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伺候 残月还斜挂檐角,天际刚洇开蟹壳青的晨光,乔家父子夹着眼都睁不开的乔婉眠,叩响长庆侯府西侧门门环。 刃刀亲自将乔家三口迎入府内,他身后的蒙面劲装侍卫塔般矗立,他介绍劲装男子:“这是大人的近卫敛剑,二位且随他去,乔姑娘我来安排。” 较之刃刀的文士风骨,敛剑似出鞘重剑,煞气凛然。 分头? 乔婉眠猛然清醒,警惕道:“我们不会分开。” 刃刀温和解释:“主子是要提拔你父兄,只去处都是男儿,女子不便跟随。本我也不知如何安排姑娘,刚想起今日主子院中要填丫鬟,便想着带你去试试。” 乔婉眠歇心大半。 听起来,萧越并非对她早有预谋。 但从娘亲病逝以来,她从未与父兄分离过,孤身一人真的可行吗? 且她还没来得及将真相告知…… 青石地砖骤响剑鞘叩击声。乔婉眠惊得踉跄半步。 循声望去,敛剑鹰目如炬,似要洞穿她脊背。 哼,催什么催。 果真是阎罗座下修罗将。 乔应舟想说什么,看了眼敛剑改口道:“全听大人安排。” 他拍拍乔婉眠的脑袋,略微弯腰,郑重安抚道:“能为萧氏效力,是乔家之幸。乖女别怕,咱们已经知晓萧大人公正廉明,他不会亏待你的。”又扭头对刃刀敛剑长长一作揖,恳切道:“小女懵懂,劳烦照拂。” 二 人躬身回礼,“定当尽力。” - 乔婉眠目送父兄随敛剑远去,转身随刃刀踏入萧越院落。 晨光熹微,侯府轮廓渐显。 其中游廊蜿蜒,亭台楼阁与假山错落,花木掩映间可见飞檐轮廓,层层叠叠,仿佛误入南境古宅。 但她满心皆是未卜前程,哪堪赏景。 梦中的信息太过模糊,乔婉眠实在猜不透死劫为何。 越是深想,眉头皱得越紧下,她不知自己接下来的五个月,能否逆天改命。 一切都浑浑噩噩,充满不真实感。 等乔婉眠再回神,身侧不知何时从游廊庭院变成了一片与天际金红晨辉相接的荷塘。 微波粼粼,莲叶接天。 晨风送荷香,小尖披金绡。 但纵有芙蕖千顷,亦难消愁绪半分。 正北一道院墙阻碍乔婉眠远眺,墙正中院门牌匾上“无归院”三字银勾铁划,仓啷啷透着一股杀气。 乔婉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跟地府判官签了字画了押,身后已是万丈深渊。 她硬着头皮继续观察。 高墙掩映后,有一座四层古朴八角楼阁紧邻着池畔,石灰色墙面上压着墨色琉璃瓦,檐角飞翘如苍鹰展翅。 整个楼阁铁血将军般矗立着,风姿峻然。 刃刀领着她朝无归院中走,介绍道:“此乃‘芜阁’,主子起居待客都在那处。” 无归院中也是南境风景,只不像一路上精致繁复到夸张,东西两边几间厢房,正中空地上十几个丫鬟面向芜阁候着。 刃刀低声道:“一会儿主子选人时,你站她们旁。主子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说不准能留下。” 乔婉眠乖顺点头道谢,虽不愿留在萧越院中,但念及刃刀救命之恩,不便拂他好意。 她瞧了瞧,埋头蹭到年轻丫鬟队伍末尾。 身前的丫鬟们个个身姿纤长,袅娜动人,举手投足间尽显少女的娇俏灵动。 朝霞为她们的面庞晕染了一层淡淡的胭脂,更添妩媚。 她们的衫子裙摆在荷风中轻轻荡漾,钗环在晨光中光彩流转,衬得她们本就精致的眉眼愈发含情。 相比之下,乔婉眠身量矮小,身上褐色直土气肥大,头上仅插着一根木簪,看起来倒像是丫鬟的丫鬟。 自从家中败落,为免给父兄添乱,她早已习惯将自己藏在臃肿老气的外壳下。 平日闺中见不到姑娘,倒也不妨事;今日看到这样多打扮讲究的同龄女子,不由自卑。 乔婉眠低垂着头,心道正好比不过,萧越绝不会选她。 她将自己缩进廊柱阴影,却不知晨光一直描摹着她的艳极轮廓,身旁的娇娥恼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长成那样却偏要穿得如此朴素,这不照人脸上打吗? - 晨光刺破云层时,乔婉眠正盯着青砖缝里钻出的野花,忽听“砰”一声巨响。 乔婉眠被那巨响吓得兔儿似的原地一震,才抬眼偷看迈步而来的青年。 萧越黑发高盘在脑后,手里拎着个软脚幞头,一身深绯色官袍,束带扎着劲腰,因着腰间没挂饰物,他步伐极大,像急着提刀上刑场砍人。 他看起来心情很差,深邃的眉眼没挂他那惯性的假笑。 几缕碎发垂在凌厉的眉骨间,目光如刀,扫过院中噤若寒蝉的众人。 乔婉眠被他的眼风扫到,更努力地缩小。 他这么烦,一定是因为不想去点卯罢。好烦,她也不想每天这个时辰就伺候人。 刃刀小跑着追上萧越,一边接过软脚幞头给他戴上,一边迅速禀报:“几位嬷嬷丫鬟是夫人挑的。这位……” 没等刃刀说完,乔婉眠又感受到那迫人的熟悉寒意。 噬人的目光已锁住她。 她鼓足勇气,带着一脸诚恳与期待,仰起头,踮着脚,双手握在胸前,目光越过一众丫鬟看向萧越,酝酿着想求求他将自己安排到二公子院中。 萧越的眼神却忽然变了。 冰雪般的冷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戏谑。 他半笑不笑地遥遥看着她,道:“怎么还请来个黄大仙?来讨封的?” 乔婉眠一顿,震惊地垂眸看看自己土褐色的直裰,粗麻布料在晨光中卷着毛边,也跟着耀武扬威地嘲笑她。 她重新缩回去。 萧越还是那么讨厌! 哪有黄鼠狼,分明是讽刺她……越想越后悔,她在心里絮絮叨叨。就不该穿这件土褐色的,也不该垫脚看他那一眼,这般想来,确实有点像。 乔婉眠头脑发昏,心跳震耳,却还能听见旁人拍马附和的笑,感到参杂着敌意或怜悯的眼神。 更讨厌萧越了!就算是恩人,也不能原谅! 后又垂头丧气地琢磨:别说嘲讽,就算要杀要剐,她也无权置喙。 刃刀眼瞧着乔家女儿的脸涨红后变得苍白,替她解围,“主子,乔姑娘感谢您助她一家脱困,一心想侍奉左右报恩。” “报恩?”萧越轻嗤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质疑,看向乔婉眠,“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 乔婉眠心头一紧,被那锐利的目光钉在原地,恨不能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萧越怎会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她确实心存感激,可眼下保命要紧,离他越远才越安全。 晨风鼓动树叶,院子里只余“哗啦”声响,嘲笑她的窘迫。 乔婉眠低眉顺眼的答道:“民女自知愚钝,不能留在大人院中伺候,只求大人……”将民女派到二公子的院子。 可惜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萧越打断。 “想留就留下吧,至少瞧着是个……”萧越脚步不停,瞥了眼乔婉眠因糙麻男装显得分外粗壮的臂膀和腰身,略顿了一下,似乎在找什么委婉的词,继而补充,“能干的。” 啊?乔婉眠呼吸再一滞。 真是命里的克星,至少听她把话说完呀。 但她不敢忤逆,只能憋屈屈强撑着笑脸,“谢大人赏识,民女绝不会辜负大人。” 萧越看也不看一眼,淡淡道:“还轮不着你辜负我。日后留芜阁伺候。还有——”他步伐极大,带得官袍翻飞,冷声对敛剑道:“今后院里不再填人。” - 萧越拂袖而去,满院娇娥颓然退散。乔婉眠僵立原地,颊上红潮未褪,心中五味杂陈,还未从窘迫中回过神。 一个打扮利落的婆婆走到她身边,慈爱说道:“我是院里的方嬷嬷。有什么不不懂尽管问,嬷嬷教你。”她顿了顿,语气严肃,“姑娘要记着,此后,你就只是无归院的丫鬟,只大人一个主子。还有,咱们等闲不得出院。” 乔婉眠抿唇轻轻嗯了一声,难藏心底失落。 她才清晰感知到她是如何一步步将自己关进重门之内。 但活着就有希望,也许很快爹就会赎她出去。 方嬷嬷引着乔婉眠来到芜阁旁一间厢房,和善道:“这间你住,有什么缺的跟我提。主子白日不常在,芜阁活计也不多,你只需做好分内事。” “多谢嬷嬷。”乔婉眠听完介绍,暗松半口气。虽在萧越院里,幸而不必贴身伺候。 “切记不要乱走乱看,只将芜阁一楼洒扫规整即可,还有,每日戌时左右伺候主子沐浴。”方嬷嬷一只脚都跨出门槛了,又回头补充道。 乔婉眠手中铜盆“哐当”坠地。 乔婉眠又羞又恼,脸瞬时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问,“我、我伺候他沐浴?!” 怎么伺候?! 那个“伺候”?! 方嬷嬷睨了一眼面前姿色过人的小丫鬟。 只见她粉面含羞,眼含春水,颊上飞红,惊喜得结巴,无奈摇头。 主子身份矜贵又姿容出挑,丫鬟生出攀附的心思乃人之常情,且这小女娘的容色比主子更甚。 但她知萧越绝不会耽于儿女情长,敲打道:“怪我没说清,你负责每日洗刷浴桶,在戌时前将桶装满。万万莫起旁的念头,往日想爬床的婢女都被逐出去自生自灭了。” 方嬷嬷这说,乔婉眠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萧越最好永远不近女色。 她不敢想,若是自己活着时就被那罗刹霸占,日子会过得多辛苦。 - 乔婉眠听完规矩,领了份例的物什,到房中略作收拾。 脱下那身被嘲笑的衣裳,换上件墨绿直裰。 她捏起鸡毛掸子迈步朝芜阁走去 ,如执长枪赴战场,一脸视死如归。 推开雕花木门,入目便是浅淡的半旧南海黄花梨木家具,泛着岁月沉淀的光泽。 檐下窗口,半旧的芦苇帘垂着,日光透过帘隙洒落,光影在地面上摇曳,为静谧空间增添灵动气韵。 墙角百岁黄铜博山炉的缕缕青烟扩散着消失后留下满室檀香,更添平和,很难想象这房子的主人是杀人如麻的罗刹。 厅堂连着书房雅室,桌椅皆比寻常高两寸,想来是为他身量特制。若生在贫户,这般身量倒成拖累。 看来高个儿未必尽是福气。 乔婉眠叹罢抬眼,正见芜阁中央旋梯。 那旋梯陡峭通幽,看不清尽头,彷佛深渊倒悬,莫名透着股破败之感,不似人的居所,分明是座空中牢狱。 她点点头,不愧是萧越,能将好好的楼阁住得鬼气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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