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阙还带上了那把被段宝银弄断了的古琴,古琴已经无法正常使用,而且到时候他会以要求修复为由向步深提出条件,这样就不容易引起怀疑。 这一回,步深已经等候在他们面前,依然是身穿黑袍,脸上戴着面具。 “教主。”容阙先唤了一声。 步深一颔首,然后对段宝银道:“段姑娘,我以为上回条件已经谈妥了。” 段宝银说:“一片水月镜换千篆宗的平安,这很公平,不公平的是,你有我的把柄,但我对你还是没有了解。” “哦?那段姑娘想怎么了解我呢?”步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 “既然说了见面谈,那么至少要露个脸来表达一下诚意吧。”段宝银说,“不然我怎么确认你就是幻意宗的那个步深?” “行。” 步深想了想,继而应允了她的要求,先是脱下兜帽,然后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具:“这样,段姑娘总该满意了吧?” 面具下的面孔很年轻,最多不过二三十岁。 段宝银调侃:“步爷爷风韵犹存哪。” 闻言,步深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这是我的梦境,我想回到多少岁,就能回到多少岁。青春永驻,难道不是所有人梦寐所求的东西?要我说,与其将希望寄托在什么通过水月镜联系神君,去那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仙境,不如来我的梦境,毕竟梦里什么都有。” “所以,步深,这是你多少岁时的样子?”段宝银佯装好奇地打量他。 摄魂对对方面容的要求只限于对方露出的是真容,对年龄和时间并无限制,只要眼前人确实是某个时期的步深,就没有问题。 发问后,她在心中默默发动了“真言”,想验证他话语的真假。 妖术和法术不一样,既不需要灵力,也不用念字诀或结印来发动,只要心念一动,就可以使用。而应该是因为“真言”是段宝银夺来的缘故,她并非妖怪,在使用时就不会泄露妖力,不会被人发现。 “二十三。”步深有些感慨地说,“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真话。 段宝银刚才已经叫了他的名字,他也作出了应答,摄魂的所有前提条件已经达成,万事俱备。 容阙则是带上了他那把已经断成两段的古琴,对步深道:“教主,我的琴坏了,但我还想继续用它弹琴,哪怕只是在梦里也行,不知能否帮我在梦境中把它修好。” “这简单。”步深低头看了一眼古琴,下一瞬,神奇的事情就发生了。 明明三个人都还是好端端的站在原地,没有分毫变化,容阙手中的古琴却仿佛时光倒流,断裂的两端一点点拼接起来,直至完全恢复原型,看起来就和原来的样子别无二致。 饶是知道这里只是梦境,段宝银还是不由得微微睁大了双眼。 见她面露惊讶,步深的面上掠过一丝自得:“好了。” 容阙怔怔地看着古琴,眼中流露出对心爱之物失而复得的淡淡欣喜,他像是不敢置信般把手轻轻覆上古琴,小心翼翼地去触碰琴弦。 琴弦被拨动,发出清脆婉转的声音。 琴音在空中回荡,缠缠绵绵,就在步深放下警惕心,正要再开口说话之时,容阙指尖轻捻,那琴音就转了个调,骤然变得无比尖锐刺耳! 心弦! 就是现在! 段宝银早已做好准备,几乎是在容阙使用法术的同时,立即单手结印! 刮骨成功为她争取到了时间,步深的面部变得狰狞,像是被什么压住了一样略略弯下腰去,很快,摄魂就成功发动! 摄魂既已发动,一切已成定局,无需多余的攻击,步深便倒了下去,然后,一朵烟灰色的魂魄从他的天灵盖缓缓浮现。 “......成功了?” 容阙有点不确定地喃喃,在森罗教待了这么久,这位教主素来的高高在上,神通广大的,却在一眨眼的时间里被段宝银杀死,可见鬼道的可怕。 “成功了。”段宝银松了口气,走到步深的尸体面前,捏起那朵魂魄。 在触碰到魂魄的那一瞬间,她却突然变了脸色。 不对,手感不对,魂魄捏起来不应该是这样的。 在千钧一发之际,段宝银当即往后一跃,同时大喊一声:“小心!他没死!!” 容阙反应极快,也迅速后撤,跟那“尸体”保持距离。 两人仓皇退开,四周不知何处却传来一阵步深的笑声。他瞪着凸起的眼珠死去的尸体就在眼前,这笑声便显得更加瘆人,听着毛骨悚然。 “笑死我了,你们不会真以为我没见过段疏那家伙杀人吧?我还真是小看了你们的胆子,唉,该说你们聪明还是说你们傻得可爱呢?”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缓缓在他们面前出现。 步深! 和地上那个尸体长得一模一样,但是还活着的步深...... 一道有一道人影相继在虚空中的各个位置浮现,无数个“步深”笑容满面地从各个角度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段宝银的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到底哪个是步深?哪个才是真的?! 还是说,真正的步深根本就不在这里?! 步深说得对,这是他的梦境,他想创造出什么样的自己、多少个自己岂不是随心所欲?! 就因为他亲眼见过师父用摄魂杀人的过程,才这样配合他们的计划,甚至还伪造出了自己死去的假象,连烟灰色的魂魄都做得让人找不出破绽! 而因为他只是见过,并没有真正触摸过魂魄,魂魄的手感当然也就无法将段宝银骗过去。 接着,一股强大的灵力包围了他们,段宝银和容阙都顿时被冲击得吐出一口血来。 一阵阵眩晕袭来,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只来得及看到无数乌鸦朝自己飞来,铺天盖地的黑色鸦羽遮蔽了她全部的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等再次恢复模糊的感知,段宝银首先感受到的是浑身上下的酸痛,头疼得厉害,身体也宛如被掏空了一般虚弱。 而等她睁开沉重的双眸,映入眼帘的景象却从黑色变成了刺目的鲜红。 乌鸦不知道哪儿去了,只留下一地凌乱的羽毛。 漆黑的鸦羽散落在血污之中,血污里躺着无数个步深的尸体,而除了最开始那个“尸体”身上没有伤痕,头顶飘着一朵魂魄之外,其他尸体都呈现出被虐杀的惨状,残肢断臂被撕得到处都是,肠子和脑花也流了出来。 ......眼珠都被挖掉了,喉咙也被尽数割开。 段宝银顿时心如擂鼓,巨大的恐慌笼罩了她。 丰雪镇! 这些尸体的死状和丰雪镇的人一模一样!! 骨碌碌,一颗血迹斑斑的眼珠从后方滚到她的脚边,仿佛正在盯着她看。 段宝银似有所感地回过头去。 不,这里地上的尸体不只有步深。 遍地横尸中,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不,准确来说,是两个! 师父躺在鲜血中,一只手臂已经被折断,而他的胸前还插着一把长剑。 那个手握剑柄的人此刻突然变得无比陌生,段宝银发现自己好像不认识他了,但还是无可避免地认出了那把黑色的长剑。 千山。
第102章 ◎第一千一万个理由。◎ 刹那间,所有声音都离段宝银远去。 她直愣愣地看着段宝令,段宝令也直愣愣地看着她,两个人隔着一地的鸦羽和鲜血遥遥对望,谁都没有动作,谁都没有说话。 这个世界好像已经在此刻静止。 不需要去确认,对死人已经无比熟悉的段宝银知道,倒在地上的师父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良久,她却还是把目光从段宝令身上挪开,往前迈出一步,在段宝令的注视下来到师父面前,好像完全忽略了段宝令的存在一般,直接伸出手抱住师父。 师父的身子还是暖暖的,脉搏已经不再跳动,长长的胡子上沾满了血迹,段宝银像小时候一样把头埋进他的怀里,蹭得脸上也是凌乱的红。 她应该是哭了,安静的虚空内落针可闻,也就没有给她掩饰自己那几声哽咽的机会。 但她没有因此像前世失去师父时一样失控,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重新去到奈何桥前,只要一切重来,她就还有机会救师父。 而她现在已经知道了罪魁祸首。 段宝令肯定听到了她的哽咽声,但他从始至终不发一言,并不出言解释辩驳,也没有要杀人灭口的打算,只是拿开千山,提着剑站在一边。 他此举非但没有让段宝银冷静下来,反而加剧了她的怒火。 现在的段宝令已经把重要的记忆暂存在了那个青瓷小瓶中,也就是说,自己对他而言,是妹妹,而师父,则是他的父亲。 为什么他和师父会来到这里?为什么他要杀了师父?他是怎么做到的?如果说段宝令另有阴谋和秘密,这些也许还能得到解释,但问题是,他现在的记忆是完全“安全”的,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段宝令。”她抬起头,死死盯着段宝令的脸,“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段宝令仍是垂眸看着她,喉咙动了动,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道:“......没有。” 段宝银将师父轻轻放在地上,站起身来,仰头与他四目相对,一字一顿道:“是不是你杀了他。” “对。”这次段宝令没有犹豫,干脆地承认,“对,就是我。” 是,这里除了她和师父,就只有段宝令一个人,除了他,还会有谁? 但她还是想亲耳听到师兄的答案。 “为什么?”段宝银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段宝令,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怎么忍心?!” 段宝令低着头,右手抓紧了剑柄,手背上青筋凸起,手甚至在微微颤抖着,可与之相反的是他那镇定到几乎可以说的上面无表情的脸,仿佛早已下定了决心,破罐子破摔了。 直觉告诉段宝银,这背后一定有什么原因,见段宝令不出声,她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襟,怒道:“段宝令,说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能说。” 段宝令抬起左手,抬到一半却想起什么般停在空中,在衣袍上抹去上面的血,这才轻轻搭在她的手上:“步深已经死了,这点你可以放心。我来的时候惊动了幻意宗里的人,等我们出去,很可能会关起来,甚至窥探我们的记忆。” 段宝银没有松手,瞪着他道:“所以,这些你宁肯让他们知道,也不肯告诉我?” 段宝令的眸中闪过一点痛苦,不愿再面对般挣脱了她,低声道:“宝宝,对不起。” 对不起,又是对不起。 又是这样莫名其妙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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