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不管轮到哪位狱卒送饭,举止都很粗暴,皆是扔在地上,有时候一碗吃食差不多半碗都洒在外头。今日这位狱卒是轻轻放进来的,一碗粥, 点滴不漏。 二人四目相撞,狱卒眼中带了几分关切:“吃吧。底下埋了个鸡蛋。你受了伤,我不便带药进来, 但弄点吃食还是可以的。似鸡腿这类,吃完有骨头,恐被人发现。鸡蛋或纯肉片没什么问题。” 小梁轻轻蹙眉:“为何这么做?” 狱卒没有回答。 小梁眸光幽幽闪过:“你是来杀我的吗?碗里有毒?” 狱卒双眼带笑:“我为何要杀你?” 小梁继续说:“那你为何给我吃食?我可是圣人钦定的重犯,你这么做便不怕被牵连?” 话毕,他端起碗,一点点吃起来,对于底下的鸡蛋也没有拒绝,全部吞下肚。待破碗见了底,仍旧无事,甚至身体毫无异样。小梁有些疑惑,不是快速发作的毒药,那么是延迟发作? 既要灭口,还拖时间,不怕节外生枝吗? 狱卒将空碗收回来,叹道:“你问我怕不怕被牵连,那你呢?吴峰留下你,便是让你去死,你为何还要帮他?” “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没有他,我早就死了。” “但你没死,你活着,你本可以继续活。” 小梁闭上眼,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呢喃道:“我孑然一生,师父已经不要我了。便是活着,我又能去哪儿呢。” 更何况他清楚自己是活不了的。圣人不会放过他,太子也不会。 “天下之大,都可去得。吴峰不要你,这世上总有在乎你的人。” 小梁摇头:“没有了,不会有了。我的亲人都死了,唯有师父。” “你确定他们全死了?” 小梁顿住,不解地看向狱卒。 狱卒伸手自牢里抽出几根干草,三两下利落地编成一朵花。 小梁瞳孔收缩:“你……你……” 他猛然反应过来,说亲人全死了,其实并不完全准确。当年家乡遭难,他们一路逃荒,途中各种艰难,小妹意外走失。彼时小妹只有四岁,从小爱哭,每回见她掉眼泪,他就用草编成花朵逗她笑。 小妹…… 一个四岁的孩子,又是在当时那样的环境下,附近全是遭了难饿得两眼发晕的人。饿疯了的人什么都干,易子而食都有。小妹那么点小孩子,无长辈护在身边,会如何?莫不是被人抓去煮来吃了。 他们找了没找到,只以为她已经遭遇不幸。 可若是小妹运气好没死呢? 狱卒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一串手绳掉落下来。小梁瞳孔再次收缩,想拿过来看清楚,狱卒已经弯腰捡起揣入怀中。 小梁不死心,趁势抓住他的衣袖:“那是什么,你哪里来的!” 狱卒一点点掰开他的手,反扣住:“想知道吗?想见到她吗?” “见……见到?” 小妹没死? “你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小梁浑身一震,是太子,果然是太子。他颤抖着嘴:“我妹妹在太……” “嘘。” 小梁立马闭了嘴。他不能提太子,这是不能说的。 狱卒笑起来,松手放开他,“很聪明。若你表现得好,会让你见到她的。” 小梁张着嘴想再问清楚一点,奈何前方来了人,狱卒提起装有碗筷的饭桶转身离去。 是小妹吗? 小梁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将右手抚上左手手腕,那里也有一根手绳,因年代已久,绳结磨损严重,颜色不再。可他仍旧带着,带了许多年。这是家中没有遭难,亲人还在世时,母亲编的。他们兄弟姐妹一人一根。小妹也不例外。 狱卒掉落的那根不论颜色还是编织手法都与他这根极其相似。 手绳,草花。 小梁觉得自己早就认命决定赴死的心又活了过来。他不是不知道这可能不是真的。毕竟不论手绳还是草花都非实证。 母亲手巧,编织草花与手绳的方法与别人不同,可当年也是教过几个乡亲的,并非她独有。再者,那根手绳他只瞄了一眼,甚至未曾看真切。这点未必不是对方故意为之。 但他仍旧愿意去相信,相信那就是小妹,相信小妹还活着。 左右按照师父的计划,本也没打算将太子供出来。那么顺从他们,照他们说的去做,去试试又何妨呢? 万一呢?万一太子仁慈,真的让他见到小妹呢?即便是最后一面,见完再将他灭口,他也甘愿。 他想再见见小妹。 哪怕……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小梁深吸一口气,做下决定。 就在这时,牢房深处传来异动,有人趁送饭的功夫装病诱使狱卒靠近,趁机打碎瓷碗,从后钳住狱卒,用利片抵住他的喉咙,然后窃取了他身上的钥匙与武器打开牢门。 可京畿重地的深牢,怎会那般好逃? 瞬间,听闻声响的狱卒们一个个涌入,将那人团团围住。 一场混乱厮杀就此展开。 ******** 甘露殿。 李渊大惊:“你说什么?小梁死了?” “是。死囚越狱,抢了武器砍断两间牢房的木栏,放出四五人,引发□□,虽然□□已经被平息,但小梁却在□□中被死囚扔出来的武器误杀,当场死亡。” “误杀?”李渊蹙眉。 钱九陇低着头,默然不语。看上去是误杀,可谁都清楚,这是早有预谋的。世上哪来那么多巧合。死囚的牢房距离小梁有一段不算近的距离,并且这位死囚身手不错,因着这点,手脚都是上了锁链的。他是如何打开锁链挟持狱卒拿到武器的呢? 最后在他的牢房里发现铁丝,那么铁丝又是从何而来? “那个死囚呢?” “□□中被砍杀。”钱九陇说完,小心瞄了李渊一眼,接着道,“除此之外,还有一名狱卒,事发后被吓坏了,有些精神恍惚,归家的路上落水而亡。” 李渊冷哼一声。很好,小梁死了,引起一切的死囚死了,连狱卒也死了。做得可真干净。 “这个狱卒查了吗?是落水?” “仵作验尸确定是落水而亡,至于是自己不小心落水还是别人推入水中不得而知。落水的路段较为偏僻,若是人为,那么此人也是精心算计过的,行事谨慎,手法利落,又逢大雨,便是偶有留下点滴痕迹,也被冲刷得干干净净了。” 李渊眯眼:“他最近都跟谁接触过,有无异常?” 钱九陇深吸一口气:“尹家曾接触过他。” 尹家?又是尹家! “还有……” 李渊大怒:“还有什么,给朕一次说完!” “在小梁的尸体旁边有一行血字,应该是他在弥留之际写下的。字迹歪歪扭扭,想来那时他已经奄奄一息,力有不逮。 “我们发现之时大部分字迹已经被人擦去,只能依稀辨认出一个完整的字,似是‘子’,以及另外半个字,仿佛‘窦’的上笔。 “当时场面混乱,也没人看到是谁擦掉的字。只能猜测,擦字的人也较为慌乱,动作并不利落。中途或许还有暴露的风险,他只能匆匆用稻草扫了几下,便回归队伍,没能擦干净。” 李渊脸色黑沉。 若是窦,极大可能指窦建德。但“子”是什么?儿子,孙子,或是其他?有很多后缀为子的词,其中甚至包括太子。 借狱卒之手引发□□弄死小梁,然后以意外终结狱卒,把尾巴扫除干净。这一套可谓行云流水。李渊气得将手边镇纸扔了出去。 同一时刻,比他更震惊更气愤的还有李建成。 李建成厉声质问李元吉:“是不是你?” “怎么可能是我。大哥,你都说了不能动,我怎么敢动。” 李建成眼里如刀:“土豆我也说了不能动,结果呢?” 李元吉气急败坏:“这次真的不是我。我就做了土豆那么一次,就这么一次没听你的话,结果还被吴峰给算计了。我怎么敢,我怎么还敢!大哥,你信我。” 见他表情不似作伪,李建成便知他说的是实话,可心情非但没有舒缓,反而更加沉重,脸色也越发不好看:“是老二!一定是他!” 狱卒确实是他找的人,但他并没想杀小梁。老二盯着他,知道他的计划,于是将计就计! 李元吉怔愣:“二哥?他会这么好心帮我们灭口?” 李建成轻嗤:“好心?他可不是好心,他的心黑着呢!” 适时,内侍战战兢兢敲门,还没开口,李元吉怒吼:“干什么!” 内侍打了个哆嗦,硬着头皮禀报:“太……太子殿下,魏冼马求见。” 李建成一顿,抬手安抚李元吉,将魏征唤进来。 魏征带来一封信:“今日内子见屋中柴火快要用尽,新买了两捆柴火,便想将旧的挪出来先用掉,清理的时候,在柴火角落里发现这封信,封上写明,殿下亲启。” 给他的信,送去魏征府上,还是以这样鬼鬼祟祟的方式? 李建成心中疑窦丛生。 魏征自然明白他想什么,蹙眉道:“家中柴房门窗可通外街,信件很薄,可从缝隙塞入。若如此,臣与内子确实难以察觉。内子素来有习惯,买了新柴火,会将旧柴火挪到外面先行用掉。臣问过了,原来的柴火是在三日前所购。” 也就是三日前清理的时候还没有这封信,信只能是那次清理后出现的。 三日前,正是吴峰突然消失的那天。 李建成神色倏忽变化,将信接过来,拆开查看。信上内容很简单,唯有一句话:“殿下往日不信我等玄门手段,更不信命理批言,如今可信了吗?” 李元吉凑过去瞄了一眼:“他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李建成苦笑。这是在提醒他李承乾的命格。他们合作也有这么久了,戏法或许是假,但那些所谓的卜算测卦,却有一半是真的。因为另外一半是他帮忙造假,他当然清楚。 对玄门之事,以往他确实不信,如今经历种种,他不敢确定了。 吴峰此话是在询问,也是告诉他,古往今来,有紫微命格者不少,但似李承乾这般星光闪耀,且暗含大运道的不多。他或许能在命格上与李世民争一争,却是敌不过李承乾的。除非趁李承乾命星还未完全苏醒之时将其斩落。 李建成将信揉成一团,久久不语。 另一边,宏义宫。 李世民也同样收到一封信,是杜如晦送来的。信的来历与魏征差不离,都是忽然发现,从时间上推测,约莫是吴峰临走前所布置。 信的内容也很简单,是李承乾的批言。非是如袁天罡一般遮遮掩掩,而是直白阐述,表示他命格尊贵,紫微入府,气运加身,非寻常帝王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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