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此时,她们安插在薛皎院里的钉子,送来了记录的错漏百出的诗句。 哪怕只有零星碎语,诗句中漫溢而出的文气,即便没读过书的下人也知道不同凡俗。 毕竟是给儿童的启蒙诗,浅显易懂,也更易打动人心。 齐太妃和梁柔读的书不多,可好歹是世家贵女,读书识字、赏诗鉴画是必修,可以不会写,但要看得懂好坏。 这些诗好吗?好极了。 哪怕只是残篇,已经让两人心动不已,互相对视一眼,母女俩心意相通。 有了目标,再去行动就简单了,府中遍是她们的手眼,得手理所当然。 可惜她们没预料到的是,梁贞实在太过聪慧,以至于薛皎教她背诗,很少重复第三遍。 靠着下人们互相拼凑,好歹凑出几首完整的诗,只是光靠耳朵听,又是没怎么读过书的下仆,难免有错漏。 最终落到梁柔手里,可供她挑选的,寥寥无几。 齐太妃旁敲侧击,甚至不惜哄骗亲孙女,再三确认这些诗虽不是薛皎所作,但原作者皆已作古,而且在这世上,只有薛皎知道。 既然如此,她们便可以安心施为了。 偷来的几首诗中,有的错漏太明显,是同音或者谐音的字,两人找不出正确的。 这种事也不好让外人知道,唯一有能力为她们提供帮助的梁桓,还得瞒着,否则一定会站在薛皎那个“小贱人”一边。 于是只能忍痛放弃,再排除梁柔看不上的《悯农》二首,《咏鹅》等诗,只剩下一首《春晓》可以抄。 薛皎自锁院内,外界消息一概不知,直到梁桓主动到她面前道歉。 薛皎看着梁桓嘴巴一张一合,觉得自己像在听一个地狱笑话。 《春晓》怎么会是梁柔的诗呢? 《春晓》唐·孟浩然! 唐·孟浩然! 孟浩然! 那是孟浩然的诗!
第9章 梁柔偷走了薛皎的诗,不,准确的说,是从薛皎这里,偷走了孟浩然的诗。 薛皎既震惊又恶心,她和梁柔早就闹翻了,厌恶她的心狠手辣,可她没想到,堂堂郡主,竟然连盗窃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倒不是她还对梁柔的人品抱有希望,而是骄纵任性狠辣恶毒跟偷窃是两回事,太卑劣了,以至于薛皎想都没想过会有这种事发生。 像梁柔那样头永远昂得高高的,看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却做出这么下作、突破底线的事,难怪薛皎会震惊。 她当然不会就此罢休,这些诗不属于她,更不属于梁柔,只属于作者本人,属于她穿越而来的那个璀璨文明。 如今《春晓》已被梁柔冒名,薛皎口说无凭,想证明这首诗是梁柔偷她的或许有点儿难,但想打假梁柔却很容易。 诗是从她这里偷走的,梁柔有多少诗才,薛皎跟她不熟也能猜个大概。 但凡她有三分,齐太妃就敢给女儿吹出十分,以往丝毫风声都没听到,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一肚子坏水和恶意,没有丝毫文化底蕴的梁柔,经不起质疑。 如今没人怀疑,也不过是有齐王府,有皇室背景的出身替她撑着,没有切实证据,没有怀疑的切口,不会有人轻易提出质疑。 可只要薛皎开了这个头,还是以现任齐王妃、梁柔嫂子的身份,接下来梁柔要面对的种种考验,绝不是她自己能通过的。 只要梁柔本身的诗才遭到否定,届时,再提《春晓》非她所作,而是抄袭,就顺利成章了。 薛皎不傻,她很快想好了该如何做,她要把孟浩然的诗夺回来。 可梁桓来找她,不只是为了道歉。 他要薛皎,把这件恶心事咽回肚子里去,从此闭口塞言,对谁也不许提起。 薛皎被恶心透了,这又是她没想到的,她没想到梁桓竟然会助纣为虐。 毕竟他们曾相依为命,在只有彼此可以依靠的逃生路上,她已经跟梁桓暴露了太多。 包括那些诗,她教女儿的只是启蒙诗,跟梁桓提过更多。 被追兵逼至绝路,又峰回路转迎来生机,薛皎背过“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① 在小船上飘荡,仰望繁星满天,她背过“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在山中迷路,她背过“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那山并不叫庐山,薛皎也非是为了炫技。 这可能就是教育的滞后性,当她为了成绩背那些诗的时候,只是为了背而背,待她遇到真正符合诗句意义的境况,那些诗便会脱口而出,直抒胸臆。 那么多的诗,名句名篇,若梁桓跟他妹妹是一样的人,早就可以偷走这些诗。 甚至以他的手段权势,大可以哄骗威逼薛皎成为他的“枪手”,隐于幕后,替他扬名。 但梁桓从不屑于做这种事。 因此当他告诉薛皎,梁柔偷她的诗,他为此感到抱歉,但要她三缄其口的时候,薛皎对他的滤镜碎了一地。 梁桓同样觉得丢脸,但他认为,他也有他的不得已。 梁柔毕竟是他嫡亲的妹妹,他母亲一共就生了三个孩子,长兄英年早逝,只剩下他和梁柔。 梁柔尚未及笄,一旦偷诗抄袭的名声传出去,别想再有什么“好姻缘”。 作为一个女子,坏了姻缘,下半生没什么指望了。 更有甚者,还会影响到齐王府的名声。 代价太大,只是为了替薛皎出口气,替一个死人张目,着实没必要。 “只是一首诗而已。” 薛皎永远记得这句话,后面梁桓的安慰,和给的物质补偿,她都没上心。 就像这次她被迫烧书一样,高高在上的主子们不会有错,若是做错了事,给田产给庄子给铺面,似乎只要给点东西,就可以抹平一切错误。 这是薛皎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当整个齐王府的“主子们”都在阻止她,当梁桓也不愿意站在她这一边,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连句似是似非的流言都传不出去,更别说质疑梁柔,揭穿梁柔,夺回被偷走的诗。 或许真有几分歉意,梁桓跟薛皎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薛皎对他感到失望,但还是信了。 在那以前,梁桓向来说话算数,有一句算一句,不轻易许诺,但答应她的事基本都能做到。 薛皎也知道,梁桓必然教训过梁柔,天下无不漏风的墙,这次梁桓选择封她的口替梁柔遮掩,若做得多了,岂会不留下痕迹。 可这一次,梁桓又让她失望了。 那一年中秋,薛皎拒绝同齐王府的其他主子们一起过节。 她在自己的院子里,身旁是乖乖依偎着她的小女儿。 她仰头望着月亮,痴痴发呆,眼底盈有泪光。 梁贞则看看月亮,又看看阿娘,她紧紧地抱着阿娘的手,好像生怕一松手,她阿娘就飞到月亮上去了。 梁桓赴完家宴匆匆赶来的时候,院里的下人们被撵得远远的,梁贞正奶声奶气地在背诗。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② 稚嫩的童声仿佛穿越时空,另一道更活泼的童声和梁贞的声音重合,在薛皎耳边回荡。 那是幼年的薛皎啊! 同样的中秋节,同样的依偎在妈妈怀里,听着妈妈一字一句教她背《静夜思》,背《古朗月行》。 梁桓脚步停在了几米开外,看着妻子从强忍泪意,到捂住脸泣不成声。 他眸色沉凝,片刻后,大步向前,单手抱起不知所措的女儿,再将妻子揽入怀中。 像以往无数次一样,在逃亡的路上,在薛皎情绪崩溃,感觉撑不下去的时候,他默默陪伴着她,好似有梁桓在,她就不是孤苦无依的一个人。 那晚的月色太清冷,一点儿都不像薛皎家乡的月亮。 她在月光下冷到发抖,喝了一盏又一盏的烫酒。 酒入愁肠,不吐不快。 薛皎的记忆变得模糊,她好像在哭,又好像在笑。 她放声高歌,又痛哭流涕,喃喃自语,似乎背了些什么。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③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 醉眼朦胧中,她看见了爸爸妈妈,看见了老师同学,看见了从小一起长大的顾冬阳。 他们在笑着朝她招手,她想拔腿追上去,身体却沉重得难以移动分毫,仿若被什么无形的绳索牢牢禁锢在原地。 她眨眨眼,泪珠破碎跌落,眼前只剩一轮明月。 那夜中秋过后,薛皎和梁桓的关系稍有回温。 但没过多久,梁柔的新作《水调歌头》传遍尚京。
第10章 梁柔偷走《春晓》,薛皎毋需多想,也猜到那诗她是怎么到手的。 或许是因为经历过更惨痛的背叛,知道缘由的薛皎并没有多恨她院里的那些下人。 恨她们做什么呢?她本来就不怎么用她们,更没有多少信任可言。 这些人的卖身契都捏在旁人手里,生死不由己。 事后,梁桓将她院里的下人换了个遍,至于换走的那些人去了何处,薛皎没问。 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她不会主动报复,但也没好心到给她们求情。 新换来的丫鬟下仆对她恭恭敬敬,薛皎不为所动,被伤害过后,再不敢轻易交付信任。 况且,即便有正直忠义之人,她护不住她们,干脆不让她们掺和进她和齐太妃、梁柔之间的纠纷。 薛皎对待这些人一视同仁,不接触不靠近,把她们当单纯的打工人,彼此之间保持绝对距离。 包括中秋那日,她早早给院中所有丫鬟婆子都放了假,想回家过节就回家过节,想在自己房里休息就休息,不想离开,她也不管,横竖不会让她们靠近。 可还是被偷走了酒醉后背的诗。 当着梁桓的面。 薛皎一个人坐在檐下,仰望着头顶的一方天空。 生气吗?怎么会不气,可为什么她连生气都提不起力气,像是被困在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中,正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朝潭底沉去,直到溺毙。 梁桓在门口站了良久,他的道歉没有了以往的份量,显得轻飘飘的,听起来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上一次梁柔偷薛皎的诗,好歹是指使下人们干的,下作归下作,还有一层遮羞布。 这次不一样,这次是他母亲亲自出马。 母女两个因为梁桓提前离席,来薛皎这个“狐狸精”这里逮他,中秋团圆的大日子,梁桓作为齐王府的主人,抛下所有人客人来陪一个女人,太没有规矩了,她们是有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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