“臣,多谢小郎君!” 他没有推辞,而是直接应下。一句简单的话,却说得尤为郑重,仿佛指天起誓。 自队长处出来,李承乾仍旧闷闷地,情绪十分低落。吃饭的时候都心不在焉,李世民不免多看了两样:“怎么了?” 李承乾抬头看他,眼中一片迷茫:“我以前听你跟宋庄头说战场上的故事,铁马金戈,杀伐果断,意气风发,好神勇,好威风。我特别羡慕,特别喜欢。总想自己长大了也去试一试。可……” 他撇撇嘴,继续道:“我以前不是不知道战争会带来死亡,可是……那些鲜血真正展现在我眼前,那些人一个个倒在我脚下的时候,我才发现,这根本不神勇,不威风。我不想要什么神勇跟威风了。我只想天下太太平平的,大家都好好过日子。” 李世民轻轻将他揽过来,慈爱地揉了揉他的头,没有回答。承乾还太小,许多东西总要自己感受过,经历过才会明白。他如今这般,显然是被这场刺杀吓到了。 李世民正想着该如何安慰儿子,缓解儿子的情绪,抱春端着鱼汤过来,香味四溢,李承乾立马坐直了身子,从李世民的怀中撤出来,一双眼睛死盯鱼汤:“是用后山涧泉里的鱼做的吗?” 抱春轻笑:“是呢。知道小郎君喜欢,婢子特意命人去捞的。” 李承乾眯着眼 睛,脸上笑意盈盈:“快,快给我盛一碗,我要吃。” 李世民:……一秒变脸,不愧是承乾。合着自己的情绪又白酝酿了。 啧,这孩子,前一刻难过失落,后一刻兴致昂扬,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喝完一碗汤,李承乾一本满足,感叹道:“抱春,你真贴心。也不知道往后会便宜了那个大猪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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