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门边的倩影消失在眼前的刹那,谢宴面无表情地解开了手上的绢帕,露出血肉模糊的掌心。 他一下下用水清洗着,有些沉溺于这样疼痛的清醒。 “殿下。” 长林悄无声息站到了他身后。 “人呢?” “扣下来了。” “舌头扔去凤仪宫,断指融碎了撒去她床头,至于血……” 谢宴话顿了顿,想起苏皎握着他手掌情真意切说别让那血脏了他的模样。 “血放空了,养父皇佛殿的鱼吧。” 他轻描淡写落下一句。 “那这尸体……若扔出去处置只怕容易被人发觉,可咱们宫内……” “扔去后殿的池子里。” 此言一出,长林有些为难。 “那后殿的池子才溺毙了一个章 嬷嬷,若再扔进去,只怕要臭了。” “溺毙了谁?” 正在净手的谢宴蓦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深究。 第7章 不像刚成亲的陌路,也不比…… 苏皎越过垂花门,一路往后殿去,才经过那后殿的池子旁,脚步一顿,想起了刚重生时的事。 她那会以为还在前世,将章 嬷嬷推了下去。 心头猛地跳了跳,苏皎四下瞧了一眼没发现人,悄然站到了那会推章 嬷嬷下水的地方。 雨过天霁,早将留下的痕迹冲刷了个彻底,只有池沿留了些不明显的抓痕。 苏皎脚下踩了些泥将那些痕迹盖住,才转头往后殿去了。 她坐在后殿简陋的书桌前,提笔欲要写一封信。 她和谢宴的这桩婚事不算多让人看好,整个苏家除却她父亲便没人欢喜,娘亲为此事郁郁寡欢,哥哥苏惟更是与父亲多番争执,甚至跪去过乾清宫险些丢了半条命,就为了取消她这门亲事。 前世这个时候,她初嫁来皇室,嘉帝不喜谢宴,便连三朝回门都没人为他们安置,她成亲后第一次再见到哥哥是半年后,那时哥哥便又执着地问她可否想要离开。 她想也不想地答应了,苏惟便说他已有了救她出皇室的办法,让她安心地在宫中等着。 可这之后没多久,娘亲骤然重病撒手人寰,她和谢宴的关系也变了,她不再执着着离开,便在哥哥说时机到了的时候与他说了个明白。 那时哥哥还气了好多日没理她,可到底兄妹情深,到后来谢宴登基,初纳贵妃的时候他还入金銮殿与帝王争执险些动手,哪怕到了最后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他也派人来皇宫接应她,说要把她带出去。 虽然临死前云相口口声声说哥哥不曾来救她,可苏皎和苏惟已是数十年兄妹情,哪怕两人并非真有血缘关系,她也不会因为云相三两句话去怀疑自己的哥哥。 因为她没再想着离开,所以到最后也不知道苏惟的办法是什么,能在短短半个月就说可以让她和离出宫。 如今么…… 苏皎捏着手中的朱笔,飞快地落下两行字。 夜黑风高,过了晚膳的时间,苏皎来到后殿前,看到了记忆中那架年久失修的长梯。 前世她初来永宁殿,不适应这的日子,厌恶四四方方的天,畏惧与她不熟又忙碌的夫君,那时候的胆子不比后来大,她便总一个人躲在后殿哭,后来某天被谢宴瞧见了,他便命长林将这儿的梯子修了修,抱着她坐在墙沿上,往西边的方向指。 “长街往东的地方是丞相府,再往前是六部,那儿便是你们苏家。” 春夜的风正好,吹得她酸涩的心也平复,一连多日他无事便这样陪她坐在长梯上,温和的嗓音不急不缓地落在耳侧,讲苏家讲苏母,讲所有苏皎能在长梯上看到的地方,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相处和谐的日子。 不像初成亲时的陌路,也不比后来夫妻渐远的时候。 苏皎小心翼翼地爬上长梯,露出一双眼睛往宫道的方向看去。 她要等一个人。 此时已近戌时,在这边巡夜的守卫也零零落落,她在墙上探出个脑袋。 前世这个时候,她也是在这,等到了宫女小棠。 小棠是在浣衣局当差的,时常被人欺负大半夜才干完活回去歇息,前世偶有一回她在墙上看到她回去,提醒她端的盆里掉出了一件衣裳在后头,小棠第二天带了半张饼子来感谢她,后来时常在此碰面,两人也就此熟络。 小棠是个机灵又聪明的宫女,前世她出了冷宫便把她调到了身边去,与章 嬷嬷一同伺候她,一直忠心不二。 今夜她来此,正是为了等她。 她手心攥着一封信和半锭银子,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下面。 “你说她在长梯上,不知道等谁?” 谢宴看向长林。 “正是。” “后殿那长梯吗?” 长林再度颔首。 谢宴眼中闪过了然。 若是去那长梯,他却是知道她去做什么。 刚成亲的苏皎到底是十七岁,前世的时候便是这样躲在上头瞧苏家的方向。 “不过……属下瞧皇子妃手中似乎拿着东西,一下午都在后殿,也不知是在琢磨什么。” 琢磨什么? 凭着谢宴前世对她的了解,多半是家书。 她前世起初也喜欢写一些家书,虽然送不出去,也算解解闷。 谢宴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盆里的清水。 “章 嬷嬷的事让你去查,查的如何了?” 一个前世本不该在这会死的人突然死了,谢宴总觉得有哪不对劲。 “查过了,的确是她自己摔下去的。” 这答案有些出乎谢宴的意料。 自打他重生回来,章 嬷嬷,毒蛇,已有好几桩前世未曾发生过的事了。 如是想着,谢宴脑中刹那便浮起一道身影。 从永宁殿内提起和离,到今日庭前阻他一事,也都不是前世曾发生过的。 前世此时的苏皎还算是个胆小的女人,以她的性子瞧见这一幕该是极惊吓地躲远,而不是明明害怕,偏生还要上前阻拦他杀人。 是他的重生改变了原有的轨迹?还是……有别人改变了这些轨迹? 谢宴默了片刻。 “这几日永宁殿内有来过别人吗?” 是不是有人与她说了什么? “您说的是?” 这永宁殿自打章 嬷嬷死了之后,便又剩下长林一个侍卫,佛殿事情之后嘉帝命人更守死了宫门,怎么可能还有别人来。 谢宴也几乎刹那想到这种可能,摇摇头没再问。 “没什么。” “那侍卫属下已经处理干净了。” 谢宴伸手挽起裤脚,听见这句话,眼中浮起几不可见的阴戾。 前世这样的话他听过太多,其实他本不会这般失控,可错就错在……他提了一个不该提的人。 想起前世最后得知的那些事实,谢宴蓦然阖上眼。 “你传长翊来,我要让他办一件事。” 他嗓音有些 沙哑,细听之下似乎是在压着什么情绪。 长林连忙躬身。 他和长翊是随在谢宴身边侍奉的,不同的是他伺候谢宴的起居,长翊是个武功高强的暗卫。 从前主子甚少用到长翊,他只这么一说,长林立时神色便肃了。 不出片刻,长翊一身黑衣跪在谢宴面前。 “你今夜出宫,去苏侍郎府,探一件事。” 苏侍郎府?那不是皇子妃的娘家吗? “苏侍郎的书房侧墙沿有一道暗格,里面放着他的书信,你想办法找到……他和大皇子的来往。” “大皇子?” 长林蓦然抬起头,语气急促又惊喜。 “您是说大皇子还活着?” 连一脸冷漠跪着的长翊也忍不住有些喜形于色。 殿下本就是因为大皇子的事和皇上离了心,若是大皇子还活着,凭皇上对殿下的宠爱,殿下稍说几句软话,何必还困在这永宁殿? 谢宴避而不答。 “寻到之后,秘密派人监视,再回京禀告给我。” 监视? 长翊原本激动的情绪霎时冷了些。 “您的意思是?” 且不说当年大皇子是为皇上亲自下旨所杀,如今还活着,以殿下和大皇子的手足情深,不想被皇上发现而暂时不见也能理解,可为何要用监视这样的话? 长翊胸膛的心跳忍不住加快,试探开口。 “您是想让大皇子活,还是……”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谢宴瞥过去一眼。 “你有本事杀得了他?” 长翊噎了一下,沉默不语。 大皇子精通机关与易容术,骑射也是一绝,他自个儿是没本事。 “属下明白了。” 这是不让打草惊蛇。 可大皇子怎么会和苏侍郎有交集? 那可是皇子妃的母家。 长翊心中正想着,谢宴已经不欲多说,他挥退了长翊,挽起裤脚,露出里面已经有些化脓的伤口。 “外头的侍卫长递进来的。” 长林见他要处理伤口,顿时从袖中掏出来一个瓷瓶。 谢宴未伸手接,那瓷瓶极精巧,里面装的是上好治外伤的药,侍卫长得不来这样的东西,得了谁的命令不言而喻。 昨夜那般高热下了死命不准请人,今日却遣人施舍药。 嘉帝的意思不言而喻。 他想要谢宴知道,他的生死,伤好与坏,全在他一念之间。 谢宴垂下头,旁边寒光一闪,他握着匕首,割去了膝边的腐肉。 “殿下!” 长林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鲜血顺着腿往下流,腐坏的地方却被他挑开清理了干净,额上的冷汗一滴滴往下落,谢宴神色变也不变。 “送回去。” 长林攥紧了瓷瓶,喉咙微涩。 “是。” “还有皇子妃……如此入夜在外面吹风,只怕要受凉,可要属下提醒她一句?” 谢宴闻言瞥了一眼后殿的方向,懒洋洋道。 “关心却是不必,你就说……” * 苏皎在墙沿等了将小半个时辰,宫道上还是空无一人。 春日晚间的风冷,她穿着一身单薄的春衫冻得不行,却强打着精神往下瞧去。 她不知道小棠如今是值夜侍奉还是白日,等在这也不过是为碰一碰运气,可时间一时一刻地过去,眼瞧着将到了换班的时候,还不见她从那边过来。 看来今日是不上夜值。 苏皎气馁了片刻,转头又打起精神,她将冻僵的手搓在掌心哈了口气。 “皇子妃。” 冷冰冰的话吓得苏皎一个激灵险些摔下去,她手扶住了墙沿,瞪圆了眼往下一瞧。 “长林?” 苏皎下意识将家书和碎银藏进了袖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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