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还是乖巧地点头说好,而后提着罗裙上了马车。 李鄢袖中的手指微动,将她落下的那支玉簪扣在掌心,他神色如常,甚至语调比平日还要和柔许多:“给赵渊选个好些的时辰吧。” 周衍的神情也肃正起来,他低声说道:“是。” “主政凉州七年,也够了。”李鄢轻轻拨弄着掌中的玉簪,“提他那位行军司马接任就可。” 他嗓音凉薄,仿佛要杀的只是无关紧要的人,而不是曾经生死相托的副官。 “消息先封着。”李鄢轻声补充道,“赵氏那边也不必理会。” 待到马车的帘子落下后,他缓缓地阖上了眼眸。 指间的玉簪纤细,雕琢着流畅的花纹,似乎是梨花,洁白明丽,在暗夜里也闪烁着清亮的光芒。 施施归府不久竟收到了朱策的回信,她已经褪下衣物走到净房,听闻是他回信披着外衫又折返了回来。 信笺厚厚的,还未打开就知道定然写了许多。 她这封信送出去有段时间了,原以为是他忙碌没空回复,没想到他竟这般认真。 施施靠在软椅上,轻轻地将信封拆开,他的笔迹比以前更漂亮,不再是隽永的馆阁体,反倒有些书法大家的意蕴,寥寥几句就能看斐然的文采。 朱策善言谈,善教引,更善写文章,且言而有实,极有史家的风范。 她一边翻看着《天明集》,一边看着他的回信。 原本还疑惑的地方豁然开朗,思绪瞬间变得畅通无阻起来。 这次施施也没有急着答复,她沉在热水里,回想着信中的内容,将脑中纷乱的念头通通放空。 天祐末年,太子与皇帝的接连逝世掀开了长安大乱的序幕,这才让明历帝成功上位。 由于皇位来路并非全然合法,史书亦多有讳言。 雍朝是乱世,南边另有政权林立,所以相关的记载不多,流传于世的更少,南朝不是没有史书,只是多为风言,常有荒诞记叙,也就只有谢氏始祖谢贽的书册勉强传世。 始祖的一生是怎样的呢 施施突然来了灵感,她一直在翻看他笔下的史事,却没有细细地想过他自己的经历。 他笔墨很简,连对父祖的叙述都甚少,对早年的仕途也没用多少笔墨。 好像是在扶风做过小官来着…… 不过扶风在那时似是唤作雍城来着,古雍地与后来的扶风是同一个地方 七叔的封地大概也在那一片吧。 她心思活泛起来,吐着泡泡从水中浮起,长发湿漉漉地垂在她的肩头,这时施施倏然才想起她的玉簪好像落在了茶楼里。 可能是掉在角落中了,她一点印象也没有,好在不是多么贵重。 施施边反复品读着朱策的信笺,边翻看着终于从书坊买来的野史轶闻,昼夜颠倒地过了五六日。 绿绮和青萝拗不过她,也只得帮她掩饰着。 所幸谢观昀正为皇帝的寿辰繁忙,没空理会她。 转眼六月就到了尾声,天色渐凉,施施撑着头坐在庭院里的竹椅上,摇晃着小腿看杂书,青萝唤她挑选明日要穿的衣裙,她才恍然发觉皇帝的寿宴已经在即。 往常她总是纠结许久,今日却格外有热情。 青萝有些意外,笑着说道:“又没有冰酪,姑娘怎么来得这样快” 施施盘着腿坐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坦然地岔开话题:“青萝青萝,我那个带铃铛的耳珰在哪里呀” 青萝帮她打开檀木匣子,“带铃铛的都在左侧,姑娘看看,想戴哪个” 施施很快就找到了她想要的那个金耳珰,她心情很好,坐在铜镜前将耳珰戴上,幽蓝色的宝石散发着典雅的暗色光泽,长长的金链垂落在肩头,将她纤细的脖颈衬得愈加白皙。 青萝看向她灿烂的笑颜,心中突然有些不安。 这副耳珰是雍王赠予姑娘的,他们现今是定情了吗 青萝素来张扬肆意、没心没肺,此刻也充满忧虑,作为旁观者,她清楚地知道他们的感情绝不会得到任何人的祝福。 更没人会应允她嫁给他。
第五十七章 皇帝苍老了许多。 这是施施再次见到他时的第一印象,天颜憔悴,带着几分病容,冕旒与珠玉也无法全然遮掩他身上的垂暮之气,他的身体好像一下子垮了。 她觉得有些奇异,命运在悄悄地发生流转,梦魇中的事像是一场幻梦。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连皇帝的命运也会因之改变。 这次他还会突然驾崩吗或者说,七叔还会架空新帝、大肆屠戮吗 施施隐约能够猜到当年发生了什么,但她也猜不透李鄢的心,他大多数时候都表现得冷淡薄情,似乎对世事都没有兴致,那颗心深沉得像渊水一样。 当然,偶尔也会有不那么寡欲的一面。 昨夜的梦太过出格,她现今还感觉腿心有些酸痛,里侧的嫩肉似乎破了皮,疼得厉害,原本他是给她上药的,后来不知道怎会回事又到了榻上。 她抿着唇,收回快飘到天边的思绪。 施施像提线木偶般行礼、说出贺词,只盼着仪式能快些结束。 太子和楚王陪在皇帝的身边,与他一起接见参贺的来使与朝臣,二人分庭抗礼,连衣装与发冠好像都是一致的。 高台之上,三人的面孔渐趋重合,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玉像。 施施心中略有忧虑,礼服的规格都是极严苛的,皇帝这是强抬了楚王的礼仪规格,还是压下了太子应有的体面呢 不过她没来得及细看,就随着众人缓缓地退场。 离开那座金碧辉煌的宫室后,施施又忍不住想,那般无聊又漫长的贺寿,还要一直保持微笑,太子和楚王要在脑中构思些什么才能捱过去 所有的宫宴中她最不喜欢的就是皇帝的寿宴,每次都将人折腾得失掉半条魂,回府以后要休歇许久才能渐渐缓过来。 走出宫室许久,施施的脑中都还是懵懵的。 礼官的唱和声如洪钟,雅乐在宫殿的内内外外回荡,淡雅的香料在炉中燃烧,连回廊里都摆了好几只博山炉。 女眷的衣香纷杂而浓郁,有冷冽的梅香,有甘甜的桃香,还有脂粉的香气,诸种香气混杂在一起,像是陡地炸开的香丸。 尤其是她侧旁的那个姑娘,所用的香与她梦魇里的香相像到了十分 方才站得开,现在距离近了,香气瞬时浓烈起来。 施施如若置身花宴,又感觉自己像是在一艘不断摇晃的大船上。 好在是跟着人群走动,又有内侍和宫人指引,无论如何都不会出岔子 她攥紧袖中的帕子按捺着想要掩住口鼻的冲动,细白的手指蜷着,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 今日也不知怎的,连阵清风都没有。 施施悄悄地抬手按住腹部,胃中的钝痛渐渐袭了上来,让她越发头重脚轻起来。 天还未亮她便跟着谢观昀上了马车,施施本想先用些早膳,但他非说在路上用,还说已经备好吃食与点心,她将信将疑地跟他上了车驾。 打开食盒后施施才想起后悔,她有段日子没同父亲一起用过膳,竟忘了他的偏好。 谢观昀的口味又刁又怪,连点心里都不放糖。 吃食瞧着精致美味,却一个比一个难吃。 她逼着自己吃了些糕点,那糕点苦得让她想哭,但为了充饥她还是强忍着咽了下去。 施施轻揉着腹部,总觉得口中还残留着糕点的苦涩,她年纪小辈分低,站的位子并不打眼,也没人留意到她暗里的动作 若是朝官可就惨了,就算再难受也要忍着。 短短的一段路越走越慢,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似的。 施施的额前覆着一层薄汗,杏眼湿漉漉的,像是凝着湖光山色。 穿过长廊后是空旷的前庭,没有高墙和林叶的遮挡,日光很是刺目,明明已经快七月了,怎么还这么热 她脑海中混混沌沌,只想找个阴凉处休息一下,连周遭突然变得喧嚷起来都没发觉。 那人的身影是极瞩目的,高挑瘦削,举手投足都带着粲然的贵气,站在人群里时像鹤一样。 玉冠束发,白衣胜雪,肩头有金线勾勒的应龙暗纹。 扈从无数,如若被群星所环绕的皎皎皓月。 清冷昳丽的面容隐在轻纱下,却如被薄雾所覆,更美得令人为之惊心,但没人敢向他投去目光。 他状似无意地低声说了句什么,扈从急忙应下。 但施施却连抬头留意身边的动静都做不到,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她快要没法维持端庄的步姿,胃部的钝痛逐渐变得尖锐起来,像是有一柄刀子戳进去在翻搅。 还有几步路就到休息的宫殿,但一看见那长长的台阶,她就快要昏过去。 再也不要参加皇帝的寿宴了。她眸光闪烁,艰难地揉了下眼睛。 施施咬紧牙关,想要低声向侧旁的姑娘求助。 正要开口时她的耳边忽然一阵轰鸣,血似乎都涌了上来,失重就发生在刹那间,然后再难控制。 施施感觉自己就像被射中羽翼的小鸟,在不断地往下坠落。 堕入林间,堕入旷野,堕入深水里 眼前除却黑暗还是黑暗,施施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只能继续往下坠,她以为她会摔在阶上,却没想到在将要倾倒时,有人倏然拥住了她。 日升中天,辉光刺目。 所有的喧嚷都在瞬间消失,连云流和叶落都止住了。 施施身侧的姑娘瞠目结舌地往后退,险些崴住了脚,被宫人扶住才勉强站稳身子 前庭空旷,几乎所有的宫人与侍从都能看见,那向来不近女色、高高在上的雍王殿下竟拥住了一个姑娘,正走在长阶上的贵女们也失了矜持,纷纷回头看过来,连下巴都要惊掉。 殿前的侍卫紧张地上前,将人群隔开:“殿下!” “传王院正。”李鄢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些微不可察的怒意。 施施晕乎乎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她的手指绵软无力,意识也愈加模糊,只是像孩子般执拗地握住他的手。 她努力地扬起唇角,用气音说道:“我……没事的。” 李鄢微怔了一下,将她轻轻地抱了起来。 他向周衍低声说道:“说孤有些不适,让齐王先过去。” 他声音很轻,像是担忧会扰到施施,却不容置疑。 这可是皇帝的寿宴,近旁的侍卫都有些愕然,周衍只是沉静地应下,好像对处理此类急务已经颇为熟稔。 李鄢的周身都裹挟着隆冬般的冷意,他只字未发,但方才那位站在施施侧旁的姑娘已经快要跪下来了。 “方才……方才谢姑娘一直没有异常,”她颤声说道,“走出长廊后她的步子稍有些慢,但脸色也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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