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暖和的地方。 比如大贺。 他多年来,周游天下,最喜欢大贺。 那是个水草丰美、繁荣富庶的宝地。 应该属于他。 也必须属于他。 “九爷——” 韩陌推门进来。 他带着一身寒气而来。 好在殿内有地龙供暖。 他待了一会,便暖和了,但还是忍不住说:“迁都这里,真的是遭罪。” 本来北祁皇都偏南,一年四季也还算分明。 奈何大贺步步紧逼,只能迁都北上,进了这片雪原。 还是秋天,寒风便刺骨了。 祁无涯看着奏折,没说话。 已成定局的事,也没什么好说的。 “九爷,您还习惯吗?要不要吩咐人将地龙烧得再暖一些?” 他跟祁无涯长年周游在外,还没在北祁待这么久,一时还有些适应不了。 祁无涯摇头:“不用。冷些好。人清醒。” 他一向信奉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道理。 韩陌见此,也不多说,开始传达收到的消息:“九爷,都城最近传出了您弑父杀兄的流言。刚收到消息,长公主听信流言,大怒,于昨晚子时,秘密请了四大家族会谈。” 祁无涯正要拿笔在奏折上写个“阅”字,听到这话,手一顿,抬起了头:“哦……当真?” 他没有紧张,没有惶恐,深邃的眼眸闪过一丝兴味。 好像等这一刻等很久了。 韩陌微微皱眉,继续说:“当真。派去监视太子府的人说,昨夜子时,霍大将军、薛相、章大都督、郑太傅陆续进了太子府。足待了半时辰。郑太傅先行离开,面色愠怒。又过了两个时辰,霍大将军等人又从后门离开,面色都很凝重。” 祁无涯认真听着,缓缓说:“太子昏迷不醒,四大家族去看望,很正常,但晚上偷偷摸摸去……确实很蹊跷。” 他说到这里,问道:“你怎么看?” 韩陌面色严肃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北祁上下都知道,霍大将军最是疼爱幺子。长公主是他幺子的妻子,他定然爱屋及乌。霍大将军跟薛相、章大都督都是姻亲。他们三人利益相连,估摸着都会支持太子。如今传出您弑父杀兄的流言,长公主跟太子姐弟情深,绝不会坐以待毙。她跟四大家族深夜密谈,肯定在谋划什么。依我看,他们要对九爷出手。眼下整个皇宫的安全都靠御林军,而御林军统领又是章大都督的嫡子,一旦他们发难……九爷还是要早做准备。” “哈哈哈——” 祁无涯骤然大笑出声。 韩陌看他笑,一头雾水:九爷,莫不是被长公主给气傻了? “亦淮啊——” 祁无涯看韩陌面色沉重,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啊,不要那么紧张。没错,长公主确实要对我出手,但你可知,我正等着她出手?她一个女人,所依仗的就是霍大将军,若是霍大将军临阵倒戈——” “九爷何意?” 韩陌更加茫然:霍大将军怎么会临阵倒戈?他可是长公主最好的刀! “祁冰霜这招借刀杀人的确不错。” 祁无涯夸赞了祁冰霜一番。 随后,话锋一转:“霍大将军出身武将世家,自幼看惯生死,便是他自己,怕也是不怕死的,但他最怕幺子的死,也最接受不了幺子的死。祁冰霜是他幺子的遗孀,是他幺子生命的延续。祁冰霜怕是拿着霍煜的名头,大耍苦肉计,求他帮她呢。” 祁无涯的脸上没有一点忧色。 他走到殿中左侧的博古架前,扫了眼架上的琳琅玉器,最后目光落在一尊翡翠雕成的骏马上。 “看到这尊玉雕没?” 他拿在手上,细细赏玩:“这可是祁冰霜在老东西六十大寿上送的。” 韩陌只看一眼,便眼睛一亮,赞叹道:“这玉雕无论是成色,还是雕刻技术,都堪称一绝。” “那是自然。” 祁无涯点头一笑,继续说:“祁冰霜眼光挑剔,寻常物件可入不得她的眼。这选人呐,就跟选东西一样。祁冰霜未出嫁前,那些王公大臣都快把宫里的门槛给踏平了,她呢?一个都没看上。”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阴恻恻的嗤笑:“你说说,那么多风流才子不选,最后竟然选中了霍煜那么个病秧子,祁冰霜打了什么主意,霍大将军这么多年真的一无所知吗?” 霍大将军是四十岁时,得了幺子。 那幺子出生,并不足月。 又不知道从娘胎里带出了什么病,好好一个清清秀秀的孩子,身子却孱弱得要命。 先天不足,只能后天弥补。 霍煜可以说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 那么精细的养着,自然养出一个娇贵纯良的小公子。 小公子坎坎坷坷长到了二八年华,不巧,赶上了一场天花。 当年北祁遭遇天花的百姓数不胜数。 霍煜这人虽然身体孱弱,但秉性温和。 在民间布施的时候,不幸染上天花。 好在,霍大将军地位尊崇,富贵不可言,还真的让他给霍煜抢回了一条命。 可惜,还是落下了一脸的伤疤。 年纪轻轻,又丑又病,纵然是大将军之子,到了霍煜快娶妻的年龄,也没有人愿意嫁给他。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霍煜要孤独终老的时候,长公主祁冰霜突然下嫁。 还是她亲自请旨,愿意下嫁给他。 这件事传到坊间,可是一段佳话。 当然,祁无涯从不相信佳话,早早就觉得其中有鬼。 韩陌也知道其中有鬼,唏嘘道:“当年无数百姓还称赞长公主是倾慕霍小公子有仁爱之心,才愿意嫁入霍府。可惜,霍小公子那般人才,生前被长公主当做踏脚石,如今死后也不得安宁。” 祁无涯点头表示认可:“长公主从来把霍煜当做牵制霍大将军的工具。霍大将军或许也知道,甚至在纵容,但如果长公主做出了对不起霍煜的事?” 他铺垫那么多,终于说到了关键处。 韩陌也是一点就通,惊愕道:“九爷的意思是,长公主外面有人了?”
第239章 女鬼 “都是猜测罢了。” 祁无涯并没有切实的证据。 他轻轻一笑,反问一句:“但你觉得她外面有没有人真的重要吗?” 韩陌:“……” 他瞬间明白了祁无涯的意思——他不在乎长公主是不是外面有人,他只需要让霍大将军知道长公主外面有人,还是早早有了人。甚至在霍煜还没死的时候,长公主便背叛了他。 “流言猛于虎。” 祁无涯放下玉雕,走回桌案前,坐下来,一边拿起了毛笔,一边说:“长公主既然喜欢听信流言,那我们就让流言再有意思一些。” 话音落下,他在宣纸上写了两个字——霍煜! 韩陌隐隐猜到了他的想法:“九爷这是?” 祁无涯直接吩咐:“派人去查霍煜身边的人,无论用什么手段,让他们说霍煜不是病死,而是被长公主害死。” 韩陌:“……” 这、这不是栽赃陷害? 诚然,他们干过比这还恶劣的事,但对一个女人? 他的三观有点受到挑战。 祁无涯看他一脸懵,笑了:“亦淮,女人如蛇蝎。对她们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残忍。要知道,是她先想杀我。” 就像当年,明明是她推了奸妃落水,母妃好心去救人,却被她诬陷,是母妃想杀奸妃。 而奸妃为了除去母妃,竟然也跟她同流合污。 到最后只有他跟母妃进了冷宫,成为弃子。 “亦淮,不要同情女人。” 祁无涯眼眸幽幽,语气加重,透着杀气:“尤其是出身皇宫的女人。” 韩陌点头:“是。” 他的三观从来是跟着祁无涯走的,很快就被他说服了。 沉默。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 祁无涯才打破沉默,问了句:“亦淮,前路凶险,你可害怕?” 韩陌听了,本来还沉重的心情,瞬间变得轻松了。 他摇头一笑:“九爷,自来到您身边,我从未害怕过。” 像他这样的人,就喜欢这种惊险动荡的生活。 祁无涯也笑了:“我也不害怕。” 他从没得到过什么,也就不害怕失去什么。 桑烟。 这个名字从他的脑海闪过。 他是害怕失去她的。 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或许何红昭回来,会带来点她的消息。 * 何红昭生病了。 她其实一直在生病。 头疼、胃疼、心脏疼、骨头疼、浑身疼。 这破烂般的身体,每时每刻都在疼。 但她这次生病,是被冻病的。 一进北祁地界,就被凛冽寒风吹病了。 “冷。好冷。” 她躺在马车里,盖了很厚的被子,怀里、脚边都是汤婆子,但她还是冷。 韩沉赶着马车,冻得手足皲裂,面上也生了冻疮。 太冷了。 他自诩身体力壮,但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 “韩、韩沉,咳咳——” 里面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韩沉拉着马缰绳的手已经僵硬。 他往手上哈了一口热气,效果不大,心情也不好,并不想理会马车里的人。 “韩、韩沉,咳咳咳——” 里面的声音变得微弱了。 他只得停下马车,撩开车帘,往里面看一眼:“你又怎么了?” “喝……水……我……水……” 她咳得嗓子干疼,呼吸空气,都觉得割嗓子。 韩沉便去找水,但水袋的水冰凉凉的。 他看着茫茫雪原,叹道:“你这样,喝不了冷水。” 本就高热,再喝冷水,一冷一热,她怕是撑不到北祁都城。 “汤婆子……里面……有水……” 这种情况,她也不挑剔了。 韩沉听了,便拿出汤婆子,一摸,也不热了,但多少好点,不那么冰凉,便喂她喝了。 何红昭喝了两个汤婆子里的水,才感觉活了过来。 但活了没一会,又开始咳。 她身体太差了,一咳便吐血。 韩沉拿帕子去擦她嘴角的血,到底是个男人,看她这惨样儿,还是有些铁骨柔情的,就安慰了:“你且撑住了。我们快到都城了。九爷还在等你。你别——” 死在半路。 这几个字,他还是忍住没说,觉得不吉利。 “咳咳,我……尽力……” 她苦笑,瘫在被窝里。 那张漂亮的脸埋在黑发里,更称得肤色惨白,配着鲜血染红的嘴唇,像只凄艳的女鬼。 韩沉看一眼,都心里发毛:“我得去赶马车了。马上天黑了,再不进城,我们会冻死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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