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阙唇边翕动,菩兰悠读出他想说之语。 “为了我,不值得。” “......” 静默半晌,菩兰悠捏紧他的手,凑近他小声说:“你这话,有点像坊间话本子里,主角经历生死离别时所说之语。” “……” “想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吗?” 贺兰阙静静望着她。 “值不值得,本就无所评估。” 菩兰悠牵起唇角:“我行皆随我心,我想如此,所以便做了。” “……”贺兰阙眼底浮起闷涩。 “师父曾说,下山卫道,最忌讳抛弃同伴。” “同行许久,你救我多次——” “给个机会吧,贺兰阙。”她眨眨眼,仰面看他:“也让我救你一次?” 贺兰阙长久无言。 菩兰悠话音方歇,自袖中翻出火红神珠,珠子上散发着神秘幽红的光芒,她挥手扔向轩辕儆之际,抱紧少年快速腾空离开原地。 一切发生的太快,不过须臾之间,山门两侧石柱像是被切断一般齐齐向中间倒去,轩辕坛上红光闪耀,轰鸣阵阵。 砰然四散的红色烟雾中,轩辕坛接踵而连的山脉悉数被菩兰悠炸开,淬火四溢之时,她目光落向曾经这片求学之地。 没想到重回六百年前,亲手炸毁轩辕坛的,竟然是她自己。 而四洲并未随之崩灭,六百年之后的结局,在今日改变。 凌天的烟尘碎石中,轩辕儆急急后退,他迅速吹起短笛催动贺兰阙体内儡丝,想要扳回这一局。 可这次,少年不再是一个人。 贺兰阙脑中一痛,眼底瞬间弥漫猩红,漫天的金色萤蝶缓缓将贺兰阙围绕,菩兰悠在他自伤之前握紧他的手: “忍一忍,没事的。” 还好儡丝种下不久,她尚有办法抽出。 疼痛撕扯之际,少女口中之语响在贺兰阙耳中—— “对了,方才那些话,并非话本子里的内容。” “行举随心,是我想来救你。” “可能是因为,我心悦你。” 菩兰悠一身白衣,丝毫不介意怀中之人满身血污,带他退离轩辕坛境内,隔绝悲苦肃杀的气氛,她笑起来道:“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凶?” “……” “淬火道的东西。”菩兰悠解释方才扔出的神珠:“当日下山之时,师父给我防身用的。” 她当日与贺兰阙同行下山,师父交给她一颗淬火道神珠,保命之物,威力自然不同凡响。 贺兰阙竭力压下想抬手拥抱她的冲动。 卿道定对菩兰悠虽严苛,但怎么可能不担心她的安危。 这颗淬火珠,应是卿道定让菩兰悠防备自己,以备不时之需,可她却为救自己而随意用掉。 贺兰阙不知如何开口,风将二人送的更远之际,少女在他身边道:“你不必多想。” 菩兰悠抱紧怀中之人,轻声说:“这东西,太阿山上有很多,能用它带你走……” 她笑笑,“是我赚了。” 她说:“毕竟,贺兰阙对我而言,是比淬火珠更珍贵的宝贝呀。” —— 贺兰阙是被痛醒的。 浑身儡丝扯着他经脉皮肉,铺天盖地的疼痛下,他不受控制地蜷缩起身体,口中溢出丝丝缕缕的气音。 剧痛再次袭来,他手指几乎扣入床板,在上面留下一层血痕。 轩辕儆未死,儡丝仍在贺兰阙体内。 四下寂静,菩兰悠不在。 贺兰阙忍痛轻哼,喉中不适消退,应是菩兰悠帮他医治过喉咙,然而此刻发出的声音仍然称得上难听。 菩兰悠推门入内之时,见少年蜷成一团,长发零乱地铺了满床,连带着素白衣襟都扯开大半,她赶紧放下手中汤碗,几步跑到床边。 “贺兰阙?”她手掌轻柔地落在背脊上,灵力渐渐抚平痛楚。 贺兰阙缓缓止住颤抖,而后抬眼朝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只是声音细若游丝,糅杂少年压抑的情感:“你……走吧。” 说完,他忍不住咳了咳,咽下喉中腥甜。 菩兰悠一顿:“你赶我走?” 儡丝未全部抽出,他讲话还是有些倦涩。 “……”贺兰阙沉沉吸一口气,弓身暗哑道:“你能来寻我,我很高兴。” “我曾想将你困在我身边,无论何种卑鄙手段,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是一个好人。” 他垂下头,话里全是自厌:“可那日你将我从轩辕坛带走时,对轩辕儆所诉之语让我明白,你该有更好的生活,和你相比,我为自己卑劣的,想要独占你的心理而自惭形秽。” 他似乎陷入一个怪圈,踽踽不得出路,半晌后只是低声说:“我配不上你,也不想用怜悯而让你留下。”他缓缓抬目,神情几近破碎:“大道不得同行,我们有各自的路要走。” 缓了缓,贺兰阙逼着自己说完:“不如就此,分道扬镳。” 他如今给不了菩兰悠什么,身上背负的仇怨太重,他早晚要寻轩辕儆做个了断,这一切都与菩兰悠毫无关系,她原本可以有更自在的生活。 贺兰阙更不想眼前之人后悔今日所做一切,如果有朝一日,菩兰悠思及过往,心觉与他的相遇让她后悔莫及,那于贺兰阙而言是诛心之痛。 究其根本,是他自惭形秽,哪里配得上她。 乃至违心地让她走,已是贺兰阙仅存的理智下说出口之语,贺兰阙生怕多一句话,都会让对方察觉到他卑劣至极的想法。 长久沉寂,眼前之人似乎有些生气,贺兰阙刚要说话,被她菩兰悠一把捂住嘴:“你别说了,你说的我都不爱听。” 菩兰悠看向他:“让我说两句。” “......”贺兰阙目光落在她霜雪般明媚的眼中。 菩兰悠缓缓吸了口气:“你说你自惭形秽,你自厌地认为自己不够好,可我并不这样觉得。” “人各有所长,我善医术,可也有弱点,遇到危险时需要你来保护,但我并不认为自己比你弱或差,我们只是在不同方向有自己的造诣,何来高低之分?” 菩兰悠慨然正色:“在魇境中,很多次你都可以把我杀掉,我和太阿山上那些欺负你的人同出一宗,你理应同等仇怨,可你没有。” “你并未因庄师兄等人对你做过的恶事而迁怒于我,并非我是一个多么好的人,而是你本身就很好。” “你说大道不同路,我不这样想,你都未同我一起走多远,怎知我们不同路?” 她一句接一句地否定他的自伤之语,口中琢磨他最后一句:“还有你说的,你想要独占我的心思……” 少年缓缓捏紧手下锦被。 菩兰悠认真望向他眼睛里:“我对你亦有同样的心思。” 贺兰阙豁然抬头。 顶着那道灼人目光,菩兰悠没什么停顿地说完:“我心悦你,我在轩辕坛说过的,你忘了?” 她温声抚平他情绪,似在一片黑稠暗海之上,洒下的揉碎月光。 “并不是因为可怜你,仅仅因为你就是你,曾经我也以为,一个灭世的坏人,一定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从小便心怀龃龉,天生恶骨。” “是你让我知道,眼见不一定为实,若要明晰原由,要用心去看。” 菩兰悠缓缓抬手,用丝绢拭净他额上的汗,“你过去的故事,我一知半解,你愿意讲给我听吗?” 而后她又笑起来,带着几乎让少年溃然的温柔道:“不急,你可以一天说一点,一年说一些......我们有很久很久的时间。” 心中盘虬枯木被她层层打开,炽热的一双手捧起他冰冷的心脏,贺兰阙理智摇摇欲坠。 她说,她心悦自己。 她说前路可以同行。 一片荒芜的焦土之上,有她温柔声音传来。 “再说。”菩兰悠凑近贺兰阙,盯着他颤抖的睫毛,嗓音含笑道:“我若真走了,你舍得么?” 贺兰阙死死咬唇,不能答话。 “好啦。”菩兰悠抬手揉揉少年长发,双手撑着床沿,又凑近些看他:“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既然如此,何必让自己说些违心的话?” “人生悲苦已足够多,不该因无端的误会而浪费时间,相知不易,相守相伴更难,何必要推开让你快乐的人?” 她坦然的让他不知如何应对,漫溢的欣喜之下,又惶然生出无措来。 “我怕......你会后悔。”贺兰阙垂眼,手心捏住的被子蹂躏到变形。 母亲的惨死,父亲的冷血,神与妖的下场赫然在目,恰如此刻他与菩兰悠。 如果所有一切记忆未曾想起,他还能固执地将人留在身边。 可明晃晃的前车之鉴血一般印在他脑海里。 他想独占她。 但更想她永远快乐明媚。 “为什么会后悔?”菩兰悠叹了口气,“阿阙,我心悦你,并不是玩笑话,我也深知此话的意义,我享受你的保护,也想承担你的痛苦,你对我也是一样的,对么?” 贺兰阙呼吸窒恸,半晌无言。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在猜出他身上所背负的脏污后,仍然笑意盈盈地接纳,仿佛那些他曾经过往皆如指尖流沙,过去便过去,丝毫没有被她放在心上。 也许,他可以讲给她听……? 贺兰阙神色晦暗,菩兰悠耐心地看着他。 几息后,听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低声道:“轩辕儆……的确是我的父亲。” 雾霭逐渐拨开,眼前之人尝试地像她袒露出柔软肠肺,轻轻地将自己奉上。 菩兰悠双眼睁大:“他在轩辕坛也说了,我确实很难相信。” 大妖的孩子,的确称得上可耻的血脉,贺兰阙僵了僵,便听少女又道:“你生的这样好看,他是你的父亲,却面目可憎,又这样坏。” 她捧起少年的脸认真打量:“看来你更像你的母亲?” 被迫抬头跟她对视的贺兰阙:“……” 奇怪的,那些似乎难以启齿的过往被她这么一打岔,仿佛就显得那么不重要了。 贺兰阙轻缓了口气,无意识地用脸颊蹭她手掌,而后低声道:“他一开始……是我母亲的师兄。” 菩兰悠睁大眼。 她没听错吧?同门之谊,少年夫妻,他父母的结局这样惨烈…… 怪不得他对自己的感情总是逃避又贪恋。 他是怕重蹈覆辙。 菩兰悠压下眼底涩意,没有出声打断他。 “求神之路百般困苦,我母亲心存善念,不以成神为目标,她只想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帮助更多的人,然而轩辕儆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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