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后辈们立刻恭恭敬敬地叫上一句“大师兄”。 瑶持心则对他直呼其名:“林朔。” 她奇怪:“怎么是你,你不帮着老爹接客吗?” 瑶持心的这个“大师姐”是辈分上的,论修为,同龄弟子中出众又有资历的当属林朔,因此小弟子们通常叫她一声大师姐以示尊重,再称林朔一句大师兄,以表敬佩。 她知道这称呼的来历,也认为自己不那么担得起首席的地位,所以一向不计较这些虚名。 青年松开手虚虚搭在腰间,气质颇有几分清冷。 “师父命人牵出了火凤凰,让我载着你去主殿。” 他似乎跟她说两句话就嫌烦,开了尊口之后,眉峰已经忍不住要拧起,“不咸不淡”的态度显然难以为继,开始往“不胜其烦”上偏移。 “你但凡能一个人驾驭它,我也懒得跑这一趟。” 瑶持心表面不动声色,暗里悄悄抿嘴。 火凤是瑶光山的特产祥瑞,在别处看不着,故而每逢宴请宾客的日子,她老爹总爱抓几只出来撑场面。 这神兽长得一股子神兽样,浑身冒火光,泛着五彩斑斓的红,一看就很喜庆。 可惜脾气不太好,是个吃软怕硬的主,在修为高它一级的人面前是孙子,低它一级的人面前是老子,特别看人下菜。 瑶持心知道自己是不配当老子的,所以并不计较林朔的阴阳怪气。 她今天心情好,可以原谅任何人,干脆分外灿烂地对他露了个笑: “行啊,那真是麻烦你了。” 大师姐认真地卖起乖来,竟连林师兄也有点招架不住。 他不好再呛,转身一拂袍袖,从须弥境里唤出山头最大的那只凤鸟,载着瑶光山这颗掌上明珠,仙气飘飘地飞往扶摇殿。 火凤的烈焰燃烧在每片翎羽的缝隙间,鸟翅一展便有余辉流淌,富贵逼人。 新娘子大红的盛装和跳跃的火焰相得益彰,像朵盛放的红莲,带来的视觉冲击果然不同凡响,让沿途的弟子与登门拜访的修士都目露惊艳。 壮观吧。 这就是古仙山瑶光的气派! 瑶持心与有荣焉地坐在鸟背上。 而边上的林朔棒槌似的戳在一旁,全程没转过头。 瑶持心知道他不大看得起自己。 毕竟她修为稀松二五眼,文不成武不就,还顶着个大师姐的名头,如此场合连只畜生都搞不定,以林大公子心高气傲的暴脾气,烦她也很正常。 不只如此,门派上下持同样看法的人应该还不少。 瑶持心其实心知肚明,倒不觉得怎么难堪。 她以为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本来么,这世上有上进的就有不上进的,有天才就有废材。 她爹是九州为数不多凌绝顶的人,大手一挥可使风云变色,教出来的弟子皆能独当一面。门派荣光有的是人撑着,没谁对她委以重任,也不需要她去出人头地。 索性马马虎虎地混日子,当个无功无过的吉祥物,美若天仙地过完此生。 反正老父亲法力无边,反正心上人天资卓越—— 在两个时辰之前,瑶持心是这样想的。 ** 子夜,月上中天。 皎洁的玉轮被吹来的一团浓云遮住,落下的清辉陡然黯淡,没了灯火照耀的地方立刻黑得难辨轮廓。 瑶持心正缩在小院的草丛里,捂着嘴将凌乱的呼吸盖在掌下。 她脚边躺着一具尸体。 小弟子尚是少年面孔,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仰面朝天,胸口的血窟窿前后贯穿,手法干净利落。 瑶持心认得他。 是白天来给林朔传话的那个孩子。 修士微末的灵气从他伤口处缓缓扩散开,和鲜血一并流到师姐绯红的绣鞋下。 她差点没控制住发起抖来。 而类似死相的尸首,在这后院里还有三具。 全是瑶光山的内门弟子。 瑶持心浑浊的脑海一片混乱,几乎没法把傍晚时风风光光的大婚和此刻浓重的死气联系在一起。 她在做梦吗? 这里可是瑶光四象峰啊,守卫森严,高手如林,怎么会有门人惨死。 等质疑完才开始想——谁杀了他们? 仙山上有外贼闯入,为何没听到镇山大阵示警呢? 成亲那繁琐的礼节前后折腾了有半个时辰,礼成就已是日落黄昏。 她原本一直待在婚房内,天色逐渐暗了,别派仙长也不会在瑶光留宿,顶多喝两杯便要告辞,白燕行光是送客就有得忙。 瑶持心等得百无聊赖,突然想起玉镯还放在从前的小院里,到底怕拂了人家一片好意,于是带上潜行法器,做贼心虚地溜回来取。 沿途一个人都没撞上,她还当是自己运气好。 谁承想这院子就没活人。 “人呢?” “四处都找遍了,没有啊!” 她惊慌失措的视线立刻从面前少年惨白的脸上转至远处自己的闺房。 那里还亮着灯,满屋子翻箱倒柜的动静,凶手显然还没走。 瑶持心对自己那一瓶子底的修为水平太了解了,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她目前最高明的做法就老老实实地躲着,等对方离开再去找值夜弟子,或是找林朔,找白燕行。 随便什么人也好,肯定能控制住局面。 “你不是说有办法的吗?” 一个玄衣人率先气势汹汹地出来,而紧随其后的,是一抹堪称扎眼的大红喜色。 瑶持心瞳孔猛地一缩。 这身衣袍过于熟悉,不久前还与她一并立于瑶光老祖像下,参拜了天地日月。 白…… 白燕行! 怎么是他? 他怎么在这里。 她骤然意识到自己抖得很厉害,险些维持不住手里捏着的那道潜行符。 不会的,不会的,肯定是哪里弄错了。 迎着门内打出来的光,那人的侧脸棱角清晰,分明还是白日间会笑的眉眼,却生生比平时多出一倍的冷傲,唇边好似不耐地“啧”了一声。 “她没戴我给的镯子。” 黑衣人慌张:“莫非已经被他们发现了?” “他们若真察觉到了,还有你在这说话的份儿吗?” 白燕行掂了掂掌中玉镯,右手漫不经心地持剑一指,剑锋对准台阶之下,冷冷问: “瑶持心在什么地方?” 大师姐才看见原来地上狼狈地瘫着一个人,那周身抖得简直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等开口方听出是揽月。 “我……我不知道啊……” 莹白的剑尖上隐隐泛起紫电雷光,揽月登时连腔调都变了,张皇地否认:“我真的不知道!婚礼结束,师姐、师姐不是应该在青龙左峰吗?她旧居时的东西早就搬过去了呀,姐……白公子您是清楚的啊。” 白燕行依旧维持着举剑的姿势:“她不在房内。” 揽月心知自己没能说出他想听的消息,怕死得语无伦次:“她……她不在,可能,可能是有事出去了,也可能是临时起意,到哪里玩儿了,万一还会回去呢!” “师姐是个迷糊人,平时常常这样啊!” 看出她是当真一无所知,白燕行不再追问,收起雷霆,作势要往外走。 揽月:“等等!” 黑衣刺客举步上前,这是行将灭口的前兆。他手还没抬,揽月已恐慌到了极致,连滚带爬地挥舞四肢。 “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白公子,白仙尊,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们不杀我!我可以当牛做马!可以为您鞍前马后,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她嗓音愈发尖锐,疯狂蹬着脚底往后退,在草地上简直犁出二里地来,电光石火之间,白燕行居然真的驻足一顿,叫了停。 黑衣刺客颇为奇怪:“留她干什么?” “留着吧。”他似笑非笑地侧目,“我喜欢这种没有底线的人。反正是个废物,杀不杀有什么要紧,指不定之后还能派上用场。” 如果说在此之前瑶持心对他还抱有一丝期待——想着也许是自己误会了。 也许燕行是因为出事了没见到她,心急如焚才四处来找她。 也许人不是他所杀…… 到此刻就没有也许了。 她甚至无暇去细想揽月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旧居。 瑶光山入夜以来的安静终于被惨叫声打破,四下逐渐浮起守山弟子们慌乱的言语,间或夹杂着呵斥与打斗。 究竟出了什么事? 各峰管事呢?林朔那个棺材板呢? 他不是一向反应最快吗? 不知过去多久,感觉白燕行已走远,瑶持心才哆嗦着钻出草丛。 她刚目睹了一番颠覆人生的阴谋,正处于六神无主的状态,跌跌撞撞地起身时甚至是四肢并用,没比方才满地滚的揽月出息到哪里去。 她得赶紧御剑。 收在广袖中的珠钗划出一抹剑气,她一跃踩上去,风驰电掣地往主峰赶。 也就是在这时,高处的瑶持心对上地面一双惊愕的眼。 四目相视,凌冽的风还没来得及刮起她的衣袍,那人猝不及防地惊声叫道: “瑶……瑶持心在那里!!!” 珠钗把她送上了天,揽月的尾音在背后愈渐渺远,从吐第一个字时的犹豫到后面越来越坚定。 分明是要置她于死地的程度。 我怎么她了。 瑶持心百思不解。 平时也没亏待过她啊? 同是御剑,白燕行的速度非寻常可比,不知道他是否听见,若是听到,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追上来。 瑶持心一时无暇感伤那比纸薄的人情,一咬牙,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于半空里夺路狂奔。 瑶光山乱成这样,找林朔已经没有意义了。 剑气停在布满结界的浮屠天宫外,她跳下来,提着裙子边跑边喊: “爹!” 此处有历代掌门加固的法阵,还有瑶山老祖残存的灵力,如果说下一刻便要天崩地裂,那整个九州最安全的地方无疑就是这里。 灰蒙蒙的结界并不拦她,十分包容地将她整个吞入其中。 瑶持心在空旷的殿宇里打转,喊一声爹,四面都有回音附和她。 “爹!——” 就在行将抵达仙门老祖那尊巨大的雕像前时,她身形陡然一滞,分明望见汉白玉底座上撑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老……” 瑶持心犹豫着往前迈了一步,耳边却听得“啪嗒”声响,她怔忡地垂头,看见绣鞋从粘稠的一滩血洼里缓缓抬起来。 而目之所及的数丈距离间,断断续续都是血迹。 “老爹!” 她飞奔向雕塑之下,颤巍巍地扶起瑶光明,尚没出声眼泪就止不住地往外涌——瑶持心长这么大,几时见老头子这样虚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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