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过去,便见梁氏正抱着白绫,扬言要一头撞死在心肝女儿的棺材板上,李谭之大抵是劝不动了,吩咐下人拦着,自己则满眼红血丝,抚额沉痛道:“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他年方四十,身材偏瘦,本就是文官的书生气质,此刻瘫坐在长椅上,凭空又添出几分落寞狼狈来。 李秀色走过一厅鸡飞狗跳,欠身道:“父亲。” 李谭之痛失爱女后形容憔悴,似也刚哭过没多久的模样,面上两抹泪痕干渍,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你昨夜何处去了?” 李秀色道:“回父亲,女儿整夜就在房里。” “府里出了这么大动静,你一点声响都没听见?” 李秀色摇头:“女儿早上才听闻。” 李谭之见自己这小女儿脸上未见半分哀恸之色,心中竟也并不奇怪。说起来,他何曾不知自方氏死后,她所受怠慢。他向来不管内宅闲事,对她也确实从无袒护,许是因她容貌丑陋、性格懦弱,加上他本就不喜方氏,醉酒荒唐之后才得的这个小女儿自也不讨他欢心,便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揉揉眉心:“罢了。府内丧葬七日,这七日内,你哪儿都不许去。” * 钦天监有急务,李谭之走得匆忙,梁氏与李秀衣也早已累极去休息。小蚕回来时,正见自家三小姐独自在灵堂跪着,身披麻服、额束白绫,头半低着,替大小姐烧纸。 她上前欲说话,李秀色“嘘”了声道:“出去说。” 小蚕规规矩矩道了声是,待出了灵堂才小声道:“小姐,你让我打听的都问到了。那六牌楼还真出了事,说是昨夜没了一个小女童。那女童本是遭人贩拐,趁那贩子睡着想要自己回家找娘亲,便独自那附近溜达,夜深人静的,不知怎么就遇了害,听说死相那个惨哪,可怜见的,小小年纪,两个耳朵都没了,身上也……” 李秀色深吸口气:“知道了,不必说下去了。” 小蚕继续道:“长斋阁我也问过了,广陵王世子今日不去。但听小二提起,昨日他听世子身边常跟的小厮说,世子今日在东郊马场有比试。” 李秀色垂下的眼睫又抬了起来:“比什么?” “说是骑射。这奴婢也有耳闻,每半年一次,回回都有许多人围观。世子最喜玩这些,他年纪虽小,但已连续三年拿了头筹。“小蚕说到这里,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小姐今日怎么关心起世子来了……” 李秀色没法解释,只能清清嗓子,转移话题道:“小蚕,似今日这种比试,是否会有许多官家小姐去?” “那是自然,”小蚕颇为老成:“广陵王世子那行人在姑娘们眼里那就是最艳的花,多少蜜蜂蝴蝶都想朝上凑呢!” 行罢。 这么多蝴蝶,多她一个也不多。 * 问完了小蚕,李秀色便从灵堂偷溜回了东厢房。 她脱下丧服,麻利地换上了紫襟小袄,手法凌乱地胡涂乱抹了一通,戴上帷帽,匆匆出门了。 马车一路颠簸,直奔东郊。 东郊马场四周设有围栏,围栏边上早已聚满了莺莺燕燕,看得出都是精心打扮了番,面上多戴轻纱或是幂篱,三五成群,娇声说笑。 李秀色甫一至便油然生出股误入盘丝洞之感。她捂好头顶的帷帽,艰难地自美人中挤出一条小道来,趴在最里的栏杆上,透过缝隙朝场内打量。
第5章 骑射 场内四周有数十余匹骏马,李秀色一眼便瞧见了那个最出挑显眼的身影。那人坐在马上,身着深紫色缎锦,腰间由一镶玉缎带束紧,脚上是双黑色长靴,正闲散地搭在马镫处。 轻微一动,发间的翡翠铃铛与铜钱便叮铃作响,不是颜元今是谁。 他所骑骏马金身银鬃,高大挺拔,背上扣着亮银色宝珠马鞍,马脖上也挂了串玉铃铛,与主人一般张扬。 这广陵王世子此刻正拽着缰绳忽悠那银毛马原地打转,马儿转得晕头转向,摇摇晃晃,他倒是兴致大好,优哉游哉。 李秀色正在琢磨等会要怎么去投怀送抱,忽听身旁人窃窃私语:“世子今日几次发挥失常,这一回莫不是要谢小公爷拔得头筹了?” “瞎说什么,殿下是挂念顾大公子伤势,前几局未好好比罢了,没看见他那淡定自若的模样?哪像是要输的。谢小公爷射箭虽有准头,可他骑术不好,方才都是走运,也不见得次次能在马背上坐稳当。” 顾大公子伤势?李秀色不小心偷听到了个八卦,连忙竖起耳朵。 “唉,”一个偏瘦的少女娇滴滴叹了口气:“怎的偏偏叫顾隽哥哥撞上那游尸?我与哥哥相熟,知他平日可是最不信那些鬼神的,如今还被伤了,柳儿心疼得紧。” “柳妹妹,”又一高个女子咯咯笑起来,娇嫣如花:“我怎不知你与顾大公子乃是熟交?据我所知,顾公子对吃食向来是来者不拒,妹妹不会是送成过几次糕,便以为他与你关系匪浅罢?” “姐姐真会说笑,我自然没有这个意思,只不过是顾隽哥哥经常邀我切磋书画罢了。可惜柳儿比不上哥哥一双妙手,每每都叫他笑话。我知姐姐最不喜这些文墨之事,不然怎么说都要唤上你一起的。” 另一人闻言面色果然一阵青白,不作声了。 眼看她们说得好好的突然话题跑偏,李秀色赶忙收了耳朵,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 男二号顾隽竟被游尸伤了? 在哪?六牌楼? 可游尸不是只伤穿红鞋女子? 李秀色疑云满腹,忽听场上铜锣敲声:“末回开始!谢小公爷先行!” 她朝场内方向看去,便见一眼生的公子骑黑色骏马行至起始之点。他眉眼清雅,不难看出斯文气质,背起箭囊来倒意外有几分英气。 箭靶立于纵向百步之外,他则横向来往三个回合,除了第三次有些稳不住身子,每回都射于靶上正中,可谓是百步穿杨。 场内外顿时喧哗不已,先前几个看好小公爷的姑娘家更是不好意思直观郎君英姿,丝帕捂脸,又喜又羞。 “谢寅,用时三分之一刻,十环,全中!” 李秀色也默默赞叹,还没多看两眼帅哥,便见他谦逊地牵马下场,紧接着又一人驾着晃晃悠悠的马蹄子飘了上来。 场内有专主事判决的行官,见广陵王世子已然准备好,便当即换上了一炷新香,毕恭毕敬道:“可以开始了。” 颜元今半天没动,嘶一声,忽道:“等会儿。” 行官立马凑上去,靠在马边问:“世子有何吩咐?” 颜元今道:“我的‘小桃花’晕了,待她缓缓。” “这,”行官挠头:“殿下,这香已点上……” 颜元今点点头:“算时间里。” 李秀色听不清那边讲话,只知道用来计时的香正一点点烧,颜元今却仍旧在原地与他那转圈上瘾的骏马掰扯。 围观众人皆是紧张起来,行官更是抹了把冷汗。 香燃至四分之一时,那骏马才终于冷静了下来,颜元今拍拍它脑袋,似笑非笑:“待会收拾你。” 小桃花委屈地举起了前蹄,倘若它说人话,怕是要破口大骂这主子是不是有毛病,将它转晕了,不反省自身,还怪罪于它。 颜元今在场上终是动了起来,银毛骏马一声长嘶,疾风般于场上奔驰。 少年左手自背后掏弓,右手自腰侧箭囊中取出三支利箭,指尖打了个旋儿,齐齐控在手里。 而后侧过去脸,双手松开马绳,脚踏马镫腾空站起。 有人讶道:“这是要三箭齐发?!” 话音未落,便见他轻巧地将三支箭别于弓绳上,朝后拉开到极致,身子也随之微微后仰。 “唰——” 三箭穿云而出,少年莞尔收弓,看也不看战绩,只重拾缰绳,原地勒马回头。 行官先吸口气,再而狂喜:“广陵王世子,用时三分之一刻不满,三箭齐发,十环,全中!” “——终轮,世子胜!” 身旁一阵欢呼吵嚷,李秀色只觉得心惊肉跳。这么一花枝招展的大蝴蝶,他怎么做到的?这以后万一惹到了他,是不是只消这么一箭,她就死翘翘了? * “世子好箭术。” 马场边上,谢寅长身玉立,等候多时,见银鬃骏马停在面前,便忙吩咐下人递上水壶,一面道:“这壶中备好了紫苏熟水,添了些秘方,殿下不如尝尝?” 颜元今下了马,瞧他一眼,倒也未拒绝,拆开壶盖微微一嗅,闻出了饴糖香气,仰头便一饮而尽。 “幼时与殿下同窗,知你喜甜,口味竟多年未见一变。” “谢小公爷自幼体弱多病,我与你同窗之际,也未曾料想今日得见你如此变化。”颜元今左手拿壶,右手将小桃花的缰绳扔进身旁小厮怀里,回头道:“属实欣慰。” “多谢世子关心。”谢寅见颜元今喝完还晃了晃壶,有意犹未尽之势,唇角便又现出一抹笑意:“这紫苏糖水乃舍妹亲手熬制,殿下若喜欢,我回去让她多做一些,差人送来。” 颜元今将空水壶一丢,拍了拍手:“不必了,也没多喜欢。” 说完,扭头便大步走了。 小厮立马牵着小桃花小跑着跟了上去,偷偷看主子脸色,见他并无不悦之神采,才壮着胆子搭话:“我看爷挺喜欢喝的,怎么不要?” “差人送来,”颜元今轻哼一声:“送哪?广陵王府还是我房里?” 小厮立马顿悟,想到主子不是没在这种事上栽过跟头。 顾隽少爷喜欢吃,幼时不知从哪收了个白桃浆,主子恰巧去顾太师府上作客,尝了一口觉得不错,顾少爷为人大方,便叫下人送他了半壶。 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顺天府赵达光的耳里,他认出是自家闺女赵燕燕的手艺,便赶来王府卖了个殷勤,并吩咐女儿隔三差五来王府给世子送上一壶。 即便世子从未与赵燕燕见面,白桃浆也只叫下人收过一次便吃腻再也不要,但坊间还是很快就传了艳闻,说赵家有女饱受那眼高于顶的小世子青睐,马上便要攀上高枝,气得颜元今小小年纪半天吃不下饭,从那以后论谁的东西也不碰一下。 小厮一拍脑袋,立马笑眯眯换个话题道:“场子我已经给您包好了,主子现在过去?” 颜元今嗯了一声,斜睨小桃花一眼:“闹脾气,玩心重,扣它半日粮草。” 小厮狗腿点头:“好嘞。” * 李秀色自围栏外观察着颜元今的动向,还没看清他要从哪个方向走,便被几匹大马挡住视线,待视野再度清晰时,人早已经没了影。 她连忙一路寻过去,赶至侧门时正见角落一牵着银鬃骏马的小厮,李秀色认出那马是颜元今的,想来这人也是他的,顿时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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