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白裙的少女坐在高高的桅杆上,她栖在桅顶的姿态像一只轻盈的白鸟,羽毛化作裙摆,发丝游弋着天空上的烟霞绯色,美丽而苍白的脸庞有一种浮冰雕琢后的孤峭和寒冷,海浪在她的足尖下起落,仿佛整片海域都只是她裙裾垂落的褶皱。 她似乎在望着远处那片海,又似乎在望向更远之处。 她的目光和她美丽的容貌都让人觉得不太真实,当残阳那如血一样的光线透过她浮冰般的肌肤时,她几乎要熔化在这片灿烂又壮烈的光线里,让人觉得她和这里的海市蜃楼一样,只是光线折射出的一个美丽幻影。 巨大的白鸟从天空飞过,桅杆摇晃的阴影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雪白的影子,霜色的广袖被被风吹开,泼墨般的发丝被风吹起,极黑与极白的纠缠中,是一张揽尽了湖光山色的脸,他垂下眸,半张脸结着冰花,抬起同样覆盖着冰花的手,将江雨眠鬓边那缕被风吹起的碎发别在她的耳后。 江雨眠仰头看他,脑后的薄纱发带被风吹得飘过来,蹭着她的脸,她的声音又冷又脆,是惯常那种发号施令的,冷淡又跋扈的语气:“你站低点,不要总让我仰头看你。” 月扶疏踏着脚下的风,果然站低了些,结着白霜的长睫微微垂下,下睫毛也裹着盐粒似的霜,他漆黑的眼珠原本是高悬在雪山上的冷漠夜色,这会儿却像被人从雪山上拽进了温泉里,有温柔的水波从上面漫过去,呈现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淡淡的温柔和温驯。 月扶疏说道:“这样够低么?” 江雨眠别过脸,留给他一个后脑勺,脑后的发带被风吹到月扶疏脸上。 月扶疏抬手,握住那截发带,“碧海潮生的弟子已经离岛,此刻这片天地,只剩下你与我了。” 江雨眠说道:“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最好趁着他们还没来,把我烧成一把灰,或者把我冻碎成一捧冰屑。” 月扶疏淡淡地笑了一声:“你知道毒太岁的真正作用么?” 江雨眠讥笑一声:“这还用问么?” 月扶疏摇头,江雨眠敛去了脸上的讥笑,警惕地看着他:“不是为了长生,还能用来做什么?” 月扶疏说道:“清理用。” 短暂的愕然后,江雨眠的表情又重新归于平静了。 “服用毒太岁之后的最好结局,就是成为毒太岁,以另一种方式永远活着,”月扶疏微笑起来,“这么不算是长生呢?” 暮色开始吞咽最后的天光,雪白的裙裾拂过桅杆,黄昏将至未至,整片海域都成了将熄未熄的灰烬。 远方的船灯在海雾中亮起。 神明盗取火种,在混沌中擦亮了第一粒星火。 神给予的火会焚尽人的草棚,亦会烧穿神的王座。
第364章 朝暮10 玄武巨龟的爪子波动海水, 掀起小小的海浪,浪尖上泛着白沫,有游鱼在白沫里惊慌逃窜。 悠长深远的号角声破开海雾,海面激荡, 波涛汹涌, 高高的桅杆在雾中浮现, 玄武巨鬼硕大的幽绿色眼睛犹如探出海面的绿色灯笼,闪烁着诡异森冷的光。 龟背上的亭台楼榭在雾中显现出朦胧的轮廓,透过那一星灯火,能看到楼榭上立着的一道道时隐时现的人影。玄武巨物已经是世间罕见的庞然巨物,而这些人影所散发出来的气息, 远比玄武巨龟的身躯更加庞大, 也更加令人骇然。 海天相接处燃起二十一道星火,戴着鬼脸面具的鬼修怀抱着金琵琶,他伸出指甲尖利的枯瘦长手, 拨动了金琵琶的琴弦。 第一根琴弦震颤时, 海浪突然晕开大片的墨色, 海浪上浮现出无数可怖的鬼脸,模糊的轮廓, 虚影似的五官,漆黑空洞的眼眶冒着黑气, 大张的嘴巴犹如黑洞,猛地从中撕裂开,发出一阵阵无比刺耳的嚎哭和癫笑。 它们的身体扭曲成一种不可思议的模样, 犹如腐烂的正在渗出毒液的漆黑枝干在交错缠绕,海水爬满了黑色的蚂蚁,碧绿的海水变成了漆黑的毒液, 恶鬼放声癫笑,在高高掀起的浪尖上手舞足蹈。 鬼怪在这片海域载歌载舞,翻卷的黑云遮住了月亮,带着腥气的黑雾在浩瀚的海面上飞速弥漫。 “他们封锁了这片海域,”江雨眠从桅杆上跳了下来,她的脚下踏着轻盈的风,白裙被风吹开,宛如一朵在黑夜里绽开的朝露山茶。 月扶疏看着四面漆黑的海水,说道:“进得来,出不去。 ” 一道蓝色的闪电划破夜空,在大团大团的黑云里迸射出耀眼的电光,紧接着,闷雷炸响,雷声滚滚,冰冷的雨滴从铅灰色的云团里坠落。 下雨了。 桅杆旁,蓑衣客和应意浓悄然出现,老者的蓑衣和斗笠上沾了雨水,应意浓的一袭绿衣也被雨水打湿,她轻叹:“碧海潮生多繁华啊,如今驱散了四宫弟子,突然安静下来后还真让人不习惯,从没见广寒宫这么冷清过,真是要成天上的仙宫了。” 她又叹了声,看向海面:“这个爬满了恶灵的海水看着真叫人恶心,这一战不知道是输是赢,也不知道我们会有多少盟友。” 蓑衣客摸了摸长长的胡子,“心怀苍生的人哪有那么多,俗世啊,说什么天人,却也不过是俗世里的一俗人,人人都知道竭泽而渔不可取,可是利字当头,谁又在乎后来之人?” 飘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两人身后,他低头凝望着海面,狠狠的皱起了眉头。 应意浓看着他的表情,笑着打趣道:“哟,飘羽害怕了?” 飘羽淡淡说道:“这一方碧海,如今变成这样的污黑,看着真叫人心里不痛快。 江雨眠抬起手,寒气蔓延,雨滴汇聚,霜雪凝结,一枚锋利剔透的冰花悬在她的掌心上缓慢旋转。 翻涌的黑雾突然自行分开了,喧嚣的海水中游过来一只体型很小的玄武巨龟,那小龟似乎刚出生不久,小小的龟背上站着一个人,白衣在海风中翻飞着,手里提着一盏四角宫灯。 那一星灯光穿透黑雾,自他出现的那一刻起,空气突然变冷了,海风带着冰寒的气息,破开飘荡在海面上的幽幽海雾,雨滴被冻结,化作冰雹,劈头盖脸地朝着海面砸下来。 江雨眠看向月扶疏,“哦,是冰魄神功,这是你们月氏一族的人?” 月扶疏学着她的语气,说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江雨眠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怎么?他也是被清理的人?如果真是这样,月扶疏,你可真是个孝子贤孙啊。” 月扶疏从容说道:“生死关头了,眠儿还非要逞口舌之快,非想要压我一头,好胜心这么强可不太好,还是对敌的时候用吧。” 江雨眠冷哼一声,低头看向海面。 那人乘着玄武幼龟,白衣飘飘,距离他们越来越近,江雨眠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提着灯盏的手腕上戴着一个麦穗形状的金镯,一轮明月被金色的麦穗缠绕着,贴在来者手腕处的冷白肌肤上。 江雨眠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的肤色。 他的肤色和月扶疏一样,不是正常人该有的肤色,颜色如霜如雪,也许是冰魄神功的原因,肌肤在黑夜中泛着淡淡的微光。 这个男人有着一张很典型的月氏一族的脸孔,俊美非凡,不食人间烟火,但和月扶疏这种纯然的冷漠和傲慢相比,这个男人看上去更柔软,五官的线条也更柔和,和月扶疏这种人形冰雕相比,这个男人更像一个活人。 江雨眠毫不掩饰自己打量的目光,也许是她的视线太过强烈,站在龟背上的人也朝她看过来,他眉心处凝结着一片细小的冰晶,脸颊两处凝结着薄薄的美丽冰花,犹如结满果实的饱满麦穗,一路延伸至修长的脖颈下。 月扶疏乘着风飞下去,温声说道:“师尊,别来无恙。” 江雨眠一愣。 正兀自震惊着,东南方的天空忽然被大片大片炽热明烈的红色魂火点亮了。 火光透过黑云,仿佛点着了半边天空,一人踏火而来,红衣灼灼,炽艳胜火,艳红的魂火在他身后和脚下交织成一片火海,他手持长剑,眉间一点嫣红朱砂,揽尽天下芳华。 应意浓满是惊喜说道:“是红衣鬼王!” 西方天空闪现一道金光,金色柳枝拨开黑云,衣衫褴褛的老者独坐云端,绿色魂火浩荡如海,汇聚成一片片绿叶,飞在金柳枝上。 蓑衣客声音沙哑:“隔了一千二百年,幽山鬼王再次现世,他已经变得这么老了。” 北方天空亮起一道金光,龙啸之声阵阵,裸着上身的精壮男子身冒金光,神秘的刺青从男子的额间一路蜿蜒至精壮的古铜色胸膛上,他背负一把巨大的金色弯刀,从一片金光中走来。 飘羽说道:“北阙龙隐。” 西北方天空突然出现了无数盏冉冉上升的琉璃灯,美轮美奂的琉璃灯点亮了厚重的铅灰色云层,散发出金绿交织的璀璨光芒。 穿着麻布白衣,白纱覆眼的老人须发皆白,从漫天灯火中走来。 应意浓一一数着:“北阙、玉京、西海、金月,我们这里有七个九品天人,如果夜烛明老先生没有遇袭,加上他那条可与九品天人一战的护山神龙,我们这边又能多出两个九品战力,可惜。” 蓑衣客摸了摸花白的胡子:“不知对面有多少个九品天人?” 踏着玄武巨龟而来的白衣男子已经踏上虚空,和月扶疏并肩而立时,竟然看不出年龄上的差距,实在令人意外。 “二十一个,”他开口的说话的声音很轻,是长久不开口说话的缘故,声音和语调都有些晦涩。 众人都安静下来。 二十一这个数字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当它成为一个量词,用来形容九品天人的数量时,那这个数字就变得太过可怕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这个数字听在耳里,还是让人心惊肉跳。 这里不仅有封眠后苏醒的九品天人,还有活在当代的九品天人,这些贪图长生的九品天人一起,一起构成了这个可怕的数字 相比这些人的沉默,应意浓是格外话多的一个,她微微张开嘴巴,大难临头之际也依然有一颗八卦的心,抬脚悄悄往前挪了两步,凑在江雨眠耳边小声说道:“小太岁,岛主是你的师尊,那岛主的师尊岂不就是你的师祖?” 说着,应意浓又转头小声问飘羽:“飘羽,这是月初弦还是月上曦?” 飘羽这回没有说不知道,而是低声说道:“是主子的太爷爷。” 月氏一族的家庭内部关系都很微妙,封建社会的父权气息在这个家族里约等于无,子不像子,父不像父,太爷爷不像太爷爷,曾孙子也不像曾孙子,男人与男人之间永远都彬彬有礼,客气疏离,既不尊老,也不爱幼。 一千二百年后的月初弦依然俊美如昔,淡漠的眉宇间带着一抹若有如无的愁绪,一双漆黑的眼珠看向西方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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