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筠自然不会告诉太子她的结论,她想了另一套说辞:“殿下方才说,有些事,定王虽然不愿做,但权衡利弊后,也会去做。可圣人都会有脾气,何况定王呢。” 沈青筠娓娓道来:“所以有的时候,定王难免会犯倔,这也是人之常情。” 就如同前世不情不愿和她成亲后,在新婚之夜,齐冷碰都不碰她,之后几日,也完全不踏足新房,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发泄心中的不痛快。 太子沉思了下,也觉得这种解释能说得通,他颔首:“沈娘子言之有理,阿冷他……着实不易,所以偶尔犯倔,也是人之常情,吾不该过于逼迫他。” “这与殿下没有关系,殿下无需自责。” 沈青筠轻声道:“殿下是一个好人,对所有人都好,但有时候,需要对自己好一些。” 太子大概是没预料到沈青筠会说这句话,他怔了下,良久,都不知说什么。 月明如水,太子靴子踩在桃枝上,沙沙作响,沈青筠只听到他最后说:“吾是长兄,也是太子,这是吾为人兄长、为国储君的责任。” 沈青筠也沉默了,两人出了桃林,快到宴席时,太子停住脚步,道:“吾就送到这里了,接下来的路,若是同行,众目之下,会落人口舌,坏了沈娘子清誉。” 沈青筠点头,月色下,她忽仰起面庞,说道:“殿下,请小心韦颂。” 韦颂是东宫詹事,也是他日后反咬太子,说太子诅咒皇帝早日驾崩,才掀起太子含冤被废的大案,太子愣了下:“沈娘子何出此言?” “青筠的爹爹是当朝丞相。”沈青筠点到为止:“故而请殿下相信青筠。” 太子大概听明白了,他欲言又止道:“沈娘子为何提醒吾?” 沈青筠坦然道:“因为殿下是这世道难得的好人。” 她笑了笑:“好人,就应该有好报的。” 太子神情有些怔愣,片刻后,他叹气道:“几日前,阿冷也提醒吾,小心韦颂。” 沈青筠讶异到顿住脚步。 原来,齐冷已经提醒太子了么? 那齐冷一定和她一样,也是重生而来。 可,若齐冷真是重生而来,他难道对太子一点都不芥蒂吗? 沈青筠有些不懂。 - 两人最终在桃林外分道扬镳,沈青筠走了几步,却忽转身,静静看着太子清俊背影。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是无瑕的君子,真正的好人。 耳边似乎响起当年那个蓬头垢面的小女孩抽泣声:“你会和他们一样,抛弃我吗?” 温雅少年声音柔和:“我不会。” 沈青筠神情恍惚,那个温雅少年做到了他的承诺,但她还没来得及回报他,他就无辜惨死,那这一世,她不会让这件事发生了。 沈青筠目光又移到太子身后的侍卫身上,今夜她让太子小心韦颂,这话并没有避开这些侍卫,她知晓,这些侍卫都对太子忠心耿耿,她不担心她的话会传到沈相耳边。 只会传到齐冷耳边。 想到眉目冷峻的男人,沈青筠本舒展的眉头又微微蹙起,这次重生唯一的变故,就是齐冷也重生了。 齐冷是一个记仇的人,这一点,沈青筠十分笃定。 他虽不会对无辜之人发泄怒气,但他会对认定背叛他的人发泄怒气。 齐冷从不是一个好人,更不是一个君子,好人不会大杀文臣,君子不会在发妻死后还毁她清净。 他与太子,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君子可以得罪,齐冷不能得罪。 沈青筠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琢磨不透齐冷会怎么对付她,那索性,让齐冷主动来找她。 - 所以齐冷回定王府后,没几日,就得到太子府的詹事韦颂被调离太子府的消息。 齐冷有些诧异,他日前向太子进言,让太子小心此人,太子当时十分惊讶,问他为何这般说,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韦颂心怀不轨,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但是太子好像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毕竟韦颂平日小心侍奉太子,也没什么大错,总不能因齐冷一句话,就将韦颂驱逐。 齐冷心中着急,想着再进言,没想到,韦颂就被调离太子府了。 齐冷有心想问太子,但他刚拂了太子面子,也不好意思见太子,于是趁着太子身边的侍卫来神武军时召来询问,侍卫说,韦颂没查出什么问题,但他新娶的小妾出身魏王府,所以太子思虑良久,还是将韦颂调走了。 齐冷问:“殿下是因为本王的谏言,才去查韦颂吗?” “好像……不是?” 齐冷不解:“那是因为什么?” 侍卫吞吞吐吐:“太子不让说,说如果泄露,对……不好……” “本王也不能说?” 侍卫犹豫了,太子向来照顾定王,而定王对太子也十分敬重,太子还曾告诉过他们,事无不可对定王言。 侍卫想了下,道:“殿下既然询问,那小人便说了吧,是沈娘子。” “沈娘子?沈青筠?” “对。”侍卫道:“沈娘子提醒太子,小心韦颂,沈娘子父亲是当朝丞相嘛,又与魏王交好,所以沈娘子的提醒,太子听进去了,加上殿下也提醒过太子,所以太子便命人去查韦颂了。” “等等,你说沈青筠,提醒太子,小心韦颂?” 齐冷都有些不可置信。 沈青筠怎么知道是韦颂陷害太子的? 他悚然一惊,难道,沈青筠也是重生的?
第6章 争吵 齐冷又问:“沈青筠还说了什么?” “说太子是这世道难得的好人,对了,沈娘子还提到了殿下。” “提到本王?”齐冷本是端坐在案几前的,如今不由身子微微前倾,脸上神色也有些变化:“提到本王什么?” 侍卫吞吞吐吐:“沈娘子说,殿下偶尔犯倔,是人之常情,让太子不用自责没有照拂好殿下,还说太子是一个好人,对所有人都好,但有时候,需要对自己好一些。” 齐冷:“……” 侍卫见齐冷的脸色渐渐铁青,忙替沈青筠说话道:“沈娘子当时也是为了宽慰太子,才会这般说的,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齐冷手指攥紧,半晌,才道: “知道了。” - 侍卫走后,齐冷更觉血气上涌,他已经可以确定,沈青筠的确是重生而来。 只有经历过上一世的遗憾,这一世才会迫不及待营救太子,才会让太子对自己好些。 而他齐冷,五年的夫妻,在沈青筠的口中,不过就是个脾气倔的评价罢了。 齐冷想起,刚成亲时,因为觉得沈青筠另有所图,所以对她不理不睬,没想到她后来找上门来,情真意切地说道:“妾的父亲有没有所图,妾不知道,但是妾可以指天立誓,妾从来没想过对殿下不利。” 他当时只冷声道:“你以为我会信你?” “殿下可以不信。”沈青筠道:“但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妾既然嫁给了殿下,就会全心全意对待殿下,不会有二心。” 她说那话的时候,眼神温温柔柔,看起来无比真诚,她还说:“妾是真心想陪着殿下,想和殿下做一世夫妻的。” “想陪着殿下”五个字,在齐冷的心中激起一片涟漪,他自幼就不得父母喜爱,兄弟之中,除了太子和他亲近,其他人也对他冷淡的很,而太子是国之储君,有太多大事要做,不可能时时刻刻与他在一起。 所以齐冷向来是形单影只的,他也习惯了这种孤单,这时候,一个年轻、貌美、温柔的女子,轻声细语、满眼真诚地告诉他,她会永远陪着他,就算他是一个被父亲厌弃的皇子,她也不介意,反而想和他做一世夫妻。 这让齐冷怎么不动容,他凝视着沈青筠,虽然脸上还是神色冰冷,但心中,已经有了一丝柔软。 可谁知道,“想陪着殿下,想和殿下做一世夫妻”这句话,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天大的谎言。 齐冷闭目。 往事不可谏,既然已经重活一世,就不会再被沈青筠的谎言欺骗了。 只是,沈青筠居然也重生了。 齐冷忽觉哪里不对,他细细一想,沈青筠本可屏退侍卫对太子说小心韦颂的,她偏偏当着这些人的面说出来了,她就不怕事情泄露,连累她自己么?按照上一世沈青筠心机深沉的程度,这种错误她不会犯的。 除非……她是故意的。 她为何故意这样?难道,她早知晓他会打听韦颂被逐原因,所以才借侍卫的口说给他听? 她是在引他去见她? 可是,她为何要引他去见她? 齐冷不知晓。 不过,既然沈青筠想见他,那他就如她所愿,横竖他也了解她底细,再也不会被她欺骗了。 - 飞虹桥边的一座茶坊中,二楼雅间,沈青筠支起木窗,看着桥上的熙熙攘攘。 飞虹桥是建安城中最繁华的存在,桥宽两丈,以巨木而建,每日都有妇人商贩于桥上兜售,或卖花,或卖饰品,或卖鱼羹,俱都抛头露面,大声叫卖。 大齐民风开放,女子也可经商,时人有诗:“九市官街新筑成,青裙贩妇步盈盈”,便是最生动的写照。 沈青筠一直盯着桥上看,都没有发现茶坊下,一袭玄黑常服、腰系紫金带的男人,正仰头看着她。 她在看桥,他在看她。 齐冷仰着头,沈青筠又露出那种神情了,那种恍惚的、空落落的神情。 他和她同床共枕五年,明明是最亲密的夫妻,但有时候,他却觉得离她十分遥远。 等到她自尽那日,他才终于发现,原来他从来没懂过她。 - 齐冷抿了抿唇,然后进了茶坊。 随着雅间木门吱呀一声,沈青筠也从轩窗边回了头。 这是两人的第三次见面,这次会面,两人都笃定对方是重生而来,自然心绪有所不同。 许是上一世的结局太过惨烈,一时之间,两人竟然相对无言。 齐冷首先回过神来,他沉默关上雕花木门,席地坐到了沈青筠面前。 沈青筠也微微抿唇,她取出两个白瓷茶盏,将茶末置于盏中,注汤击拂,又轻拂调细,茶汤上便慢慢浮现出一幅山水画卷。 这便是时兴的点茶法,用茶筅在茶汤之上绘出一幅水丹青,沈青筠是其中的佼佼者。 齐冷看着沈青筠慢慢用茶筅调细茶汤,他想起了上一世,与她相伴的无数岁月中,她就这样素手执着茶筅,为他烹出一碗碗精妙无比的水丹青。 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知情识趣,又贤良淑德的妻子,哪个男人会不心动呢? 他对她从最开始的防备,到为她的那句“真心想陪着殿下,想和殿下做一世夫妻”而动容,再到渐渐习惯她如微风细雨般的陪伴,最后终至完全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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