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怀英魂不守舍地撑住她的肩,把自己的身子挪到那并不宽阔的背上,一条跛腿在半空中晃晃荡荡,她恨恨地咬唇。 林江冉不动声色地捞了一把,声音平静下来:“抓紧。” 纪怀英环住她的脖子,她与脸色铁青的纪怀远交换了个眼神,朝树林外跑去。 蜂群的声响紧追不舍,但碍于精油的气味没有完全靠近。直到他们彻底跑出小树林,声音才渐渐消失在身后。 然而一路上的跌跌撞撞,对中毒的纪怀远来说也已经到了极限,他慢慢跪倒在地,喘着粗气,像小孩子一样下意识地将自己缩成一团。 纪怀英似有所感,她抬起头,带着泪痕与不敢置信的表情,轻声唤:“……哥哥?” 她立刻从林江冉背上下来,一瘸一拐地走上前,蹲下来,手指颤抖却不敢触碰。 最后,她将皱成一团的脸埋在两膝间,在一片黑暗中,张大了嘴,发出无声的悲鸣。 林江冉也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翻开眼睑查看情况,冷静道:“他只是晕过去了,别担心,蜂毒没有那么难治。” 纪怀英垂着头,没有反应。 林江冉轻轻叹了口气。 自己真的不擅长安慰人。 她干脆一把抱起晕倒在地的纪怀远,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抽泣的纪怀英。 “蜂毒虽然不致命,但也要尽快救治。” 纪怀英身体一颤,立刻站起来,用手胡乱地抹了抹脸。 她的声音有点慌乱的哽咽:“我,我没事,哥哥……快回去……救他……” 林江冉看着她,眼神里并没有责怪或安慰的情绪,只是提醒她:“那就快走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快步踏上归途。 纪怀英咬咬牙,一步一跳地跟上。 * 回到花鸟市场,孔鹤用缝衣针将纪怀远手背上的刺挑出,抹上红花油后用绷带缠好。 他瞥了一眼坐在一旁表情像是快要破碎了的纪怀英,难得没有冷嘲暗讽,而是语调平平道:“蜂毒不致命,他睡一觉,休养几天就没事了。” 林江冉也有点看不下去,放柔了声音安慰:“没事,我也说了,变异蜂切换攻击状态太快,来不及预警,不必过分苛责自己。” 纪怀英缓缓点头,目光却依旧锁定在病床上,没有移动。 林江冉朝孔鹤使了个眼色,两人悄声离开,给这对兄妹两人独处的空间。 出了门,林江冉叹了口气:“你的小徒弟被蛰了,你看起来倒不怎么担心。” 孔鹤逐渐恢复本性,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道:“我当然不担心,只是被蛰了一下而已,躺上两天,不发烧就不会有事。倒是他妹妹,那个精神状态……啧。” 林江冉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只是说:“再看吧,我相信她。” 孔鹤冷笑一声,满眼的不信:“她最好快点学会应对这种突发状况,别一点小伤就大惊小怪的。尽管这里是花鸟市场,但很可惜,她最好还是别当温室里的花朵。” 她缩了缩脖子,咕哝道:“笑话真冷……” 孔鹤突然驻足,定定地看着她:“你觉得那是个笑话?” 林江冉被他盯得心里有些发毛:“唔,难道不是吗?” “……是,没什么。” 走了两步,孔鹤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说到温室,水库基地派来的的建筑师在客厅等了好一会儿了,要不要见见?” 温室建筑师?来的真快啊。 林江冉迅速调整好情绪,进入工作状态,干脆道:“好。” * 一进家门,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建筑师立刻站起来,带着热情地笑容招呼她。 “林老板!” 林江冉的大脑空了半秒,才应下了这个称呼。 花鸟市场开始对外交流后的某次饭后,成员们突然开始考虑要如何向别人介绍他们之中的头头和心腹——林江冉与孔鹤。 像别的基地一样,叫领袖? 林江冉实在是无法接受这种听起来就肩负着沉甸甸的责任和使命感的称谓,遂连声拒绝。 还是徐阳灵机一动:“既然将来花鸟市场还是要卖植物的,那不如就叫老板?林老板!” 上官红条件反射般的提议::“那Boss,CEO是不是也可以?” 刘向元连连摆手:“不成。这么现代的称呼在废土上出现太奇怪。叫啥CEO ,还不如老板,接地气还亲切呢。” 老板和员工,说起来当初招揽孔鹤的时候,用的就是这套说辞呢。 林江冉点点头,敲定下来:“那就叫林老板吧。” 纪怀远插嘴:“那师父呢?师父对外该怎么称呼。” 在一片心照不宣的沉默中,上官红小声咕哝:“不如……老板娘?” “……” 当然,最终这个方案并没有被采用。 所以就形成了现在这么个状况。 对外就报花鸟市场林老板,至于孔鹤,虽然名义上也是普通员工一位,但实际上掌握着后( chao )勤( cai )组长兼二把手的位置。 带着安全帽的建筑师名为赵方。他把她领到餐桌前,将图纸在餐桌上摊开,细致地向她介绍温室的构造,所需的建材和建造方法。 “……就是这样。没问题的话这几天我就把材料准备好,叫上人开工,价格我也写在纸上了,您看看合不合适。” 林江冉点头:“好,麻烦你了。” “啊,对了,还有,”赵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到你们的番茄了,长得真好,过不了多久就能结果了吧?” 林江冉有些不明白话题为什么突然转到了变异番茄上,只能点头道:“对,刚疏完果,应该再长几天就能收获了,怎么了吗?” 对方表情懵懂,显然对她的话没什么概念,他干笑两声:“这个……还是实话实说吧,我问这个,其实是为了我女儿。” “女儿?” “嗯,她在灾难开始前把园艺当爱好的。很少见对吧?一个年轻小姑娘,居然对这种老年人喜欢的修身养性的东西感兴趣……” 林江冉忍不住插嘴:“我看起来像是老太太?” 赵方一愣,连连摆手:“啊,抱歉,我没有那个意思。而且现在形势也不一样了嘛,你们这种懂植物的,现在就是香饽饽。” 林江冉瞥了他一眼,没计较:“你继续。” “呃,就是,我女儿,她凭借着自己以前知道的一些园艺知识,还有异能,在我们家阳台种了一些变异植物,勉强能让我们家的蔬菜自给自足。后来被何领袖发现,我们才加入青峡山水库基地的。” “最近她受何领袖的旨意,开始培育变异番茄,但没有你们这里长得那么顺利,好像是得病了,说是青霉病?我有点记不清。” 林江冉反应了半秒,犹豫道:“是青枯病?” “对对,是那个名字!” 赵方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我们家小姑娘最近回家啊,天天皱着个眉,看起来焦虑死了……这怎么不让人担心啊,所以我想问问你们在种番茄的时候有没有碰上过这种病,又是怎么治的。” 看着赵方担忧的神情,林江冉心底升起了点不合时宜的羡慕。 别人的女儿还有老父亲操心,关心自己的亲人却早就不在了。 她也不藏私,只是有点遗憾地摇摇头,把他们种的第一茬变异番茄得了青枯病后全部铲除的事告诉了他。 看到赵方失落的神情,她忍不住多嘴了一句:“青枯病在以前就是重防不重治,用药难,如果你女儿不知道的话,可以从这方面劝劝她,让她快点把病株铲除,换土重新种。” 赵方苦笑一声,拿出纸笔:“我试试看吧……那个,我可以记一下你的建议吗?” 林江冉点点头,看着他记录,在他犹豫的地方给予提醒。 这时她注意到,男人的脖子上有一枚古铜色的怀表,翻盖表面用黑色记号笔画了两大一小三个火柴人。 这怀表,好像有点眼熟。 她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忍不住脱口而出:“你的女儿是赵思芸?” 赵方惊讶地看着她,问:“你怎么知道?” “……没什么,何穆以前和我提到过她,同僚嘛。” 对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握紧手中的纸,感激道:“这样,哦对,谢谢你分享的经验啊,温室的事,我会尽快安排下去的。” 看着赵方远去的背影,林江冉心中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她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往事。 赵思芸,上辈子毁了她家的,可怜又可恨,让人难以评价的女人。 * 尽管有种直觉告诉她,上辈子赵思芸的喜怒无常应当是另有隐情。 但那时留下的心理阴影,已经让她没有兴趣去了解实情了。 如果可以,林江冉希望这辈子不会再和赵思芸有所牵扯。 但现在有那么一点苗头出现了,这让她产生一种隐隐的不安。 她只能先这样安慰自己:只是见到她爸而已,并不代表她会和赵思芸有更深入的牵扯。 温室造完,你走你的阳关路,我走我的独木桥。 ……她是这么想的,然而事与愿违。 第二天,当林江冉在自己的花鸟市场门口看到熟悉的脸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抓狂了。 难得这就是“是祸躲不过”吗? ! 穿着园艺围裙的年轻女性出神地看着她的苗床和番茄架,眼里闪动着羡慕的光。 看到她后,对方大方地伸出手,微笑道:“你好,我是赵思芸,青峡山水库基地的园艺师。” “园艺师?” 她点点头,有些腼腆地笑笑:“这只是何领袖册封的啦,方便让别人知道我们在基地承担什么职责的。我的水平和真正的园艺大师肯定是不能比的。” 林江冉看着她伸出的手,纠结了一会儿后,还是客气地回握:“我是林江冉,请问你来是为了?” 赵思芸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眉飞色舞起来,因为激动,她的语速都一下子加快了不少。 “啊对!我是想来买植物的,你们这里的番茄长得真好啊,我想挑十株带回去。还有抬高苗床里的那些香草植物,那边的是迷叠香吧?也很欣欣向荣呢,我也想带十株……” 赵思芸的目光一边掠过郁郁葱葱的花园,一边掰着指头细数,似乎完全不考虑价格的问题。 林江冉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一时忘记了那无端的不安。 别的不论,就这架势,妥妥的懂行大客户啊。 此时“客户即上帝”的心理超越了对命运的恐惧,林江冉在考虑要不要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与她的商业联系。 ……毕竟她是真的很懂,夸得也很在点上,搞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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