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怎么可能是她说得出口的!杨芙的脸色惨白。因这转折太急剧,远超她的意料,只能有一种解释。 作戏,对对,肯定是作戏。 一定是南楚的安排发生了什么变动,而她不知道。她受不了四周的目光,可又不敢轻举妄动,只恐坏了事,只能如冰雕一般僵坐。但那心底惊惶的疑影岂是那么容易按下的,不经意间,她把自己裙摆都捏皱了。 “谁说她癔症了?”郑知意的嗤笑,像落在火上的油星,爆出一个火花,“我看她清醒的很。” 郑知意在偌大的殿内踱来踱去,看见窗边摆着李玹给公主剪的插瓶花枝,拔了出来:“她不过是把在场诸人的心里话给说出来罢了。可怜这些奴婢都嫌弃你,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杨芙眼神忽然一凛:“本宫的宫殿,谁准你这个乡野村妇撒野?滚出去。” 郑知意活生生被吓了一跳,花都掉了。 杨芙自恃是公主,平日里只用眼神瞧不起她,好像与她骂仗都会沾染上俗气,今日不知抽什么风。在大庭广众下挨了呵斥,郑知意觉得自己丢了极大的面子。 “你的宫殿?谁说的?”郑知意一把拂落花瓶,“这是我公爹打下来的宫殿,是我们家的地盘。你敢让我滚?我偏不滚,我想踏就踏,我就是在地毯上拉屎撒尿,你也管不着!”她拿绣鞋在地毯上用力踩踏,直将花枝碾成了一地粉末。 杨芙五内俱焚。这种人从前连宫城都不配进,现在却能在她的寝殿里撒野,她将袖中的香球砸了过去。 香球擦着郑知意的脸颊过去,令她瞪圆眼睛,随后挽起袖子,猛跳起来,章娘子将她抱住:“郑良娣,莫动手啊!” 两人积怨已久,而今陡然动起手来,宝安公主的婢女围拢上来,郑知意带的两个婢女都来拉扯章娘子,场面一时混乱。 “这,奴婢去劝劝……” 殿外雨丝斜飞,寿喜撑着伞,已随太子立在窗外旁观了好一会儿。 窗前的李玹却摇摇头。 他的脸颊偏瘦,眉飞入鬓,皮肤和薄唇都缺乏血色,那双狭长的凤眼却非常有神。 “不知掖庭怎么选出如此蠢笨不知的人,竟敢当面顶撞宝安公主!”寿喜骂道。谁不知道,宝安公主是太子和燕王放在心尖上的人。 殿内人影乱做一团,唯有群青低着头,事不关己一般跪着。 李玹眼中掠过一丝厌恶。 能引起纷争又全身而退的人,绝不蠢笨,而恰恰是聪明,并且恶毒。 李玹咳了两声,寿喜忙将伞向他倾去。李玹摆手:“你接着说。” 寿喜回道:“殿下迎琉璃国使者入长安这几日,发生了许多事情。” “三郎身边那位陆长史,与大理寺的人一道查案,不知怎么的就查到孟观楼在长安的私邸,还发现一位偷养的外室。消息连夜传到圣人和娘娘那里,白天,孟相还想撮合孟观楼和丹阳公主的婚事,圣人气得将茶杯都摔了。孟观楼尚公主,肯定是不成了。还有,正五品以上不得养外室,所以孟观楼那名外室,按律没入了掖庭。” 李玹闭了闭眼。 “孟观楼的性子殿下知道,许是咽不下这口气,他登门辱骂,将一桶黑狗血泼在了陆长史殿门口,还在门上写陆长史是克母的天煞孤星。” 李玹骤然睁眼,出了一身冷汗:“他闯了燕王府?陆华亭什么反应?” “没有反应。”寿喜斟酌着说,“听说,陆长史原本趴在案上休息,生生被孟观楼给骂醒。可是醒来之后,没有理会孟观楼,只是将面前的折子一本一本地翻开,看里面的内容,然后全部推到一边,一句话也不说。” “然后呢?” “然后,陆长史是出门去看孟观楼了,可也只是站在门关处,用手指触摸门上的黑狗血,又抬头望着太阳,随后定定地看着孟观楼,就好像没见过他一样。” 这一连串反常的动作,果令李玹眉心蹙紧。 “孟观楼这次过了,定是踩到了陆华亭痛脚。你不懂,此人睚眦必报,若结下死仇,日后就要下死手了。”李玹道。 寿喜一惊:“这孟观楼从前还算规矩,自打进了长安城,行事狂妄无度,早晚要连累了殿下。是否该提醒孟相,敲打他一下?” 李玹却轻摇一下头。 他示意寿喜向鸾仪阁中看。寿喜看清在宝安公主身旁拉架的宝姝,也吃了一惊:“宝姝?她什么时候进的宫,竟然没有与奴才招呼一声。” 李玹笑了笑:“这小娘子刚从陇右过来,不好好在长安家里享福,非得来做个宫婢,还偏要伺候性情不定的宝安公主,寿喜,你理解得了吗?本宫想,许是她父亲的意思。这太子妃之位,孟太傅看来是押宝在公主身上了。” 他的笑意微敛,凝停在一个有些厌恶的弧度。 新朝初立,人人抢占先机。孟相的儿子已官居要职,还要女儿送到贵人身边,结交贵主。就是抓握权势,也未免太过着急。 李玹性情多疑,即便对身边人,也不能完全信任。 “后宫撕扯,有什么可看。”李玹意兴阑珊,抬脚离开。他轻轻的话语散在风中,“孟观楼殿试留下的纰漏,尽快替他料理干净,别让陆华亭拿住把柄。” 寿喜听得心中一颤。李玹的金色的衣带飘过来,这位刚将宾使引入碧泉宫,又陪他们参拜佛礼的的太子殿下,衣上还沾着淡淡的檀香。 - 殿内,杨芙冷笑:“我与玹哥哥早就相识,他可从来没提过有你这下堂妻。你长得跟泥猴一般又黑又丑,又这般上不了台面,关起门做你的良娣,有何脸面在外面乱晃,你可知道宫里所有人都看你的笑话?” 章娘子默念阿弥陀佛,被气得发狂的郑知意揪住领子:“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掖庭跟这贱人穿一条裤子。拦我不拦她,你们没将我放在眼里!” 章娘子冤枉:“奴婢拦了!” 杨芙的声音幽幽地飘过来:“你别拦,看她敢来吗?” 郑知意用力一掼,可怜的章娘子跟风筝一样飞到了一边。 “说到看笑话,我怎么也比某些没名没分、没皮没脸的人强。”郑知意横眉怒目,“我好歹是李玹明媒正娶,你呢?你还没嫁人就跟燕王……” 杨芙拽她的头发,郑知意扑将上来,眼看又打起来,却被人挡住。 这人身形极快,在一瞬间便挤进两人中间,把两人分开。 杨芙睁眼便看见那熟悉的纤细身影挡在自己身前,鼻子一酸。 郑知意正在气头,伸手想掀开群青。她是马匪家的女儿,手上有劲,却没想到手臂被人反攥住,用了十分的力气都没能挣开。 郑知意抵不住那力道,竟倒退几步,难以置信道:“你敢推我?!” 群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撩摆,跪在了她让出来的那块空地上:“郑良娣息怒,奴婢想侍候您。” 郑知意骂人的话,顿时叫这转折卡在了喉咙里。 “你是,刚才发癔症的那个?” 她张了张口。 “奴婢没有癔症。”群青说,“婢子说的都是实心话。不愿在鸾仪阁服侍,只怕前路不明。您是太子殿下亲封的良娣,又得圣人垂爱,方才您看得上奴婢,是奴婢之幸,奴婢百般的情愿。” 怎有人将这奉承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郑知意用力抬起群青的脸,长得倒是清秀中带着温良,特别是双眼,仰头看人时如两丸静水,澄澈得一眼能看到底,叫人生不出什么攻击欲。 还从来没有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恭维郑知意呢,以至她脸上竟然开始发烫。 郑知意心中气焰消下去,生出一丝后怕:宝安公主失贞之事,太子已禁令阖宫提及。若非这奴婢打断,她刚才差点又祸从口出了:“……算你有眼力见。” 章娘子赶忙说和:“既如此,让她跟着良娣走吧。良娣这下有五个奴婢了,是内庭之中,仅次于皇后的贵主。” 郑知意将章娘子的宝册夺来,当着杨芙的面抢了她的人,方才彻底舒心。 于是等燕王妃萧云如回来时,便见地上的狼藉,推移的椅子,含泪的杨芙,以及头发凌乱却得意的郑知意。 她沉默了一瞬,不知短短一刻钟内,发生了什么。 但萧云如到底是将门之女,有八风不动之沉稳,拂裙而坐,若无其事地接过典册看了看:“甚好,两位贵主挑不中的奴婢,便由景春分配到其他各宫做杂役。今日二十名掖庭宫女,各有了去处。” 萧云如的五官大气,下颌稍宽,声线沉稳,不及宝安公主貌美,但端坐在那里,却很有威严:“圣人宽仁,一改前朝掖庭婢永世为奴的宫规,令掖庭奴婢也能择优充入宫闱,是尔等之幸。望你们在贵主身边各司其职,日后择优进入六尚。” 一片欢喜的谢恩声,淹没了萧云如一连串的咳嗽。群青见她眼底发红,又以袖掩口,在侍女的服侍下服下药丸,应是身体不适,还硬撑着。 群青的思绪飘远了些。萧云如,好像是死在圣临二年。 她小时候,便总听说萧云如的名字,说她是长安城内有名的高门淑女,是个既有才学,又很会掌家的娘子。 如今一见,的确气度不凡,可惜选男人的眼光差了点:李家攻入长安后,萧云如携萧家军求嫁燕王,被圣人封为燕王妃。 群青记得上一世,萧云如嫁给李焕后,反对燕王的好战嗜杀,常以仁政劝阻,倒也颇有成效,可惜太早地香消玉殒。 她若还在,李焕应该不会那么快攻打南楚…… 群青决定,日后在烧香之时,替萧云如也拜一拜。 - 搬进清宣阁前,群青需回掖庭打包行囊。因惦念苏润,她一路疾走。 可一回到那片低矮的瓦房之间,她便看见一群内侍站在宫学博士阁子门口,似围观着什么坏事。 她凑了过去。随即那些内侍便从阁子内抬出一具尸体,裴监作吊声道:“都让开,正九品宫学博士苏润暴毙。” 群青如遭雷劈,退到道旁,眼睁睁地看着那步舆从她眼前经过。 白布下露出一双沾着砂砾的脚底板,还有毛发旺盛的小腿,肢体已经发青,确实毫无生气。 群青盯着尸体看了半天,疑心自己眼花了。 她上午才给苏润换药,苏润的腿毛有这般浓密吗?再看那尸体耷拉下来的手指蜷着,僵硬如石,也不对,死了得有多半日了。 裴监作注意到她之前,群青闪身离开。回北库查看,没有被暴力翻动的痕迹。也是她关心则乱,苏润连钱都借她的,定然是直奔燕王府,除非他傻,否则没理由返回那脏污凌乱的住所。 所以,住所抬出的那具尸体不是苏润,是别人的尸首。 得出这个结论,群青感觉鬓边的冷汗渗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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