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盆中的明亮火焰看了一会,沈长宁突然转头,将目光落到了那个仿佛永远不会停止哭泣的人身上。 片刻后又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棺材旁,请来超度的两个和尚已经诵过三遍经,横死的亡魂终于可以安息,他们双手合十,打了个佛偈,退到了一旁。 然后沈长宁便看见族中最年老的三叔公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她看着他走上前来,又瞥见余光中沈长安抬起的脑袋,便知道,属于这场丧礼真正的高潮终于要来了。 于是沈长宁伸手揉揉酸痛不已的膝盖,也缓缓站起身来。 沈茂山的灵位前,所有沈氏的族人皆披麻戴孝,神情肃穆,等待着最后的封棺仪式。 “各位,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今因遭遇山匪,茂山不幸罹难,我等作为他的族人眷属,理应送他最后一程。” “然事发突然,茂山生前并未能交代只言片语,托将这偌大的沈家托付给后人,所幸在茂山的书房中,我寻到了他之前为防万一留下的遗嘱,因此今日,于封棺之前,我作为沈氏族人,茂山长辈,为大家宣读这份遗嘱。” 此话一出,空气突然凝滞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捧着遗嘱的族中老人身上。 老人故作镇定,眼皮微垂,脸上挂着一副庄重的神情,仿佛他手中捧的不仅仅是一份纸张,而是一项关于家族命运的天命之书。 他抬起手中的纸张,缓缓展开,声音苍老而沉稳地响起:“我沈茂山一生行商,托盛世太平,得以累下这偌大家业。而人生无常,总不得圆满,夫人早夭,女儿尚幼,我深恐经过深思熟虑,特此留下一份遗嘱,旨在安排我所有的财产和家业的继承。” 每个字每句话,都像是重锤击在众人心上。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安静得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只剩下那个年老族人从纸张上逐字逐句读出的声音。 当他念到最后一段时,声音微微停顿,仿佛在故意拖延那最后的震撼。 “……因此我决定将我的所有地契,商铺,以及沈家丝织行的控制权,全部留给,沈长安。” 话音刚落,现场一片死寂。 然后,像是波澜般的震惊从每一个人的脸上荡漾开来。所有人的目光不可置信地落在那份遗嘱上,片刻后再转向沈长安。 那些原本有所猜疑和期待的族人,现在都陷入了极度的错愕与困惑中。 这份遗嘱的意思已经写得非常清楚了,沈茂山作为沈家的支柱,在他死后,竟然将一切都留给了一个养女——沈长安。 沈长安站在一旁,苍白的脸上悲伤弥重,蒙住了神智,片刻后,她仿佛如梦初醒一般终于回过了神。 一瞬间,随着惊愕从眼底泛出,她猛地转身,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扑通一声跪倒在了这屋子里另一个沈茂山的女儿面前。 “姐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父亲会这样,姐姐,你相信我,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在众人眼中,少女跪在地上不停地发着抖,仿佛被吓坏了,可只有被她拽住了裙角的沈长宁看得最清。 沈长安嘴上明明在哀声求饶,可那双眼睛里得意的光芒却已经快要遮掩不住。 沈长宁低头和她对视,面上没有一丝动容。 她任由沈长安在她面前跪了许久,才终于从容地俯身,手臂发力强硬地拽开裙角,将沈长安从地上拉起来。 身体贴近的一瞬间,四目相对,她看见沈长宁那双清冷猫眼中毫不掩饰的冰冷与讽刺。 那眼神太陌生,陌生得几乎让沈长安觉得面前的人根本不是那个懦弱好欺的沈长宁。 而事实上,沈长安也确 实猜中了。 她面前站着的,确实不是从前那个任她欺负的沈长宁,又或者,不全是沈长宁。 这具少女的躯壳仍旧属于沈长宁,可内里装着的,却是另一个名叫沈离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 她来自千年后的世界,是一名刚刚结束庆功宴后回家,却不幸在家中被被告人家属杀害的知名律师。 高楼坠地的剧痛还没消退,再睁眼,她便已经成了抑郁成疾,被父亲收养的妹妹逼死的沈府大小姐沈长宁。 记忆展露又收束,四目相对间,沈长宁突然抬手,在沈长安惊恐又抗拒的目光中摸了摸她的头发。 “不用担心,姐姐没有怀疑你。” 然后她轻轻弯了弯唇角。 “毕竟,那不过是一份假遗嘱而已。” 少女的声音并不小,清冷干脆,掷地有声,足够所有人听清楚。 离她最近的沈长安最先变了脸色。 而后凝滞片刻后,整个屋子里瞬间掀起轩然大波。 第2章 遗嘱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三天前。 随着窗棂被一双素手推开,闷热得有些过了头的暑气就随着花枝一起探了进来。 六月的天光流淌进陈设简单的屋子里,照亮了窗前榻上坐着的人那张不施粉黛,皎白素净的脸,也照亮了这屋里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古怪气氛。 “……你说什么?” 一大清早被人叫醒的困意在清晰话语中一点点褪去,沈长宁缓缓转头,看向丫鬟如意身边站着的男人。 男人是沈家的护院沈安。 “长宁小姐。” 沈安低垂着眼睛,避开了少女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低哑着声音,缓慢地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老爷在回京的路上被山匪劫杀,不幸遇难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长宁耳边蓦地炸开一声巨响。 积蓄已久的惊雷终于破开乌云的阻挡,闪电在遥远的天边劈下,森白亮光笼罩了整个沈府,很快又重新暗下去,然后便有豆大的雨点随之落下,将枝头的花苞压得重重一垂。 “官府来了消息后我立马派了人去接,明日,” 说到这里,沈安停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向沈长宁,但很快又仿佛不忍一般地重新垂下脑袋,继续说道:“明日就能将老爷的尸首带回来。” 这一会,伴着屋外变得嘈杂密集起来的雨声,沈长宁终于听清了。 她爹沈茂山,整个沈府的主事者,被山匪劫杀,不幸死在了回京的路上。 意识到这一点后,沈长宁在榻上茫然地坐了许久,终于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张口的一瞬间沈长宁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说,可最后僵持良久,真正吐出口的却只有一句。 “有劳了。” 闻言,沈安顿了一下,随即俯身,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 旁边的如意也侧过脑袋,轻轻擦了擦眼泪。 片刻后,沈长宁看着沈安直起身,从地上爬起来,开始向她交代后面需要处理的一系列丧仪礼制。 沈安问得很仔细,可沈长宁此刻心里乱糟糟的,根本打不起一点精神。 于是只说一切由他做主,只要符合规制,不铺张浪费就可。 沈安领了命令,很快退了出去。 而事实证明,对方确认是个颇具行动力,值得沈长宁信任的人。 待到月上西楼,沈长宁因无法入睡而离开小院时,整个沈府上下已经白幡高挂,入目一片缟素。 夜风吹过,带来几缕雨后的凉意,沈长宁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打消了去花园坐一会的想法。 她正要转身回去,却偶然瞥见不远处回廊下拎着灯笼匆匆忙忙拐过墙角,很快消失不见的人影。 谁? 沈长宁轻轻皱了皱眉,抬步跟了上去。 她没有拿灯笼,只沿着回廊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夜色深沉,寂静的庭院中,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传来的虫鸣 弯曲折绕的回廊里,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走着,灯笼晃动摇摆,在夜色中点燃一抹显眼的光晕。 最后落在了假山边。 沈长宁跟着停住脚步,将自己藏在了廊柱后面的阴影中。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不远处的那一点光晕。 片刻后,随着灯笼被举高,持灯人的身形和面孔也暴露在了光亮中。 看清楚的瞬间,沈长宁先是一愣,然后不由自主地缓缓睁大了眼睛。 那人身着一件素白长袍,相貌英俊,一双桃花眼在温暖的光晕中自然生出万千笑意,是一张沈长宁再熟悉不过的脸。 裴匀行,京城裴家的二公子,也是沈长宁自小便订立了婚约的未婚夫。 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沈长宁皱了皱眉,心中疑窦丛生。 但很快,随着一道她同样熟悉得听见时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在眼前描绘说话人的相貌的声音响起,她便立刻知晓了答案。 “裴郎。” 这一声婉转轻柔,还带着少女撒娇时不自觉会流露出的娇嗲。还没见到人,沈长宁便已经知道了来人的身份——整个沈府只有一个人会这样说话。 果然,下一秒,随着另一道光亮显露,沈长安那张娇媚动人的脸便出现在了沈长宁的视线中。 她惊愕不已地站在黑暗中,看着自己的妹妹拎着灯笼,满脸笑意地如归林的燕雀一般扑进了自己的未婚夫的怀抱。 两个人下一刻便情难自禁地拥吻在了一起。 灯笼摇晃,身影交缠,画面刺眼不已。 沈长宁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盯着看了片刻,然后忍不住弯起唇角,露出一抹冷笑。 父亲刚死,尸骨未寒,幼妹便迫不及待地在深夜外出,与长姐的未婚夫私会。 当真是好精彩的一出戏。 她垂眸敛了眼底的嘲讽,正要转身离开,便被下一瞬响起的话语硬生生拉住了脚步。 “太好了,安安,这下我们终于有机会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 沈长宁看见裴匀行脸上无法自抑的笑容。 “是啊,裴郎,没想到这一天竟然真的来的这么快。” 下一瞬,少女的话语落入耳中,既惹人厌恶又古怪异常。 这是什么意思? 而还没等她想明白这句,两人接下来随之展开的对话则更是让沈长宁彻底陷入了愕然的漩涡中。 “我已经按照你教我的方法,偷偷拓印了我父亲书房中的信件,这是他的笔迹。” 她看见沈长安将一叠纸张递给了裴匀行。 男人收下纸张,抬手轻抚少女的脸颊,柔声道:“辛苦你了,安安,我也已经找到了擅长模仿字迹的人,很快便可以让他仿照字迹,立一份遗嘱。到时候你偷盖上伯父的私印,等到了封棺那日,宣布遗嘱,届时整个沈家便都会是你的。” 听到这里,沈长宁终于明白了这两人到底要干什么。 按照当朝律令,父母死亡,子女可均分家产,可若是死者生前有立遗嘱,那便会尽数按照遗产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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