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银子的事。” 叶成帏这才收起卷宗,缓缓坐过来。 闻听这话,秦绾柔面色变得有些难堪:“那也没必要和那几个比,咱们与他们八竿子打不着一撇。” “母亲多虑了。” 叶成帏淡然一笑,也不知如何向母亲解释。 想了想,便故作轻松的说道:“不过是觉着这两年州府官员即将有调动......” 话音未落,却见书童汀安领着县衙的典史陆修远急急忙忙的赶了进来。 叶成帏不紧不慢的盛好一碗汤递到母亲手中,看着陆修远焦头烂额的样子,眸光沉了沉:“到书房说。” 随后,温笑着看向秦绾柔:“母亲先用。” 叮嘱完这才领着二人去了书房。 “大人,不好了,窦家死人了,顾公子吵嚷着要见大人,说大人若不公正审判窦家这桩亲事,他便要替窦家直接告到州府衙门去。” 陆修远眉头紧皱。 叶成帏慢悠悠的坐下身来,星目闪烁间,剑眉微微蹙起:“死的何人?” “倒不是什么紧要人物。” 陆修远回道:“是府上的一名下人,据说在窦府已有些年头了,府上都在传是被窦家三公子鬼魂索命,硬生生给吓死的。” “仵作可有去验尸?” “有。” 陆修远详禀道:“但死者浑身看不到半点凶杀痕迹,体内未抽查出异物,排除毒杀可能,附近也未发现任何打斗痕迹,从死状来看,的确是生前受到惊吓过度气衰而亡。” “如此看来,窦家的确有鬼。” 叶成帏嘴角微弯,抿出一抹幽深的浅笑:“只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顾公子何时这般惜命了,顾惜的还是位下人的命,听说他这些年耍手段迫害的苦主并不少。” 迟疑了片刻,他忽然起身:“去窦家。” 领着陆修远和汀安出门,经过莲池时,又停下脚来,看了眼那边正与自己张望的秦绾柔,柔声对汀安叮嘱道:“你陪老夫人用过饭再去县衙。” “是。” 汀安刚轻应了声,就见公子已经离去。 出了门,看着几名差役牵着的马匹,叶成帏随意挑选了一匹飞身上马,便朝着县城方向疾驰而去。 陆修远见状,也连忙跨上马匹,吩咐差役们跟上。 几匹快马一路急行,一刻钟的时间就先赶到了窦家宅院。 彼时的窦家院门外已围满了赶早看热闹的人群,被差役们拦在外面翘首向院中不停张望。 叶成帏一跃下马,随着差役们守出的过道径直往里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只见漆黑的门栏、门柱上,各处都贴满了黄色符纸,一群身着青衣的道士们正绕着院中的廊坊诵经作法。 叶成帏跟着引路的差役赶往案发现场,狭窄的过道里已经挤满了窦家的小厮。 差役们一路开道,走到白布裹盖的死尸跟前,叶成帏弯下身来揭开白布的一刹那,也被这瘆人的死状吓得一怔。 思忖片刻,转瞬间却又恢复如常。 他转眼看向候在此处的老仵作,沉声询问:“检验结果可否如陆典史所言一致?” “启禀大人,并无半点差池。” 老仵作恭敬的禀道。 这才话音刚落,就见一名身形佝偻的老仆跪了过来。 此人正是府中老管家,见到新任知县就老泪纵横,歇斯底里的哭着恳求道: “还请知县大人做主呀,我家老爷刚正严明,为护国法家规,忍痛割舍了二公子,可三公子泉下不安,若知县大人不将我家少夫人送回,恐怕窦家上下难以安宁啦。” 叶成帏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忽见几名奴仆打扮的下人围着位身穿灰色绸缎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气定神闲,看似憔悴沧桑,可皮肤细致紧实,俨然看不出年岁。 唯有那浓密的美髯胡须勉强能确认并非弱冠少年。 衣着看似质朴,可细密的针脚和绸缎上透出的仙鹤图案,让叶成帏立马意识到此人身份并不简单。 “阁下便是窦员外?” 他压着沉沉的步子走向中年男人。 “正是老朽。” 窦樾扶着拐杖,拱了拱手:“犬子无德给知县大人添麻烦了,只是......” 不等他将话说完,叶成帏便将他一语打住:“大义灭亲与草菅人命这是两码事。” 窦樾眉峰轻闪,嘴角微张:“叶大人所言极是,老朽无能,没能管教好犬子,让生者受苦,让逝者不安。” 目光沉沉的瞥了眼陈尸处,他缓缓闭上了双眼:“是老朽当年的一念之仁,害了陈三。” 深深的自责了一番,就见柳橙与顾朗熙风尘仆仆赶来。 “哎呀,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柳橙眉头紧皱,围着尸体来回打量了一圈,走回叶成帏身旁,连连叹气: “叶大人,叶老弟,都是人命啦,我知道你和窦员外各有各的道理,一个是怜惜苍生一个是安抚亡灵,可如此拖延下去终究不是法子,三公子无非是想让发妻不变节,我看你们就各退一步,叶公子呢也别再因小失大执泥于一人之祸福,窦员外也不要再强人所难,毕竟是正房妻子,让花家那丫头老老实实待在府上岂不皆大欢喜。” 说着,刻意压低了声音凑到叶成帏跟前:“叶大人,退一万步来讲,不过是个贫家女子的性命,还与叶老弟有些过节的,给了她活路已是无上恩德。” “柳大人向来就是这般为民请命的?” 叶成帏冷眼看向他:多少人命案子都是这样给逼出来的。 柳橙听着一脸哑然。 窦樾目色越发深沉,显然也不肯给他台阶:“事已至此,老朽为了全府上下十几条人命同样不敢擅专。” 老管家声音凄惨的在一旁附和:“是呀,诸位大人,少夫人变节已然惊扰亡灵,我家老爷好心办了坏事,既没能保住少夫人的贞洁,又违背了公子的遗愿,如今再拖延下去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人命,还请二位大人为我家老爷做主啊。” 顾朗熙看了眼众人,这才迟疑着开口道:“既然是亡魂索命,绝非人力所能破,不如就让逝者自行决断吧。” “如何决断?” 窦樾怒火中烧,几乎与叶成帏同时出口。 顾朗熙低眉视向陈三的尸体,又扭头望向远处作法的道士,冷冷丢出几个字:“今夜请少夫人回府,让死人说话。” 叶成帏扭动唇角,冷冷的笑了笑:“就依顾公子所言。” 他倒想看看这窦家究竟玩的什么鬼把戏。
第25章 长头发 命人将尸体抬往义庄暂存,叶成帏领着下属们一边往外走一边小声叮嘱陆修远:“你去让人查查,这陈三生前可有与人交恶,再了解了解他的秉性。” 陆修远如今也是一头雾水,想到花家小姐之前的猜疑,等着出府后,便同他讲道:“昨日下官去花家捉拿窦二郎,花家小姐在与顾朗熙的争执中,提到了几桩事情,一则是关于窦三郎当初遗书的真伪,再则是对窦三郎的死因有猜测。” “回县衙,将窦家这桩案子的所有卷宗调出来,我要完整的了解一遍案情详细。” 叶成帏此时已隐隐地意识到这桩案子并非简单的嫁娶那般简单。 可这窦家上下个个都是谨小慎微的,怕也问不出些什么。 看来得亲自过问花家那女子,毕竟这关乎她自己的切身利益。 也只有从她口中才能了解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想到这里,他带着人匆匆回到县衙。 刚进内堂,便见一道高挑纤柔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兄长,许久不见。” 女子莞尔一笑,向他温婉揖身。 望着上前的身影,叶成帏眸色微微顿住,便听汀安过来禀道:“公子,诗音小姐刚从邻县赶回来,特来探望。” “贺小姐舟车劳顿,倒不必如此费心。” 叶成帏不紧不慢的走到伏案后缓缓坐下身来,也示意她入座。 “我这不是听伯母说兄长刚刚赴任,忙得不可开交,又不打算请个幕友辅佐,有些担心,想替兄长分忧分忧。” 贺诗音眉目含情的看了他片刻,见他不为所动,连忙吟吟一笑: “我知道兄长定是瞧不上我一介女儿身,所以也不来添乱,就是存了套闲置的手抄大业律法典籍,此书在江陵城本就不好购置,这几年又有不少士子涌入讼师行业,研究刑律的越发多了起来,我怕兄长短时间内寻不到全册典籍,正好得空给兄长送了过来。” “倒......” 叶成帏正想拒绝,但脑海里突然忆起昨日与花家女子抢书的场景。 若是今日书肆的书又叫人抢了去,她怕是又得扑个空。 再想着窦家之事,本已经改判了她的案子,不曾想突然发生这样的转折,还真是出人意料。 说好的后会无期也终究是被自己给终结了。 既然贺家小姐有闲置的倒不如买了下来。 “多谢。” 叶成帏才收回尚未说出去的话,就见贺诗音将整理好的全套大业律手抄本直接让人送了进来。 叶成帏见状,犹豫了片刻,也立即从伏案中寻出一本封皮崭新的书籍推到案边示意:“这本《梦龙话集》是前朝李老留下的孤本,仅此一册,送你了。” “李老的孤本有价无市,就算是花银子也求不到,如此珍贵,小妹怎敢生受。” 贺诗音小脸微红,一脸的受宠若惊。 “不过是以物易物罢了,贺小姐不必客气。” 叶成帏嘴上说得云淡风轻,但心里却是存了些别的念头。 这几年母亲总在信里念叨着她的好,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只是彼此并非同道中人,经过了花家之事,他并不想再随意订亲。 知她喜爱珍藏珍籍,如今正好用以物易物的方式谢了她这些年的好意。 抬眼看了看堂外的天色,叶成帏随即起身:“我还有些许紧急公务要处理,就不留贺小姐了。” 见他要走,贺诗音急着叫住他,小心翼翼的询问: “下月中秋赏月,我在楚江江边的金湖酒楼预订了顶楼的包厢,想邀伯母和兄长一同相聚赏月,不知兄长可否赏脸一聚?” “只怕没空,抱歉。” 叶成帏淡然一笑,正要离去,想到些事情,忽然回过头来,面色随即变得有些严肃:“这些年我在外求学,劳贺小姐对家母多有照顾,叶某铭感于心。” “不过是举手之劳,兄长不必挂怀。” 贺诗音腼腆的抿了抿唇。 “贺小姐心存远志敢与江陵城士子文人一较高下叶某心存敬佩。” 话到这里,叶成帏话锋却陡然一转:“不过有些话我还是得说在前头,县衙公案涉及民生,稍有差池便会误人前途甚至是害人性命,还望贺小姐往后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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