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沉默少言坚毅可靠的表舅一辈子没有娶妻,是因为她的娘亲姜嫣。 而她那个以对亡妻一往情深闻名于世的父亲卢玹,刚纳了一个十七岁的年轻美妾,来了一段一枝梨花压海棠的风流佳话。 姜韶华一直默然不语,宋渊心里暗暗惊诧,却未用眼角余光打量姜韶华的面色,依旧维持行礼的姿势。 王爷走了一年,王府里人心松动。有人私下里嘀咕,郡主还是个孩子,又是女子,哪能撑得起王府。 就连亲卫营里,偶尔也有人嚼舌。被他逮住两个,结结实实打了五十军棍,屁股都打烂了。 在这之后,亲卫营就没人敢多嘴了。 “舅舅请起。” 一只细白如瓷的纤细小手扶起他。 宋渊:“……” 他被这一声舅舅惊住了。 甚至没顾上那只手力气大得惊人,直接就“扶”起了他。 “郡主怎么能这般称呼末将,”素来沉稳的宋统领说话都不利索了,一张黑脸飞速涨红:“末将愧不敢当。” 姜韶华露出重生醒来的第一个笑容:“我许久不见舅舅了,心中喜悦,情难自禁。舅舅不必慌乱。” 宋渊手脚都快不知往哪儿放了,窘迫中有抑制不住的欢喜。 年仅十岁的郡主个头只到他的腰腹间,他低头也能看清她的脸。犹有稚气,却又惊人的美丽,像极了年少时的嫣表妹。 果然还是个孩子。哪里许久不见了,明明两日前才见过。 他心尖一软,低声道:“郡主怎么忽然来王爷书房?” 是思念王爷了吧! 姜韶华的回答出乎意料:“我请陈长史他们前来议事。” 宋渊一愣,忍不住又看姜韶华一眼。 王爷走后,姜韶华一直在府中守孝。王府里长史幕僚们齐心合力,撑起了日常事务。重要事务才会特意禀报郡主……其实就是走个过场。谁也没指望一个十岁的孩子能做什么。 这是姜韶华第一次主动召见王府下属。 “舅舅陪我一同进书房。”姜韶华笑着说道,目中满是信任和依赖。 宋渊心头一热,点头应了。 他是王府亲兵统领,麾下两千精锐。有他在,谁也不敢小瞧糊弄郡主。 就在此刻,院门外传来脚步声。 宋渊耳力灵敏,转头之际忽然瞥见郡主先一步转了头。 宋渊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郡主五岁时,王爷亲自教她习武。和体弱的亲娘不同,郡主天赋极佳,说是习武天才也不为过。拳脚刀剑骑射样样精通。 王爷不准声张,所以流传出王府的,只有郡主过目不忘的聪慧。 …… 一行人迈步进了正院。 这一行人,共有六人。 为首的男子五十有三,身量中等,两鬓染霜,目光清明。一把年岁了,依旧俊美儒雅,一派文臣风流气度。 正是南阳王府的左长史兼首席幕僚陈卓。 陈卓当年是正经的二甲传胪,才学满腹。被南阳王相中,直接从吏部点来做长史。是南阳王第一心腹。 陈卓身侧的中年男子叫冯文铭,今年四十九岁,是南阳王府的右长史。 比起儒雅风流的陈长史,冯长史方脸大嘴相貌平平,下巴上还长了一颗大黑痣。 大梁朝科举取士,相貌也极其重要。朝堂重臣大多是美男子。 冯长史年少多才,十八岁考中乡试第二,殿试后名次就落到了二甲中游。观政一年进户部做了主簿,精明能干,却一直不得升迁。 陈卓和冯文铭是同年,颇有私交。冯文铭郁郁不得志,陈卓便私下向南阳王举荐好友。 南阳王欣然找吏部要人,然后,冯主簿麻溜地收拾行礼带着妻儿来了南阳王府当差。没几年就做了正五品的右长史。 南阳王有知遇之恩,陈卓有提携之情,冯文铭死心塌地留在了南阳郡。 这两人,加上身后的宋渊,都是祖父的心腹,忠诚可靠。 姜韶华目光一掠,落在另外四个人的身上。 杨政,掌刑房的正六品的审理正,三十四岁,身高八尺,相貌堂堂。 邱远尚,正七品典膳正,掌祭祀宾客,年约四旬,一脸正气,颌下一把修剪整齐的美髯。 管理王府库房的主簿闻安,年岁最大,将近六旬了。个头不高,白白胖胖,整日乐呵呵地,笑脸迎人。 最后一个男子,长得如竹竿一般,黑黑瘦瘦,吊着眉头,天生苦相。是正八品的工正沈木。 闻主簿和沈工正站在一起,一白一黑,一矮一高,一胖一瘦,反差明显对比鲜明。 南阳王府的重要属官,齐聚于此。
第5章 人心 “微臣见过郡主。” 六个加起来年龄将近三百岁的男子,一同抱拳作揖,向一个十岁稚嫩少女行礼。 这场面,难免让人心生异样和微妙。 他们低头,只因她是郡主。 他们效忠的,是病逝一年的南阳王,而不是十岁的姜韶华。 姜韶华微微一笑:“诸位请起,进书房说话。” 陈卓等人一同应是。 书房里有专门议事之处,上首一张阔大方正的檀木椅,两侧各有四张略小一些的木椅。 姜韶华坦然坐了上首。 前世她在宫中被郑太后教养六年,之后嫁进王家掌家理事,养出了尊贵雍容的气度。此时一言一行,自然流露出来。 陈卓心里悄然一动,不动声色瞥一眼。 姜韶华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么明显的变化瞒不过他。 还有,平日议事,宋渊这个亲兵统领从不列席,今日也来了。就站在姜韶华身侧,利目一扫,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原本漫不经心的杨政邱远尚对视一眼,各自端坐。 “今日请诸位来,有一件要事和大家说。”姜韶华目光掠过众人的脸,缓缓说道:“今日,祖父给我托梦了。” 郑太后和太康帝母子两人都信佛。上有所好下必行焉,大梁的寺庙比学堂还要多。 托梦之说,一点都不荒谬。 陈卓面色一整,面容肃穆地张口:“敢问郡主,王爷有何嘱咐?” 冯文铭迅疾接过话茬:“请郡主告诉臣等,臣等一定遵令而行。” 两位长史都发话了,杨政略一迟疑,也跟着表态:“请郡主示下。” 什么托梦,分明是托词。郡主想做什么,直说就是了,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子。 邱远尚面上一派恭敬,心里也在嘀咕。小姑娘懂什么,想一出是一出。 姜韶华瞥一眼过来。 卢玹这一年功夫没有白费,王府中人心思晃动不说,眼前的七人,也被拉拢了两个。 表面还算恭敬,心里的轻视和不以为然,却在眉眼间显露出来。 这是男子对女子的天然蔑视。哪怕她是南阳郡主,是他们理当效忠的主子,他们也没将她真正放在眼底。 姜韶华心中哂然冷笑,面上露出些许悲戚,轻声道:“祖父怪我,没有尽到郡主之责。南阳郡是我的封地,我却囿于哀恸不管不问,将一众事宜都推给属官,着实不该。” 听到南阳王的名讳,陈卓目中闪过真切的悲痛。他和南阳王相处数十年,既是主臣,亦是至交好友。 南阳王临终前,拉着他的手,将年少的郡主托付给他。他含泪立下毒誓,定然竭尽全力辅佐郡主。南阳王这才合眼。 郡主说王爷托梦,那王爷一定是托梦了。 “过去的一年,郡主一心为王爷守孝,孝心可感天地。”陈卓目光坚定,声音铿锵有力:“如今郡主出了孝期,正该是接手王府的时候。” 冯文铭不假思索地附和:“陈长史这番话,也正是微臣心中所想。” 大梁朝是姜氏天下。南阳王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弟弟,由先帝一手扶养长大,极受宠爱。成年娶妻后,先帝将南阳郡给了他做藩地。税赋军务内政皆归南阳王府。 南阳郡下辖十四县,被誉为大梁第一郡。 从朝廷册封南阳郡主那一日起,姜韶华就是南阳郡的继承人。南阳王离世,南阳郡的主人就是姜韶华。 谁也无法更改这个事实。 一个十岁的孩子,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杨政有些牙疼。奈何他官职不及陈卓冯文铭,也不便在人前表露出郡主年少的质疑。 他飞速地看一眼对面的邱远尚。 邱远尚为人高傲,城府不足,果然忍不住张口了:“请恕微臣不敬。南阳郡下辖十四县,每日大大小小琐事繁多。郡主今年才十岁,正是读书抚琴赏花扑蝶的年纪。郡主何苦费心烦神?” 就差没直说“你懂个啥”了。 宋渊冷冷盯着邱远尚,右手扶上了腰间刀柄。 陈卓面露不愉,正要张口呵斥。就听郡主淡淡道:“邱典膳这是想让我不管不问不懂不会,以后做个花瓶摆设?” 邱远尚哪敢承认,忙解释道:“微臣绝无此意。微臣是心疼郡主年少还要为政务操劳……” “原来邱典膳这般用心良苦。”姜韶华冷冷打断:“本郡主还以为,邱典膳是欺我这个主君年少,意图蒙蔽主君夺权篡位。” 邱远尚额上的冷汗嗖地下来了,再也坐不住,立刻起身告罪:“微臣对郡主一片忠心,岂敢有这等大逆不道的念头。刚才是微臣失言了,请郡主降罪。” 宋渊若无其事地将手缩回来。 陈卓默默闭嘴。 姜韶华身材纤细窈窕,坐在宽阔的檀木椅上,愈发显得幼嫩娇小。 可此时她眉眼森冷目光凌厉,打压起邱典膳来毫不手软:“邱典膳既自承失言,本郡主不罚倒不合适了。” 转头问杨政:“杨审理,不敬主君应该如何责罚?” 杨政被那双明亮锐利的眸子一扫,心里一凛,脱口而出道:“回郡主,按大梁律第十二条,不敬犯上者,轻则罚俸,重可斩首!” 邱远尚震惊地转头。 他和杨政同僚数年,私下常一同喝酒闲话,还算有几分交情。万万没想到,杨政竟在这时捅他一刀。 众人都用复杂微妙的目光看着杨政。 对同僚下得了这个黑手,真有一套。 杨政此时才惊觉自己失言,有些讪讪,正想改口,郡主已赞许地点了点头:“杨审理对大梁律倒是记得清楚,且刚正不阿铁面无私,那就按杨审理说的来办吧!” 杨政:“……” 邱远尚:“……” 邱远尚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上冷汗涔涔:“微臣一时失言,对郡主绝无不恭敬的意思。求郡主饶微臣一命!” 姜韶华有些为难:“不是本郡主不讲情面,杨审理掌刑狱,精通律法。他说的话,本郡主总不能置之不理。” 邱远尚暗暗咬牙切齿,眼角余光像刀子一样,狠狠剜了杨政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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