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侧了侧身子,躲在后头看戏。由于距离稍显远了点,几人说些什么并不十分清楚,只隐约听到几个词。 “叔叔”“长辈”“目无尊长”“倒打一耙”…… 李承乾翻了个白眼,就凭这,没听全他也知道,必定是拿他晚辈的身份说嘴,言他以下犯上,并指摘他诬赖李元方。 李承乾半点不急,悠哉悠哉听壁角,果见没多久李渊就斥回去:“就这么点事,小孩子一起玩,有点摩擦是常有的事,你们非得闹大吗?合着在你们眼里,承乾就这么罪大恶极?” 尹德妃张婕妤傻了眼:“圣人误会了,臣妾没这个意思,臣妾没说承乾小郎君是……” “没说?是,你们是没明说,但你们说了那么多,明里暗里哪句不是在说此事全是承乾的错,元亨跟元方无辜?” 尹德妃张婕妤齐齐跪下来:“圣人息怒,臣妾不知道小郎君都跟圣人说了些什么,但小郎君是圣人孙子,八郎与九郎也是圣人的儿子啊。圣人难道就不听他们说说吗? “臣妾此来也不是想圣人怪罪小郎君,给小郎君治罪。只是不想八郎九郎受委屈,承担他们不该承担的罪名。” 二人低头,颇有几分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八郎九郎不过五岁,如何受得了这等委屈。还望圣人体谅我们一片爱子之心。” 李渊待李元亨李元方素来不错,又喜两人姿色,本以为如此,总会让李渊多几分怜惜,谁知李渊却说:“你们以为承乾跟朕说了什么?说都是八郎九郎的错?给他们泼脏水?” 张婕妤疑惑,若不是李承乾颠倒黑白,让圣人先入为主,圣人怎会是这个态度。尹德妃眉眼一跳,敏锐地察觉到哪里不对。 但听李渊又道:“承乾只说元方推了他,却没说要将元方如何,甚至同朕坦言,此事他也有不对,不能全怪元方。让朕不要生气,他愿意去同元亨元方赔罪。” 张婕妤睁大眼睛,怎么可能,赔罪?李承乾给他们赔罪?就李承乾那性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尹德妃心下惊骇:“圣人!” 李渊摆手:“此事到此为止吧。你们回去好好想想,八郎九郎还小,朕不怪他们。可你们都多大岁数了,还不如承乾一个小娃娃懂事。回去吧。” 最后三个字算是将事件定性,并强硬地划上了句话。 尹德妃与张婕妤无奈,只得跪安退出。 离开甘露殿,张婕妤差点没搅碎了手中的帕子:“李承乾可真会卖乖,还说什么给八郎九郎赔罪,也就随口动动嘴皮子,他能真心来赔罪?也就圣人信他!” 尹德妃看看左右,见无外人,微微凝眉,眸中闪动寒光:“这小子年纪不大,手段不小,是我们看轻了他。今日算是用错招了。” 若早知道李承乾会来这么一手,她们绝不会立刻赶过来,便是来,也不会采取这样的方式与说辞。再想想此前尹家吃的亏,尹德妃牙关紧咬。 她进宫多年,还没在同一个人身上栽过这么多次跟头呢。帝王后宫莺莺燕燕她都斗过来了,却输在一个五岁孩子的手里,简直是奇耻大辱! 总有一天,她会把这些全部讨回来。 躲在暗处的李承乾得意地眨了眨眼睛,呵呵,他好歹也是经过表姐特训的,后世的各类鉴表视频不知道看过多少,能猜不到她们会干什么?自然早就应对好了。 这就叫走绿茶的路,让绿茶无路可走! 呸,跟他斗?跟他比茶艺技术?来啊,谁怕谁是小狗。 碍眼的人全走了,李承乾转身步入殿内,乖巧揽住李渊:“阿翁怎么又在揉额头,可是又头痛了?阿翁不是说没事吗?我才去换了件衣服,怎地又不舒服?阿翁快躺下,我给你按按。我跟你说,我给阿娘按过的,阿娘说可舒服了。” 说着拉住李渊往榻上去,李渊笑眯眯躺下,感受着李承乾小小的手掌按压的力道,心内五味陈杂。李承乾的按揉没什么讲究,自然比不得专业人士,甚至比不得张婕妤尹德妃。但他这份心是谁都比不了的。 他刚刚生气,一半是因为尹德妃二人借题发挥,话里话外指摘承乾;另一半何尝不是因为这点呢?四个孩子都在场,却只有李承乾一人看到他头痛不舒服。若说李元亨几人都是孩子,承乾也是啊。四人可是一般大的。 再有刚才,他也在揉额头,平日里温柔解意的尹德妃张婕妤为何看不到?为何仍要揪着事情不放?明明丁点大的事,他都解决了,还要翻出来让他为难,以往的善解人意都哪里去了! 李渊一声长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承乾好。于是大手一挥,将原本给的赏赐又加厚了两分。 ******** 宏义宫。 李承乾回来的时候,杜如晦房玄龄等人刚好也在,看着他身后的箱子,十分疑惑:这不年不节的,也没发生什么事,小郎君继曲辕犁之后也没做出别的新东西,圣人怎么又赏了?众人纷纷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别问,问就是已经麻了,习惯就好。 再这样下来,过不了多久,李承乾的私库只怕都要赶上他了。哦不,指不定已经赶上他了。想到此,李世民心里莫名有点酸酸的。 众人来到书房,说回正题。对于吴峰的出现,可不只李渊在意,李世民也察觉出了其间的不对劲,隐约猜到了几分李渊的意图。 对于袁天罡的批言,房玄龄与杜如晦是不知道的,但两人有敏锐的嗅觉,一致认为吴峰敌友难辨,不得不防。 房玄龄蹙眉:“圣人前阵子便派人暗中寻访能人异士,后脚就在水云观发现了吴峰。吴峰名义上说游历天下,可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偏偏在明知圣人记住他后,一路走到了长安。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 虽是问句,但语气中已然表达出他的态度,他更偏向于后者。 杜如晦眼光闪烁:“听说前两天尹家还上门拜访,请吴峰为自家幼子测算姻缘。” 最近吴峰风头无两,找上他想要测卦卜算的不在少数,尹家本就底子薄,没什么见识,人云亦云,跟风行事也属平常。此事说来并不稀奇,可大约是作为敌对方,杜如晦总觉得这里头有猫腻,房玄龄也是同样看法。 几人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决定,以目前的局势,不宜贸然出手,可按兵不动,先行观望。 一面派人去仔细调查吴峰的生平过往;一面盯紧吴宅与东宫,另外齐王与尹德妃张婕妤处也不能忽视,尤其注意吴峰与这些人是否有别的交集来往;最后便是令宫中眼线小心探寻圣人的态度。 确定好这些,房玄龄与杜如晦告退,李世民独留下李淳风。 “李记室,你应当也听说最近吴峰的各种传言。对于吴峰演示的那些神奇术法,你可有了解?” 李淳风摇头:“约莫能猜到一部分,只是我所学并无这些,父亲也从不许后辈弟子借用杂艺骗术来烘托自身。所以对这方面,我所知确实不多。” 李世民蹙眉。 李淳风自知他在意的是什么,言道:“殿下放心,世上并无神通之术,无论是师兄还是孙药师,亦或是当初的智仁法师,本事再高,也只能依托面貌星象以及生平痕迹进行推演卜算。似吴峰那般撒莲子瞬间开莲花的手段,是不存在的。 “吴峰若当真本事高超,并不需此等行径。即便他言说是戏法,可他并未将戏法底子全部言明,如此说一半留一半,真假虚实相掩,自是让人越发胡想联翩。” 道理谁都懂,李渊未必不存疑,但存疑归存疑,只要不破了他的全部手段,单凭他目前表现出来的本事,李渊仍旧会抱有希望,甚至对他多有厚爱。 李世民清楚得很,有智仁法师袁天罡在前,现在的李渊可太想要一个这样的人物留在身边为己所用了。这可不仅仅是为了李承乾。试想,谁不想要一个能知天文地理,测算吉凶预言未来的半仙辅助自己呢? 李世民眼中划过一丝冷厉:“李记室可能联系到你师兄?” 李淳风叹息:“只能试一试。我与师兄定过传信的方式与地址,但是否能经过周转送到师兄手中便不知了。我会在信上言明吴峰之事,顺便询问师兄是否知道吴峰那些神奇术法的根底。” 想到当年师兄离开长安时对他的嘱咐,李淳风眸光坚定:“不论吴峰目的为何,最好与我们无冲突。若他不老实,我定会护好小郎君。” “那承乾处便劳烦李记室了,至于其他,我自会安排。” “是。” 千里之外,小山村中。 一位老者与一位青年对面而坐,燃炉煮酒。 老者言道:“长安现今风头正盛的那位是你师弟?” 青年摇头:“算是,也不算是。我年少时曾拜师智仁师父,他也是将我领入玄门之人。我在峨眉山随他学艺多年。后来下山,遇上李师父与你,又随你们学习。 “吴峰是智仁师父收养的孤儿,得过智仁师父些许教导,但智仁师父未曾正式收徒,也没正式传他卜算推演之术。但智仁师父去后,将遗物全留给了他,里头有其毕生心血所著的手札。 “所以他与智仁师父虽无师徒之名,也算有师徒之实,同我说句师兄弟也不为过。” 老者用小扇轻轻扇着炉火:“他与你不睦?” 青年一顿,面露苦笑:“确有嫌隙。” “他在长安闹出的动静可不小。你就不去看看?” 青年默然许久,叹了一声:“我虽不知吴峰现今本事如何,学到了多少东西,却清楚淳风的能耐。手札毕竟只是手札,吴峰有几分小聪明,却并非天赋异禀之人。若无长者引领,单凭手札自学定是难上加难。不过数年功夫,他再努力能达到的水准也有限,是敌不过淳风的。淳风在长安守着。” 老者冷呵一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李淳风就算本事不小,能防的也只是对方以玄门手段作祟。便是这点,正值之人往往也是算不全险恶之人的用心的。倘若他另辟蹊径呢? “况且要对付一个人,办法千万种,并非唯有玄门手段可以用。你若这般放心,近日就不会夜夜坐观星象,遥望西北了。” 长安就在此地的西北方向。 一番话说的青年哑声,半晌才无奈道:“我与吴峰嫌隙颇深,他对我有怨有恨,如今主动入局,只怕就是想逼我现身。我若去了,恐更为刺激他,使得局面越发糟糕,不可收拾。” 老者嗤笑:“你不去,不现身,他就会收手?” 青年再度哑声。 老者缓缓摇头,哪里不知他心中真正的顾虑:“你是怕这一去,进了长安就出不来了,也怕自己强行闯入会毁了如今大好的星象运势。” 青年默然。天下纷争多年,眼见李唐逐渐统一,黎民百姓经不起再一次的硝烟战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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