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丈海底之下,是他们的新婚之夜。 “谢谢你爱我。” 贺兰阙吻她唇边,颤声开口。 —— 滴答,滴答,滴答—— 掌心攥紧,血滴敲石后蜿蜒自轩辕坛向下淌去,贺兰阙眉眼冷猩,丝毫不在意全身血液正极速地流失。 他冷冷望着遍地尸首—— 天空中雷鸣翻滚,暴雨倾盆而下,却刷不净遍地粘腻的血。 天地沉寂,只有他一人,轩辕儆的尸体倒在他脚边。 贺兰阙踩过地上轩辕儆僵冷的尸体,一步一步向山下而走,浑身浴血的少年步履缓慢,仍执拗的没停下脚步。 若要死,他也不想死在轩辕坛如此令人恶心之处。 长阶之上,一路血痕印路。 少时离散,父弃,母丧,身残,经年沉疴,一生罪苦。 贺兰阙惨笑,冷眼望向远处雾蒙山海。 轩辕坛下往外是栖霞镇,那里四季分明,春日里,常有明瑰丽景。 再往远处三十里处,是幽城。 听闻那里黑山连绵,熔浆滚滚似如火焰。 再往前一百里,是终年冰霜不化的太阿山。 那里红梅遍野,雪山凛冽。 这些地方,是贺兰阙数次饱尝人间冷眼之处。 少年眉眼渐渐被血雾蒙蔽,唇边挂上血腥的笑。 他此刻自爆妖丹,选择与轩辕儆同归于尽,眼前所有景色,不消几日,便会因四散的妖祟之气污染,渐渐消弭。 山崩海裂,灾疫遍野,这伤他累累的世间,终究要陪他一同葬进永夜。 不知走了多久,贺兰阙终于颓然倒地。 魂魄消散之际,有一道自称天道的声音问他,若重来一次,会如何选? 将死之际,贺兰阙不知如何作答。 重来一次,他会如何选? 左不过是一样的结局。 那声音又问他,若重来一次,有人愿意与他同行,他是否会拒绝? 破军躺在少年身侧,贺兰阙面露怔然,大口呕血呛咳,让他说不出完整的话:“有人……与我同行......么。” 一片混沌之中,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那就,让我见见她吧。” 少年持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持剑而起,随即毫不留情地自胸前刺入—— …… !! 贺兰阙豁然睁眼,惊惶地望向窗外。 四方窗格外,燕子低飞,花香阵阵。 春夏秋冬急过,蓬莱岛上,又是一年惊蛰。 “……” 他缓缓看向自己发抖的掌心。 方才那些,是梦么。 —— 菩兰悠提裙穿梭在故梦巷中。 蓬莱多雨,又是小半年过去,三月正是春雷惊动时节。 竹木板被雨滴敲出滴答声响,空气中细小振翅的莹蝶被雨滴打湿,落在石板上怎么努力也飞不起来。 菩兰悠蹲下身,将那脆弱的莹蝶放在掌心,温声说::“下雨了,就不要乱飞了呀。” “下雨了,怎么还乱跑?” 少年声音自身后传来。 菩兰悠站起身回头,天青色的云幕之下,贺兰阙正撑伞垂目看她,眼里除开眷恋,似乎有些别的情绪。 待她去捕捉时又消失不见。 贺兰阙走到她身边,低身将人拉起:“走了,回家吃饭。” 菩兰悠挽着他胳膊,微微斜靠在他身上,好奇道:“今天吃什么?” 伞面倾斜,她整个人被严严实实地遮住,贺兰阙笑道:“生姜炒土豆。” “......”菩兰悠拧了他一把:“你再说!” 雨势渐急,两人的步子越来越快,那柄伞从一开始向菩兰悠方向倾斜,没多久后便被少女扶正,最后她索性整个人跳到贺兰阙背上,手上撑着伞道:“你背我回去。” “你知道的,我左手不稳。”贺兰阙圈住她腿窝,不紧不慢地往家走。 “你会摔了我么。”菩兰悠亲了亲他耳廓。 怎么会。 她是贺兰阙此生想尽全力托举之人。 只愿他的阿兰,能永远得避风雪,恣意顺遂。 无论她从何而来,又知晓哪些他未曾听说的故事。 唯一不变的,她是他的妻子,他的神明。 他最漂亮的,放在心上的,小珍珠。 —— 她助我胜宿命,越关山,参兰因, 她携爱落在我的泥泞人间。 乱我心者,偿我愿者,知我罪者。 唯其兰悠一人也。 第24章 白青溪(1) 三月初, 邑市正是多雨季节。 晚上十二点,机场出口零星走出几个行人,操着陌生口音的私家车司机正费力地揽客, 沈绿时拒绝对方的热情,拖着行李箱站在路边等车。 十分钟后, 一辆黑色SUV停在她面前。 沈绿时勾起个笑, 用食指扣了扣车窗:“这次很准时,没让我等太久。” 跟大学相比,有进步。 夜里空气湿润, 丝丝缕缕的小雨斜斜飘着,沈绿时一头黑长卷发,被雨滴淋了, 卷发瞧着更柔顺些。 沈绿时是一名记者, 这次选题定了邑市人文, 她面前车里的人叫张睚, 邑市本地人, 还是她大学同学。 “您吩咐了十一点到机场,我哪儿敢迟到啊。张睚下了车, 帮沈绿时把行李放进后备箱,“怎么样?邑市比海城冷吧。” 沈绿时拉开车门坐进车里,轻轻吸了口气,接过张睚递过来的水小口喝着,边答他话道:“还行, 高原嘛, 可以理解。” 苏兰悠视线落在车外。 邑市多山, 地无三里平说的就是这儿,连机场都是炸了山头建的, 远处叠嶂起伏的山峦在夜色中显得神秘巍峨,沈绿时感慨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景色还是得自己亲自体验。” 张睚笑出声:“我说老班长,你这文艺范果然还在啊,这几年弃医从文,看来日子过得不错?” 车子汇入车流,城市夜晚的灯光下,沈绿时渐渐放松下来,闻言笑笑:“做点喜欢的事,谈不上不错。” 沈绿时本科读的临床,快毕业那年大家都在规划出路的时候,偏她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想要当记者。 作为老乡兼同学兼铁三角搭子,张睚和他老婆赵楠都劝沈绿时考虑清楚,她自己却乐观,放弃考研直接去报社报道。 当时他们俩都震惊得很。不过这也是沈绿时能做出的事,她虽然个子不算高,但一直是他们铁三角里胆子最大的那一个。 “小楠说你打算给我相亲?”沈绿时想起什么,好笑道。 张睚反而吓了一跳,踩了一脚刹车等红灯,回头看她:“我老婆怎么提前跟你说了?我本来想明天吃饭喊我朋友来,介绍你们认识一下的。” “……”沈绿时将瓶盖拧紧,整个身体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我妈刚催完,怎么,你俩又急了?” 张睚苦口婆心:“欸你别着急拒绝啊,我那哥们条件很不错的。” “一米八五!往那一站倍儿精神,真的,明天你看了肯定喜欢,真的。” 沈绿时:“……” 她服了。 车子启动,张睚声音缓下来:“而且结婚很幸福的。”想起老婆,他笑的温柔:“像我和小楠,回家有个伴儿,有个小孩,多热闹啊。” “打住。”沈绿时忍不了:“你这秀恩爱的样子,我鸡皮疙瘩掉一地。” 张睚和赵楠大学时候就谈着,一毕业火速结婚,还没过第二个年,女儿都生了,沈绿时从赵楠室友摇身一变成赵楠孩子干妈,眼瞅着孩子都三岁了,干妈还是单身,赵楠替沈绿时愁的慌,总是帮她张罗。 机场到沈绿时订的酒店有半小时路程,两人说话的功夫就到了,沈绿时如蒙大赦,赶紧下车,再听下去她都怀疑张睚被她妈附身,唐僧念经一样念叨个没完。 今天要不是赵楠非说太晚不安全,一定让张睚来机场接,沈绿时原打算自己打车回酒店来着。 “行,你好好休息,明天下午来家里吃饭。楠楠给你熬了老母鸡汤,她说要好好给你补补。” “补什么?” “补脑的。” “滚。” …… 打发走张睚,沈绿时耳边终于清净。 她今天是下了班直接去机场赶飞机,身上穿着米白套装,一双细高跟衬的脚踝纤细,哒哒地走在到酒店前台,发出清脆声响。 “您好女士,房间号是2701,这是您的房卡请拿好,如有需要请随时拨打前台电话。” “谢谢。” 拿了房卡,沈绿时乘电梯一路上行,等到27层电梯门打开,她一愣。 电梯门口不远处的地上……坐着个男人? 酒店走廊的灯光昏暗,加上初来乍到,陌生环境下,沈绿时有些迟疑地踏出电梯。 门在身后缓缓合上。 高跟鞋踩在走廊柔软地毯上,没有丝毫声响,然后地上的男人还是察觉到沈绿时,他抬起头。 沈绿时偏头打量他。 男人应该是刚洗过澡,半干的额发垂下来,轻落在鼻梁上,他靠坐在地上微微喘息着,下颌微收,露出线条流畅的侧脸,似乎因为疼痛正咬着唇。 他穿着黑色浴袍,隐在灰暗灯光中,若不是正对着电梯口,沈绿时根本不会发现这么号人。 迟疑半刻,她礼貌开口:“需要帮忙吗?” 白青溪已经坐在这有一会了。 十分钟前,前台通知他有文件快递到达,但因为是深夜,负责将快递送上楼的工作人员休息,所以询问他是否可以明日再送。 白青溪说没关系,他自己下楼拿便好。 可连日的阴雨让他断肢残处疼痛不断,刚出门没多远,假肢处传来剧痛,他毫无防备地摔在地上。 酒店走廊地毯铺的很厚,除了假肢处,身体并未摔疼,然而心里泛起的无力几乎压抑的白青溪喘不过气。 他很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刻。 手机没拿,他靠坐在这里,猜想着等到别人发现自己,估计要凌晨做清洁的阿姨过来才行。 然而不过十分钟,电梯门便打开,里面走出一个女人,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白青溪闭了闭眼,下意识挪动无知觉的左腿,痛意散开,让他硬生生僵在那里。 不远处的女人似乎踌躇着要不要离开,她向前挪动一步,拿着手机晃了晃他:“先生?” 要是不说话,她可就走了。 她讲话咬字重音特别,不像邑市人,在寂静夜里显得清脆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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