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旁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个气息奄奄的女人,正是曾经令他神魂颠倒的外室阮氏。 自从他知道阮娘的两个孩子都并非自己亲生之后,每日都会对阮娘拳脚相向,往昔的柔情蜜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敏策沉默地站在母亲身后,并不劝阻,只因母亲心中愤懑已至极限,亟需宣泄。 至于父亲,他绝不承认自己有这样一个叛国通敌的父亲。 方夫人的咒骂声不绝于耳。 方敏策敏锐听到牢房外的细碎脚步声。他神色微凛,悄悄扯了扯母亲衣袖。 方夫人瞬间噤声,二人齐齐转头,一同看向牢门。 火光渐渐走近,待看清门外的面容,方敏策微微一愣,随即行礼,“世子,秦都司。” 方敏策久困牢中,并不知道秦熠已经升职,他们也并未纠正,只是勉强笑道:“我们来看看你。” 此话一出,地牢中的聪明人便猜出,处决他们的圣旨就快到了,抑制不住的哭声在地牢中响起。 曾经显赫的方家,就被这么个孽障给毁了,而且是背上如此耻辱的骂名死去,这让他们如何接受。 方敏策神色黯淡,他自出生起就继承了方家的荣光,他从小刻苦习武,学习兵法,潜心研究苍荻的山川地貌,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够驰骋沙场,重现家祖辉煌。 前些年,他始终不解为何父亲阻拦自己投身忠勇军,只道是自身能力尚有不足,未得父亲认可。却万万未曾料到,父亲是在怕自己察觉他在秧州的叛国行径。 这一真相将他二十余载的努力化作一场荒诞的笑话。 秦熠和宁璟瑞相顾无言,不知该如何安慰方敏策,所有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三人同为武将,平日关系本就亲近,谁人不知方家与苍荻的血海深仇,方敏策自幼受此熏陶,矢志复仇。 方敏策往日谈起对苍荻用兵之道时,眼中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现在却狼狈不堪地成了死囚,何等悲凉。 秦熠沉默良久,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给方敏策,“陛下开恩,这块玉佩是方家列祖列宗浴血奋战得来的,让我将它交还给你。” 方敏策忍了许久的眼泪在看见玉佩这一刻,终于忍不住滚滚落下,他正要接过玉佩,地牢外陡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宁璟瑞所站的位置正对地牢入口,最先看清来人身影,他诧异道:“爹?您怎么来了?” 宁渊没有回答,他面色冷峻,隔着牢门站在方敏策面前,意有所指地问道:“方敏策,大宸还可以信你么?” 方敏策一时未能领会宁渊话中深意,但他心中赤诚,斩钉截铁地回道:“罪臣方敏策,誓死保卫大宸!” “好,”宁渊示意狱卒打开方敏策的牢门,“陛下口谕,方敏策即刻启程前往苍荻,协助李皓将军攻打苍荻。” 此话一出,地牢中原本哭泣的声音瞬间停止,方老夫人和方夫人都殷切地看着方敏策。 方敏策望着洞开的牢门,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宁渊先前话语的含义。 他没有丝毫迟疑,当即屈膝跪地,朝着皇城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罪臣方敏策,定不负陛下圣恩,不破苍荻,誓不回还!” 磕罢头,他利落地站起身来,伸手接过秦熠手中那温润的玉佩,紧紧攥在掌心。 他转身面向族中长辈,决绝道:“敏策先走一步。”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地牢。 在场众人都心中明了,此去苍荻,方敏策恐是再也回不来了。然而于他而言,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或许才是最好的归宿。 方老夫人和方夫人也渐渐平静下来。她们深知,方敏策此去必然会将生死置之度外,奋勇杀敌。 但能以这样壮烈的方式离去,终究好过屈辱地被斩于菜市口。 方敏策走后,地牢中只剩下死寂,方夫人再无心情痛骂那个人渣。 宁璟瑞和秦熠亦不再停留,跟随宁渊一同离开地牢。 “爹,发生何事?”等到出了地牢,周围再无其他人时,宁璟瑞才问道。 “方才李将军送来军情急报,苍荻山林太多,他经验甚少,如今攻打之事陷入僵局,难以推进。” 李皓将军擅水战,面对苍荻复杂的山林地形,诸多战术难以施展,能够坚持至今,已实属不易。 然如今,了解苍荻详情的方廷峪已不可再用,而忠勇军其他将领,即便事先对其叛国之事并不知情,但他们围杀李皓亦是事实,现均被关押,无法出战。 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宁渊想起了被关在牢中的方敏策,他相信方敏策的为人,方敏策一心报国,才略出众,又对苍荻了若指掌,实乃解此困局的不二人选。 然此提议不出意料地遭到了群臣反对,众人皆顾虑方廷峪的影响,担忧方敏策或有二心。 或许是陛下亦于心不忍,见方家落得如此下场,不愿埋没方敏策这等人才,最终权衡利弊,下旨让方敏策出战苍荻。 “希望方敏策不要辜负陛下对他的信任。 ”宁渊喃喃道。 第129章 大婚(正文完) 方敏策出征苍荻的消息一经传开,果然引起了轩然大波,各方舆论顿时汹涌而起,朝堂上亦不乏争论之声。 但待其踏入苍荻境内,便无畏生死地冲锋于战阵最前沿,大宸军势如破竹。 随着国都渐近,兵临城下的那一刻,曾经的种种质疑皆化为乌有。 转瞬两月已逝,边境频传捷报,大宸军的赫赫战功让举国欢腾。而此时,苍荻国内却因兵败陷入混乱,不久,苍荻王驾崩的消息传来。 福泽未尽,皇城之内亦有佳音,最大的喜讯便是承武帝恢复康健,毒草对他所造成的伤害终得痊愈,笼罩在雁京上方的阴云彻底消散。 就在这一连串的喜讯中,宁玉瑶的婚期将近。 还有三日便是大婚之日,经尚衣局反复修改的嫁衣被送至长公主府,呈于宁玉瑶身前,待她再度试穿,若合身无虞,便将收入德清宫为大婚之用。 这些时日祁婧惠忙碌万分,今日她本欲抽空来检视女儿的嫁衣,但宁玉瑶心疼母亲操劳,便提出由小鱼儿她们这些闺中密友代劳。 她们如今都已成了当家主母,祁婧惠亦对她们的贤名有所耳闻,便放心应允。 今日除王沁婕因新产尚在月子之中,行动不便未能前来,其余好友皆欣然赴约。 已为人妇的沈瑜与赵知妍一如既往地拌嘴嬉闹,其余好友在旁掩唇轻笑。 待宁玉瑶换上嫁衣,从屏风后款步出来,屋内众人瞬间惊艳失语。 宁玉瑶身着一袭大红嫁衣,裙身以稀世紫宸锦织就,裙摆宽阔,曳地数尺,其上繁花盛景层层叠绣,精妙绝伦。腰间束一宽幅丝带,中央镶嵌一颗硕大祖母绿宝石,周遭细碎宝石环绕,仿若众星拱月。背后长披帛垂落,随风轻舞。 沈瑜快步走到宁玉瑶身边,绕着她走了一圈,口中不住赞叹:“真好看。” 也不知她是赞人还是赞衣服,宁玉瑶嗔怪地轻轻在她手上拍了一下。 宁玉瑶望向侍女搬来的等身铜镜,纵使穿惯了华贵锦衣,此时镜中的自己也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尚衣局嬷嬷满脸堆笑,殷勤问道:“殿下,这身嫁衣穿着可还舒适?有无需改动之处?” 宁玉瑶往前试走两步,未觉丝毫不妥,便转头问屋内的好友们:“你们看如何?” 众人围拢上前,绕着宁玉瑶仔细看了一圈,纷纷点头:“十分合适,已无需再改。” …… 长公主府内正为试穿婚服忙得不可开交,秦将军府亦是一片繁忙景象,府中里里外外皆已披红挂彩,就连马厩上也贴上了斗大的喜字。 “都快成婚了,怎还这般愁眉苦脸?”江思明拄着拐杖路过马厩,瞧见正在安抚黑马的秦熠,不禁出言问道。 自承武帝病体痊愈,便无需江思明日夜在宫中侍奉。江思明又厌烦陆广维在跟前碍事,秦熠便将江思明接到秦府悉心照料,如此还可就近为诚国公诊治。 “我本想骑这匹马去接亲,可我娘不许。”秦熠轻抚着月影的头。 江思明走进马厩,细细打量那匹马,由衷赞道:“确是好马!令堂为何不应允?” “这匹马曾是明安的爱马,三年前却无故失控,致使明安坠马,事后也未查明缘由,我爹娘担心迎亲时再度上演。”秦熠解释道,“但明安极喜爱月影,若能骑它迎亲,明安定会欢喜。” 江思明闻得此言,掰开月影眼皮仔细查看,又向秦熠询问当时月影的状况,沉思片刻后说道:“无妨,苍荻有几种草药可使马暂时丧失理智,如今早已无碍。” 江思明虽非马医,但在小谷村居住多年,对牲畜之事也略通一二。 听闻是苍荻草药作祟,秦熠并不觉意外,毕竟如今林鸿轩已死,苍荻也不足为惧,他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既然江老断言月影不会出事,父亲母亲或许会同意他能骑着月影去迎亲,秦熠兴奋地跃出马厩。 江思明望着他欢腾雀跃的背影,不禁摇头失笑,都快成亲了,还是这般孩子气,一点也不稳重。 喜马的事情解决,三天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三月十八。 一大早,德清宫就忙碌起来。 宁玉瑶前一日就住进德清宫。 此刻的德清宫大红灯笼高挂,贴上了朱红色的“喜”字,宫中侍从皆身着鲜艳红裳,笑意盈盈地穿梭其中,整个宫中一片喜气洋洋。 宁玉瑶带着几分惺忪睡意,双眸朦胧地坐在铜镜前,本来还她瞌睡得直点头,不经意一撇,看清铜镜中拿着梳子站在她身后为自己梳头的祁婧惠,顿时激动地转过头唤道:“娘!” 祁婧惠连忙按住她得肩头,柔声道:“小心别扯着头发。” “您怎么在这里。”宁玉瑶乖巧端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铜镜中母亲的身影。 大宸礼制,公主出阁,梳头理鬓之事向来由专门的梳头嬷嬷执掌,而如今,竟能如寻常民间女子般,由自己的娘亲为自己梳妆,宁玉瑶自然惊喜万分。 “女儿大婚,当娘的怎么能不能来。”祁婧惠手中的梳子轻柔地穿梭于宁玉瑶的青丝之间,那一头如墨秀发被她一点一点盘起,直至盘成精致的喜髻于头顶。 为了能亲手为女儿梳头,她不惜与礼部据理力争,几乎将礼部掀个底朝天,才迫使他们更改了公主大婚的规矩。她又特地与梳头嬷嬷学了许久,才学会如何替女儿梳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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