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道了,都下去吧,”承武帝摆摆手,示意他们都出去,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他看到脸上带着泪痕的宁玉瑶,顿了顿说道,“瑶儿留下。” 陆院正和方太医起身退出德清宫。 他们对视一眼,叹了口气,现下不是他们担心皇上会追责的时候,陛下龙体欠安,对大宸来说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 太子年幼,上边还有两个即将成年且母家身份不凡的皇子,一旦陛下的病情泄露,朝中恐将人心浮动,而十六年前的事只怕会再次发生。 二人走到无人处时,方太医小声问陆院正:“院正,当真没有其他法子了?” 陆院正苦笑摇头:“书到用时方恨少,师父曾说我愚钝,我那时还颇为不服。如今,终于尝到了学艺不精的苦头。” 方太医哑然,陆院正的师父乃是大宸鼎鼎有名的神医,他说陆院正愚钝,并不代表陆院正当真医术不佳,否则他也不会凭借自己卓越的医术当上太医院院正,只是与神医相比,确实相去甚远。 两人一路无话,突然听得陆院正一声轻轻的叹息:“若我师父还在……”话未说完,他自觉不妥,马上止住话头。 方太医明白陆院正话中未尽之意,然而神医已仙逝二十余年,神医离世之时已年逾古稀,享年七十有余。先帝病重时也曾想寻找神医,但只找到了一座坟茔。 眼看快到太医院,陆院正和方太医收起了脸上的愁容,不敢露出丝毫异常。 * 承武帝轻抚跪坐在身侧的宁玉瑶的发髻,笑着说:“此番真是多亏了瑶儿,若不是瑶儿心思细腻、观察入微,恐怕朕与皇后再无转圜的余地。” 宁玉瑶拭去眼角的泪水,哽咽道:“是瑶儿没用,若瑶儿能够更早一些察觉……” “瑶儿,”承武帝打断宁玉瑶自责的话语,温声安抚她,“这不是你的过错,你已经做得足够好。” 宁玉瑶心中懊悔不已,明明她每次闻到归霞草的气味都会不适,为何不早些寻方太医询问。 想起归霞草,宁玉瑶神情凝重,对承武帝和皇后说:“舅舅、舅母,哥哥和熠哥哥已带人在雁京城内外暗中搜寻种植归霞草和春玉娅之人,不知道您有何打算?” “瑶儿果真是懂事了,”承武帝闻言欣慰道,“祁夕滢身处深宫,接触不到这些东西,背后必有他人操纵。既然你们已经开始搜寻,宫中这边就暂且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 皇上已开始直呼二公主大名,可见皇上虽未发怒,心中却已经对二公主恼怒至极。 承武帝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皇后,他握住发妻之手,柔声道:“婉婉,此次恐怕要委屈你了,朕的身体状况不宜公之于众,日后我们只得对外宣称你患有心疾。” 皇后悲痛欲绝,若能换得圣上龙体康健,自己当真患上心疾又何妨? 皇上向一旁不知所措的宁玉瑶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出去。 随后,他轻轻将失声痛哭的妻子拥入怀中,轻声安抚道:“婉婉,此事错不在你,你统领后宫多年,功劳卓著。这些年来朕忙于政事,你同样辛苦。况且,是有人故意借朕女儿之手来谋害我们,纵使你再小心,又如何防得住。” 皇后摇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疏忽,才让人有机可乘。皇上不怪罪她,可她却无法原谅自己。 皇上深知皇后此时内心自责听不进劝,于是拍着皇后的后背轻声说:“婉婉,你且安心,朕今后会悉心调养身体,不再过度劳累。吾儿年幼,朕想要将大宸安安稳稳地交到珏儿手中。” 提及此处,承武帝不禁想起前些日子还曾劝皇后让珏儿慢慢成长,没想到如今却要食言了,珏儿必须在五年内成长为一名称职的君王。 承武帝无奈地笑了笑:“往后朕也要对珏儿严厉些了,希望皇后莫要心疼才好。” 皇后从承武帝怀中抬起头来,“陛下放心,珏儿乖巧聪颖,必能理解您的良苦用心。” 第29章 孽障 “殿下,殿下!”二公主身边的大宫女月榕满脸喜色地走进二公主的房间。 祁夕滢正在把玩着手中的香囊,听到声音后,她抬眸看向宫女,“何事?” 月榕示意屋内的宫人们退下,然后凑近祁夕滢,小声地说:“殿下,刚刚从德清宫传来消息,皇后娘娘身体欠安,皇上已经召见了林院正和方太医。” “哦?”祁夕滢眼睛一转,放下手中的香囊,同样压低声问:“可问出周氏患了什么病?” “回殿下,现在前朝后官都已知道,皇后娘娘得了心疾,不得劳累。陛下方才下旨,后宫事宜将由贤妃娘娘协助皇后一同管理。” 祁夕滢闻言放声大笑:“周氏啊周氏,当初你害死我母亲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会替母报仇?心疾,心疾好啊,那就继续按照心疾好好治吧!” 大宫女见祁夕滢声音越来越大,着急地提醒她:“殿下,小心隔墙有耳。” 祁夕滢立即冷静下来,温柔浅笑:“你说得对,母后生病,我这个女儿可不能这么高兴。” 祁夕滢拿着桌上的香囊,站起身向外走去,“摆架,本宫得去好好探望一番本宫的好母后。” * 在南书房上课的太子和众位皇子也得知了皇后患病的消息。 在另一间书房内开蒙的五皇子惊慌地冲进太子所在的书房:“皇兄,母后……母后……” 五皇子年幼,还不懂心疾的意思,但他知道母后病了,从父皇的旨意来看,母后似乎病得很严重。 太子搂住冲进自己怀里的弟弟,十二岁的少年,虽然心中担忧、害怕,但他是父皇钦定的大宸太子,必须沉稳持重。 他安抚着弟弟:“别怕,母后没事的,我们先去看看母后。” 说完,太子起身向坐在讲桌后的帝师孙佑延行礼:“孙先生,孤忧心母后凤体,今日先行告退,请恕孤无礼。” 孙佑延便是先帝指派教导承武帝的太子太保。 当年的殿试中,孙佑延仅为二甲传胪,成绩并不出众,但先帝存心不想让承武帝接受最好的教导,才轮得上孙佑延当这个太子太保。而同年状元则被钦点为六皇子的讲师。 然而,孙佑延自幼跟随父亲游历四方,尽管学识一般,但他却见识了广阔的山河大地,经历了世间百态,对于大宸的百姓和江山有着独特的见解。在他的教导下,承武帝成为了一位心系百姓的君王。 随着承武帝执政时间的增长,他越发认识到孙佑延的宝贵之处。因此,在太子入学后,承武帝特地召回云游的孙佑延,继续担任太子的导师。 孙佑延不敢受太子全礼,侧身避开,回礼道:“太子仁孝,皇后娘娘凤体欠安,您心中担忧也是人之常情。” “谢过孙先生。” 南书房中其他皇子看着太子携五皇子匆匆离去的背影,面面相觑。 大皇子面露忧色,“母后凤体有恙,我们是否要去探望一番?” 二皇子不赞同道:“父皇特地下旨让母后好生休息,我们这么多人,若都去,恐会打扰到她。” “那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三皇子提议道:“不若我们在德清宫外给母后磕个头?这样既表了孝心,又不会打扰到母后。” 二皇子拍掌赞同:“好主意,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三皇子点头,与二皇子一同站起身,向自太子走后就一直在讲桌后看书的孙帝师请辞。 三皇子转头看向坐在座位上没动的大皇子,疑惑道:“大皇兄,你不和我们一起么?” 大皇子抬起头笑着说:“自然要与你们一起的。” * “母后,母后!”五皇子祁晖琅一踏进德清宫,便急匆匆地奔向皇后寝宫。 寝宫内,宁玉瑶乖巧地偎在皇后身侧,听承武帝和皇后低声闲话家常。 “父皇。”祁晖琅见到承武帝,放慢脚步,乖乖地行礼。 长了一岁,又被博士们悉心教导了几个月的五皇子,已经不再像往年那般莽撞。他轻轻靠近皇后,小声地问:“母后生病了吗?疼不疼?” 皇后轻轻抚摸小五的脑袋,柔声说:“母后没事,吃两天药就好了。” 祁晖琅瘪瘪嘴,明显不信,若真这么简单,父皇就不会下旨让贤妃娘娘协助母后管理后宫了。 “父皇,母后。”太子不能像弟弟那样横冲直撞,落后一步走进皇后的寝宫。 承武帝向太子招手,示意他过来,转头对小儿子说:“父皇向你保证,你母后凤体安康,不会有事的。” 听到父皇的话,祁晖琅立刻眉开眼笑。别人说的话他不信,但父皇是一言九鼎的大宸天子,父皇说的话绝对不会有错。 太子不是五岁小孩,没有弟弟那么好糊弄,他扫过阿姐泛红的眼角和母后脸上的强颜欢笑下的悲伤,心头发紧。 承武帝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的太子,吩咐皇后身边的宫女白珊带五皇子下去清洗,笑着说:“快去把脸上的墨汁洗掉,顺便写几个大字来给父皇看看,每次读书都读得满身墨印,朕要看看你这些日子到底学了些什么。” 宁玉瑶知道舅舅这是要跟太子交代今天发生的事情,正要起身告退。 承武帝却摆手说:“瑶儿留下吧,这事你知道也没什么。”况且,后续还有许多事情需要阿姐和诚国公掩饰一二,这些都绕不过瑶儿。 宁玉瑶明白了舅舅的意思,坐在原地没动,听舅舅向太子讲述二公主和春玉娅、归霞草的事。 当承武帝说到自己寿数不足五年时,太子再也忍不住,跪在承武帝身前,抱着父皇的腿失声痛哭。 即便是少年老成的太子,此刻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乍闻自己心中如神明一般无所不能的父皇只剩不到五年的时间,他心中惊惶万分。 承武帝看着自己的儿子,回想起先帝登基后,偏宠贵妃所出的六皇子,屡次想废掉他这个皇祖父钦定的太子,改立六皇子。甚至他都未能入主东宫,只得在宫外另立府邸。 还是母后据理力争,联合母家保了他的太子之位八年,却于昭元八年积劳成疾崩逝。 自昭元九年起,先帝屡次提出废太子,所幸那时太子已满二十,文治武功样样俱全。群臣竭力反对废太子,这次未等君臣争出个结论,昭元十三年,先帝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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