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双目微阖,右手放在膝上,手指轮换轻点,从方才封无穷控诉太子,到封云兮为自己辩驳,他一直闭目不言。 此时听到封云兮请求三司会审,皇帝这才睁眼。 “御史大夫做过你的老师,大理寺、刑部也有你认得的人,”皇帝望着封云兮,笑了笑,“按无穷的说法,三部都是你的人,这三司会审还有必要吗?” 封云兮垂眸:“父皇明鉴,儿臣从未结党营私。” 话音未落,地上的封无穷冷哼一声:“父皇都这么说了,你还敢犟嘴?” 方桐在帐外将几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清楚,她甩甩尾巴,有些纳闷,以她混迹职场的经验,皇帝这话怎么越听越奇怪呢。 她没见过皇帝,不清楚他的性子,但她敢肯定,封无穷在这时候接话,分明没长脑子。 帐内传来皇帝的轻语。 “无穷,既然三司都是太子的人,你还要告吗?” “当然要告!”封无穷梗起脖子,“儿臣相信,就算太子一手遮天,父皇也能为儿臣作主!” “呵呵……” 皇帝慢慢笑了,他笑得温柔,笑得慈蔼,在封无穷看来,他注视自己的目光充满怜爱。 封无穷心中一热,站起身:“父皇——” 皇帝抬手,将他的话头打断。 “既然吏部、三司都是太子的人,朕也不要做这个皇帝了,索性退位做个太上皇,”他轻轻笑道,“你说对不对?无穷。” 封无穷看着皇帝温和的笑容,突地打了个激灵。 “不、不是!儿臣的意思是,太子收买朝中官员暗害手足!”他“扑通”一声再次跪了下去,“父皇,您先听我解释!” 这声叫喊震耳欲聋,大帐外不止方桐,众人全都听得明明白白。 方桐在心里啧啧两声,她就说皇帝那话不能从正面理解。 封无穷说孟选义的选拔有问题,等于说太子掌控了吏部,后来又附和皇帝,称太子一手遮天,等于默认皇帝大权旁落,这些话让皇帝听见,皇帝怎会高兴。 封无穷的本意或许是想挑起皇帝对太子的不满,但从皇帝的反应来看,封无穷更像在嫌他无能。 可这位皇帝当真无能么? 他若无能,为何太子自他开口后,便极少言语。 大帐里,皇帝叹了口气,摇摇头,朝身旁的老宦官示意:“去,给平王倒杯茶,让他润润嗓子,有话慢慢说。” 老宦官满面堆笑应了声,去桌上沏了杯热茶,双手端到封无穷面前,弯下腰道:“平王殿下,夜深露重,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封无穷看了眼老宦官,又看了眼座上的皇帝,接过茶碗,放到嘴边顿了顿,一口喝干。 刚沏好的茶水微烫,封无穷涨红了脸,含在嘴里忍了一阵,终是没能咽下,“噗”地一声吐了满地。 “哎哟,”老宦官抽下腰间的帕子替封无穷掸掸衣上的水渍,“老奴该死,忘了提醒殿下,这茶水太烫,得慢慢地喝。” 封无穷捂着嘴,一把将老宦官推开。 他双手撑在地上,朝皇帝重重磕了两个响头:“儿臣今日若非侍卫舍命相护,怕是再也见不到父皇。春狩猎场守卫森严,竟被刺客潜入,儿臣不怕别的,就怕刺客另有图谋,对父皇不利。儿臣不是为自己讨公道,是怕父皇被奸人所害啊!” 说完,他放声大哭起来。 方桐在外听着他声泪俱下,暗自佩服,做皇家人也不容易,眼泪说来就来。 这封无穷将话题转到皇帝的安危上,也不知皇帝会作何反应。 正想着,一股血腥味飘了过来,方桐耸耸鼻子,这味儿还挺熟。 她转头望去,就见四人抬着一副担架来到近前。 “十二?”太子妃秦时月率先出声,“你怎么来了?” 躺在担架上的男子慢慢坐起,他似乎扯到伤处,眉心微皱了下,随即单手一撑,离开担架站了起来。 他一站定便腰背挺直,仿佛一身伤痛已离他远去。 方桐见他还穿着初见时的衣裳,各个伤处用白布包裹,肩上的箭镞已取掉,伤口同样以白布包扎,布上浸出一团模糊 的血迹。 男子听见秦时月招呼,朝她微一颔首,抬步走向大帐外的守卫。 “劳烦通禀,”他对禁军队长道,“十二有要事求见陛下。” 他这一身血糊刺啦,禁军队长早就瞧见,已经愣了好一会儿。 虽说人人皆知平王遇刺,但平王来时却是好端端的,吆五喝六,连块皮都没破,但这位十二殿下一出现,就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伤痕累累惨不忍睹。 再看他人虽站得笔直,脸上却毫无血色,张口说话更显声气不足。 卫队队长想起陛下的吩咐,有心拒绝,却开不了口。 他犹豫了一阵,咬牙道:“请殿下稍等,容卑职入内通禀。” 秦时月早在封十二走过来时便跟在他身边。 “十二,你疯了,”她轻声道,“你伤得这么重,还不回去养着?” 封十二侧头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手中。 “这只猫,”他顿了顿,“原来在你这儿。” 秦时月托着小猫,将它举到封十二面前:“这是你的救命恩人,谁敢把它弄丢。我想着你素来对这些小家伙不感兴趣,索性便由我把它带回太子府收养。” 封十二看看小猫:“有太子府养着,也好。” 秦时月笑笑,抱着小猫使劲揉了揉:“我那府里一群猫狗,正好与它作伴。” 封十二嘴角动了动,没有说话。 方桐耷拉着四爪,任人在头顶揉搓。摸就摸吧,她是猫,有身为猫的觉悟,天底下的猫就没有不被人撸的,既然无法逃脱,不如乖乖躺平。 这位太子妃显然是爱猫之人,她若能入住太子府,吃香喝辣指日可待。 不过前提是,太子和平王之间这桩悬案能尽快了结,不然人心惶惶,她也过不安生。
第5章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方桐本想再听听大帐里说了什么,奈何耳根被秦时月弄得阵阵发痒,让她不能专心。 她索性转头打量身旁的男子。 这位名叫十二的皇子长得不错,可惜看人的时候,眼中总有一股疏冷之意,他受了伤,此时的唇色也淡淡的,整个人像一幅孤山枯水的写意,黑得浓郁,白得冷清。 方桐想起他的声音,剔透如水,清寒如冰。 她很奇怪这人为何叫十二,早先听太子和太子妃提起这个名字,她只以为这是对方序齿排行。 直到她回来的路上闲着无事,将刺客丙七的记忆翻了翻,竟当真让她找出这么一人。 封十二,当朝皇子,排行十二不假,名为十二也是真的。 这个名字对一位皇子来说,未免太过敷衍,可封十二偏偏就叫这名,正因是个例外,丙七乏善可陈的记忆中才留下这么一笔。 让丙七记住这人的原因还有一个,所有皇子中,只有封十二上过战场,据说战绩斐然,深得老将夸赞。 就是这样一个皇子,早已成年,却未封王。 方桐认为这其中必有缘由,可惜涉及皇室秘辛,外界无从得知。 她对着封十二的脸,正在漫无边际地乱想,就听一阵脚步声传来,前去禀报的禁军队长急步折返。 “陛下听说十二殿下与太子妃都在外头,命卑职请两位进去。” 方桐闻言,精神一振,又有几分不安。 她穿来的身份毕竟是刺客,哪怕变成了一只猫,要她突然面对原身的刺杀对象,还是有些心虚。 可秦时月紧紧抱着她,她身不由己就被带了进去。 帐门掀起,大帐之中烛火摇曳。 方桐一眼就看见坐在上座的皇帝。 皇帝浓眉鹰目,高鼻梁,颧骨微隆,方正的颔下蓄着短须,发须颜色皆是一样,黑中夹杂着几缕斑白。 这位皇帝曾是少年天子,即位三十余年,算算年纪也五十多了。 他坐在那里不言不动便积威深重,方桐实在想不明白,平王封无穷哪来的胆量认为,他的父皇会把持不住朝政。 只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且看太子封云兮站在左侧,长身玉立,面色肃然,平王封无穷却跪在地上,身前溅了一片水迹,瞧着就颇显狼狈。 方桐身边人影一动,封十二率先上前,朝皇帝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他腰背挺直,即便折腰之时,也如松风柏露。 秦时月也跟着向皇帝行礼,得到免礼的许可后,脚下轻移,来到太子封云兮身边。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皆未出声。 行礼之前,秦时月将怀中小猫塞入广袖,此时站定,她将小猫取出,重新抱在怀里。 方桐在她臂弯规规矩矩趴着,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皇帝的视线向她投来。 “太子妃,你怀中所抱何物?”他开口问道。 “启禀父皇,”秦时月道,“这只狸奴颇具灵性,今晚全靠它带路救了十二殿下的性命,臣妾担心旁人照料不周,这才把它带了过来。” “救了十二的性命?”皇帝的目光转向封十二,“朕听说你伤得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封十二立在封无穷身边,闻声应道:“儿臣今日进山打猎,随行者五人,皆为府中侍卫,我们于酉时下山,酉时二刻突遇两头猛虎,猛虎将我与侍卫冲散,其中一头追我进了西北岭。” 皇帝的身子朝旁侧了侧,倚在凭几上:“你这身伤便是猛虎所为?” “有些是,有些不是。”封十二道,“我与猛虎搏斗时,一旁有人放箭,一箭射中我左肩,还有五箭被我躲过。” 皇帝稍稍直起身:“有人对你放箭?” 封十二点头:“放箭之人有两名,一人被我杀死,一人跌落山崖,尸首就在西北岭鹰嘴峰。” 皇帝浓眉轻皱:“为何不把尸首带回来?” “崖下尸首需派人搜索,崖上那具因我受伤无力带回,只能先藏起来。”封十二稳稳应道。 “藏?”皇帝抬眼,“为何要藏?” “为了避免暗杀者还有接应,趁我不在毁掉尸首。”封十二道。 皇帝注视着他,微微一笑:“你做事总是如此严谨,那你可知害你的人是谁?” 封十二平静道:“儿臣只知两人身着平王府侍卫服饰,射我的箭镞上有本次春狩铭文,编号为‘丙’,同为平王府所领箭矢。” 他话音刚落,地上的封无穷就跳了起来:“你胡说!我怎会派人杀你?” “我几时说是你派的?”封十二并不看他,只向皇帝道,“我之所言只为我亲眼所见,至于其他,还需核查后方作评判。” 皇帝哈哈大笑:“好一个你之所言只为你亲眼所见,你们瞧瞧,朕这些儿女当中,就他最死板,难怪除了太子,谁都不与他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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