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送给朕的生辰礼,朕甚是喜欢。嵘儿有心了。” 先帝一步步走近, 从他的口中,鼻中,眼中……七窍中, 源源不断地有黑血涌出, 滴落在地,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 “你别过来、不要!” 谢嵘的声音颤抖,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他不住地往后退, 双手在身前胡乱挥舞,额上布满了冷汗。忽而,他感到有一股阴冷从背后逼近,细细长长的黑影笼罩住了他。 是璟儿吗?谢嵘慌张地伸出手想让谢璟扶他,下意识一回头,呼吸陡然停滞。 “太、太子大哥。 ” 站在他身后的,竟然是先太子! 先太子的脖颈上缠着一根粗绳圈,绳圈深深地勒进他的皮肉,留下一道深红色的勒痕,刺眼得可怕。 “二弟。” 先太子铁青的脸上挂着一抹诡异的笑,他发白的口唇张合着,声音冰冷而空洞。 “为什么?” 笼罩在他身上的影子越来越浓重,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背后是套着绳圈的先太子,面前是七窍流血的先帝,这两个人一前一后,向他逼近。 谢嵘进退不得,他们离他越来越近,他甚至能够看到那条绳圈上留下的血色掌纹。 他曾亲手拿着绳圈,套在先太子的脖子上,再慢慢收紧……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麻绳磨破了他的掌心,流出来的鲜血残留在了上头。 “为什么?” 先帝的声音也加入了质问,带着无尽的怨毒。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声浪如潮水将他淹没,谢嵘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他的笑容癫狂: “当然是为了皇位。” “当然是因为我想要这个皇位!” 谢嵘高声喊叫着,公堂上回荡着他歇斯底里地叫喊。 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盯着站在公堂中间的谢嵘。 谢嵘的笑声渐渐低了下来,他双目空洞,带着一种病态的执念:“太子大哥,你是嫡子,是长子,你生来就是太子,你活着,我就没有一点儿机会。” “我勒死了你!” “我就是长子了!” 他表情狰狞地做出了一个拉扯着绳索的动作:“嘿嘿嘿,你死了,没有人再和我争了。” 大理寺卿捏住惊堂木,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隐隐发白。 “妹妹,你干的?”顾以灿悄悄和她咬在耳朵。 他刚刚亲眼看妹妹画了一张符,又悄悄塞给了谢嵘。 “是香。” 顾知灼和他头靠着头,低声道,“会让他‘看到’一些内心中最害怕的人和事。” 这香,顾知灼曾在季氏的身上也用过一回。 而那张符箓,只是会略微影响他的神志而已,再加上顾知灼特意在他跟前提了先帝和废太子会来找他,如今他这样,兴许是真的看见了? 哦哦哦。顾以灿乐极了:“看看看!” 谢嵘眼瞎,他一直靠着耳朵在听,总是会不自觉地做出一些左右偏头动作。 如今也是,因而没有人发现他的举动有什么不对。 他的身体微微摇晃,双眼布满血丝: “父皇,你为什么只看到太子,我也可以的。” “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也能成为明君。” “父皇,你去死好不好?还有谢应忱,他才十四岁,凭什么也能越过我!” 他的声音一下高,一下低。 谢璟站在一边,呆愣住了。 他这是招认了?! 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左督御使面面相觑,本以为至少要三审三问,拖到明年,谁想废帝竟然招了?! 谢应忱端起茶碗,慢悠悠地撇着浮沫,收到众人目光的询问,他微微一笑:“孤只是来听审的。” 顾以灿不遗余力地在妹妹耳边“挑拨”:“真装。妹妹,对不对?” 顾知灼轻笑出声。 这一声笑打破了公堂的静默。百姓们从震惊中回过神,他们看看彼此,不约而同地高声叫嚣着:“定罪!定罪!” 大理寺卿定了定神,和两位同僚商议过后,他拍了惊堂木。 “谢嵘,你既然认罪,就签字画押。” 认罪? 谢嵘的耳边听着“认罪”这两个字,打了一个激灵。 他对上了先帝流着黑血的双目,先帝指着他厉声质问道:“你弑父杀兄,篡夺皇位,你认不认罪。” “我……” 谢嵘嘴唇嚅动。 “你该死!” 先帝走到了他的面前,与他近在咫尺,黑血从七孔不断涌出。谢嵘倒吸一口冷,他怕极了,刚要后退,一根麻绳从背后飞来,哗的一下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 谢嵘惨厉地尖叫着。 公堂上,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在他们的眼中,谢嵘自顾自地一一招认,然后又突然自己掐住自己的脖子,几乎要把自己掐到窒息。 谢璟猛扑过去,死命掰开了他的手。 谢嵘的手臂陡然一松,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瘫坐在了地上。 “大哥,我错了。你别来找我。” “父皇,是我下的毒。” “认罪。我全认罪。” 谢嵘双目空洞,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自言自语地喃喃着:“父皇,您说,万寿节的寿礼,您想要我亲手做的墨碇,我亲手做了,我还在里头下了毒。您果然没有发现,您还夸我,夸我用心……” “可是,里面有毒,有毒啊。您还天天用。呵呵呵。” 他说得语无伦次,东一句,西一句。 “您死了。” “接下来就是太子了,我勒死了他,他们都以为他是畏罪自戕。” “对了,还有谢应忱,他也要死。” “你们全死了,我就是皇帝了!不对,我现在已经是皇帝了,朕是皇帝……朕是邪祟不侵的皇帝。” 百姓们看傻了眼,窃窃私语着。 “是报应吧?” “肯定是先帝爷和太子爷显灵了。” “先帝爷不让他再祸害大启江山。” “快看,他画押了!” 大理寺卿亲自拿着卷宗下去。 谢嵘抖手,在卷宗上画了押。 盖棺定案。 “别过来……朕认罪了,为什么你们还不消失!”谢嵘奋力地一把推开大理寺卿。 他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外跑,充满了惊恐与疯狂。 百姓们趁乱宣泄着怒火,菜叶子,火折子,甚至连平时舍不得吃的鸡蛋也砸了出去,一颗鸡蛋正好丢中了谢嵘的额头,破碎的蛋液顺着他的额角流了下来。 大理寺卿连忙示意衙差们拦下,先押回大牢。 谢璟默默地跟在他的后头,失魂落魄。 三司会审还在继续。 接下来,又接连提审了大公主,胭脂楼老鸨,李得顺,当年先帝身边的太医,伺候太子和太子妃的宫女内侍等等。顾知灼不在的这些日子,涉及这次谋逆和七年前弑君的相关人等都已经被一一挖了出来。 连刚刚才被带回来的季南珂也不例外。 审着审着,还审到了江午。 百姓们听得又气又后怕,所有的真相也在提审中一一揭开。 甚至还包括了四年前谢嵘勾结西凉,把先镇国公顾韬韬出卖给凉人的事。 !!! 一桩桩一件件,简直令人发指。 卫国公也听得心头一颤一颤的,当时正和凉国打仗,大启屡战屡败,西疆都快是凉人的囊中物了。顾韬韬去了后才力挽狂澜。谢嵘怎么就不怕顾韬韬一死凉人便再无忌惮,直接东进,江山不保!? 他口口声声先帝偏宠太子,现在倒是让他坐上这个皇位了,可他哪里有一点点明君的样子!? 对了! 卫国公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绑着的花头巾。 顾大姑娘刚从西疆回来,该不会是…… 他默默地告诉自己,不该想的别想,不该管的别管。 从未时,一直到酉时,足足审了两个时辰,但就连站着观审的百姓们都没有一个人喊累提离的,看得紧张刺激,又激愤连连。 连谢嵘都认罪了,其他人也没再心存侥幸。 该认罪的认罪,该画押的画押。 三司会审,不会当堂宣判。而是在其后,由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左都御史一同对人犯一一定罪,再将宗卷交由内阁复审,最后谢应忱批红。 大理寺卿敲响了惊堂木:“退堂!” 水火棍咚咚敲打,衙差们大声吆喝。突然有狱卒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喊道:“大人!大人!废帝他被人刺伤!性命垂危。” 什么?! 顾知灼也是一怔,默默掐算了一下,心念微动。 犯人在牢里被刺伤?刑部尚书吓得跪了下来:“臣……” 观审的百姓还没有走完,谢应忱不藏不掖,当着他们的面问道:“是谁干的?” 狱卒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说话倒也还算清晰:“是废帝之子,谢琰所为。” 谢琰?卫国公脱口而出:“季氏给他生的奸生子?” 百姓们中间又是一阵骚乱,交头接耳着。 啧! 卫国公冷笑,谢嵘先前把这奸生子当宝,让顾家给他白白养儿子,还想要谋人家顾家的爵位,现在死在奸生子的手里,还真是天理昭彰。 他在这里暗暗念叨着,一抬眼就见谢应忱已经出去了,连带着顾大姑娘也快走没影了。他赶忙紧跟上,去了诏狱。 大理寺卿等人也紧跟在后头。 诏狱和顾知灼上回来时没什么不同,谢嵘依然被关在地下二楼。 与他关在同一间的,还有谢璟,谢琰和季南珂。 若是人犯还没有定罪就死了,狱卒是有大过的,更何况,关着的还是废帝。狱卒一发现赶紧去请了大夫。 他们到的时候,大夫正在给他止血。 谢琰满手是血地缩在角落,一见到顾知灼他立刻冲了过来,拉住了铁栅栏,带着哭腔:“大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是他先打我的。” 谢琰鼻青脸肿,露在外头的手臂上,脖子上也有不少的青紫和掐痕,有新伤也有旧伤。 顾知灼看了一眼狱卒,狱卒忙道:“是废帝打的。小的们拦过。 ” 打得不重,他们也就没把两人分开关。 “是怎么回事?”谢应忱问道。 狱卒面面相觑,满头大汗地跪了下来:“太孙,小的们没有看到。小的听到动静过来时就已经这样了。” “我看到了。” 谢璟出声,嗓音沙哑:“父亲回了牢里不久就、就清醒了过来……” 谢璟离得近,哪怕当时没有看清楚顾知灼动的手脚,回了牢里后,他还是从谢嵘的身上找到了那枚只剩下灰烬的符箓。 呵。顾知灼回以一声冷笑:“赶紧说,别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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